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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夏天越来越近,窗外的阳光越发刺目。蓝天如洗,楼群闪耀着眩目的白光。

前面十字路口在修跨线桥,齐冬开着车被堵在桥下,遥遥望着五百米外家装市场的大楼出神。

重庆人能吃辣,程峰的热情也是火辣辣的。从小阳山春游回来之后,他开始不停地约齐冬吃饭、逛街、看电影、看话剧。两人还没到可以张口说我爱你的地步,但程峰准确无误地让齐冬明白,他喜欢她。他已准备好和齐冬继续发展下去。

伊始,她向程峰销售自己,步步计算,一条条审核,条理清楚,像极了法务部同事对着合同抠字眼儿。

如今,程峰热情主动,更像是一个敢于冲锋陷阵的好销售。

齐冬苦笑着想,她和程峰的位置怎么颠倒了?

一切都照着齐冬最初的销售计划在发展,甚至比她预期的效果还好。程峰的成熟体贴和主动却让齐冬再一次萌生了退意。

因为,没有爱情。

在一次次的接触中,她冷静地挂着那副事先预备好的面具,在程峰面前展示出娇柔、天真、可爱、聪慧,将自己的精明世故深深地隐藏了起来。

女人的感情很复杂,没办法科学分析统计。

爱就是爱,不爱就是不爱。

齐冬清楚地知道自己没爱上程峰。

程峰是理想的结婚对象,是她亲自选中的销售目标,仅此而己。

接下来她该怎么办呢?齐冬烦恼不已。

成年男女已经不再像青涩之恋时拖个手也要脸红心跳。心的距离还没有贴近,身体就已经可以变成负距离。

眼见销售自己取得了不菲的成绩,齐冬依然不知道如果程峰向自己提出亲密的要求时,自己会说YES还是NO。

齐冬心里明白,一再拒绝的话,她的销售计划极可能会搁浅。她迷茫地想,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也许她的身体和程峰负距离接触的那一天也不会太远了。

怔忡间刺耳的喇叭声响起,齐冬骇了一跳,这才发现车流已开始缓缓行进,自己却还停在原地发呆。她忙不迭地开车,车前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吓得她赶紧踩刹车,那人已倒了下去。

出事故了!齐冬瞬间感觉脑袋里气血上涌。她在车上愣了好几秒钟,才手软脚软地推开车门下车。

车前躺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看到她,抱着腿愤愤地吼:“你怎么开车的!”

声音洪亮……齐冬先松了口气,迅速扫了眼地面,没有发现血迹。她想到自己刹车还算及时,一颗心才落到实处,走上前赔着笑脸小心翼翼地解释,“先生,实在对不起。我送您去医院检查一下吧。”

中年男子哼了一声,揉着腿一瘸一拐地站了起来,嘴里嘟囔着:“倒霉!害我今天做不成事。医院我不去了,咱私了吧,你赔我一千块钱就算了!”

不去医院张嘴就是一千块?齐冬瞪大了眼睛。是她真的撞了人,还是遇上碰瓷儿的了?她试探着问道:“这怎么能行?万一有什么后遗症怎么办啊?我还是先送您去医院做个检查吧。检查完我该赔您多少,绝不欠您的。”

男子见状迅速卷起裤腿,小腿肚上有一大团淤青。他拍着腿直着喉咙开吼:“大家都瞧瞧,都瞧瞧!我讹诈她了没?我没说我腿被撞断了倒地上耍无赖是吧?谁都知道医院排队挂号耗时间,我进城打工我容易吗?还非要拖着我去医院。我老板开除我怎么办?她存的什么心哪!医院我不去了,你快点掏钱!我还赶时间去上班呢!”

他嗓门粗,这样一吼,倒似齐冬撞了人又想赖账了。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声、喇叭声响成了一片。齐冬心里越发有了底,淡淡地说:“我赔你两百块,可以了吧?”

“不行,最少六百。”男子瞪着齐冬开始讨价还价。

“三百块!不行的话我就叫交警来,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

见齐冬态度坚决,男子哼了哼:“三百就三百!拿来,我还赶时间上班。”

齐冬肉疼地想,三百块啊,就这样没了。她今天也有事要办,懒得等交警处理,转身去车上拿包。

刚拉开车门她就呆住了。她下车时着急,忘了锁车门,放在座位上的提包已经不见了。

那只包不见了。

LV的老花手袋,随便搭什么衣裳都行,背多少年也不过时,她用了六年。不是因为它是牌子货,只因为顾磊。

“喜欢吗?我攒了半年打工的钱和压岁钱就想给你买个礼物……将来我会挣更多的钱打扮我家小冬。”

将来……将来只是梦醒后的静寂孤独。齐冬心头一痛,眼里就浮上一层水汽来。她目光游离地环顾着四周,穿过车流与人群,精神阵阵恍惚。找不回来了。

她听不到男子的声音,也听不到周围人群的议论声,直到被一把推了个趔趄。中年男人恶狠狠的脸在她眼前蓦然放大,“怎么着,想耍赖啊!”

“我的包被人偷走了。”齐冬哆嗦着嘴唇,艰难地说道。

难道从她打算把自己销出去开始,上天就要连她最后的念想都要剔除干净吗?脑海深处顾磊满脸阳光,笑容灿烂的脸毫无预兆地出现在眼前,却被浮起的水汽一点点弄得模糊。

中年男子说了些什么,交警怎么来的,齐冬都不晓得了。她背靠着车门,早晨八点的阳光居然刺目得让世界变了颜色。

一只手将她从车门旁用力拽开。齐冬傻傻地看到有个人坐进自己的车里,将车发动开到了路旁。

“哎,我的车!”齐冬下意识地喊了一声。

车靠在街边停住,下来一个男子。他和交警说了几句后朝她走了过来,他将车钥匙啪地放进她手里,没好气地说:“我帮你开到路边,免得造堵。钱已经帮你给了,这是我的名片,记得还我。你开车怎么总是毛毛躁躁的?”

齐冬听得一愣一愣的。他说话的语气像是和她认识,她认识他吗?

交警走过来对齐冬说:“姑娘,你缓缓神再把车开走啦。你这样开车老危险的……”

齐冬这才清醒过来。被撞的中年男子已经离开,围观的人群也散了,路面恢复了畅通。那个帮她解决麻烦的人也走了。她捏着手里的名片默默地看着上面的名字:贺大树。

一个充满了乡土气息的名字。

她狐疑地想,他怎么就知道自己一定会还钱?她遇到活雷锋了?

贺大树刚开始瞧着前面的QQ车有点眼熟,猛地想起上回就是被这辆车的主人甩了回方向盘。仇人相见,他心里不痛快,忍不住按响喇叭催行。没想到QQ车突然一耸一停,居然撞人出了事故。

齐冬下车的时候,他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上次那个嚣张的女人。他坐在车里冷眼旁观想看她怎么出糗。结果齐冬茫然四顾瞬间红了眼睛的模样让他火气顿消。

齐冬的包被人趁机拎走时他看到了。那人动作太快,拎了包猴子似的窜过车流跳进绿化带消失在街道的另一边。他下意识地喊了一嗓子,可还没下车那人就没影儿了。

被撞倒的中年男子推搡着齐冬,齐冬仍是一副失了魂的可怜模样。那天狡黠嚣张的齐冬和今天判若两人,就像阳光下的玫瑰肆意怒放时遇到了冰雹,支离破碎地凄艳着。惊鸿一瞥,让贺大树心生怜意,忍不住就下车帮了她。

他不停地回想两次遇到的齐冬,以至于开车走了一程后,贺大树突然发现要去的家装市场已经走过了。他望着前面缓缓蠕动的车流,凭空生出一丝懊恼来。

有气无力地敲开齐青家的门,齐冬倒在沙发上瘫成了王八状,“水!”

齐青将水杯塞进她手里,白了她一眼,“今天又遇到哪个难缠的客户了?”

咕噜咕噜将水喝尽,齐冬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一五一十地把今天的遭遇汇报了一遍。

“啊,包也被抢了?”齐青惊呼了一声,脑子里警钟长鸣。

她不是天然呆,只不过有些事情她的大脑会自动忽略掉。齐冬的这只老花大包包,齐青怎么也不可能忘记。她的语气里带着刻意的小心,试图绕开那只齐冬背了六年的包,“又不是今天签合同,订单跑不了。包里的钱也不多,就是银行卡挂失麻烦一点。对了,那个帮你的男人长什么样?他是不是看着我姐漂亮才英雄救美呀?”

齐冬如何不明白齐青的用意。她满不在乎地说:“别拐弯抹角了。那只包没了就没了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当时乱糟糟的,我压根儿没注意帮我的是什么样的人。哎,马天明说得真对,你成天看小说胡思乱想,路人甲也能看成一朵花……”

话自然地说出嘴,心却被一根线拉扯出隐隐的痛来。闭上眼睛,齐冬呻吟了一声,“我现在想抽烟,没钱买。家装市场也去不了啦,只好开车到你家来。还好我留了钥匙在你家,我太有先见之明了!”

齐青见她不提包的事这才松了口气,叉着腰不满地戳了齐冬一手指,“我家不准抽烟!还抽什么烟哪,念了八百年了,给我戒掉!”

“在家待久了你只学会了唠叨!赶紧给我做饭去,饿死我了!今天在你家讨伙食借钱,顺便拿我家里的钥匙!”

马天明的事业蒸蒸日上,但家里没有请保姆。齐青不喜欢家里多出个外人,也乐意给自己找点儿事做,一手厨艺倒也拿得出手。

饭菜上桌的时候,齐青看到齐冬抱着双臂站在阳台上。正午的阳光透过她单薄的衬衫,仿佛下一刻她就会被阳光融化了。这种从骨子里不经意就透出的孤寂惹得齐青心里发酸。她大声说:“嚷着饿了,还不来吃!”

“来了!好香!”齐冬回头夸张地咧开嘴扮馋样。

从小看到大的熟悉脸庞,这一刻齐冬的笑容仍让客厅的光线明媚了几分。齐青低下头暗暗叹了口气,还青春美丽的齐冬为什么不能幸福?想着想着,齐青的心就酸胀得难受。

“传家建材公司的丁总折腾死我了。我比他老人家的员工上班还积极,每天准时九点去他办公室报道。今天总算旷工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会不会想我。”齐冬夸张地讲述着最近一个多月天天去拜访的客户。

齐青心不在焉地听着,拿着贺大树的名片翻来覆去地看。听齐冬说工作的事,便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名片说:“你记得还人家钱啊!最好再请人家吃个饭!”

“吃毛线!还了钱说声谢就行了。哦,你还想要我以身相许?”齐冬恨铁不成钢地瞪了齐青一眼。

“你看清楚这张名片上的字吧!禾木集团装饰有限公司总经理贺大树!我听马天明说起过,最近市场上比较大的一笔订单就是禾木集团总部大楼的装修!内部传出来的消息说,禾木集团的装修材料要对外公开招标。送上门来的好机会啊!我的姐!”齐青哼了一声,将名片推到了齐冬面前。

齐冬愣了愣,拿起名片仔细一瞧,眼睛亮了,不由得哈哈大笑,“不错不错。齐青你别的地方犯迷糊,却长了个生意脑袋!”

两姐妹心意相通,看着对方吃吃地笑了起来。被齐冬的笑声感染着,齐青跟着兴奋起来,开始想象齐冬和贺大树的各种浪漫情节,直说得齐冬惊恐地喊停。

下午齐冬回公司打卡,还没走进办公区就听到阵阵笑声传来。又有谁做成一单买卖这么高兴?想起上午的事,齐冬就有些羡慕起运气好的同事来。她挤了挤脸颊,确认笑容已挂了上去,这才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刘小姐,公司出了新的规定,你今天新签的合同还需要签个补充协议。我来给你说一声,顺便也给秦总通个气。”

“哎,一点儿小事怎敢劳烦您的大驾,嘱人把通告送来不就行了?”

刘世茹娇滴滴的声音让齐冬一阵恶寒。她恶趣味地望向程峰,极欣赏他脸上的尴尬无奈。顺便得意地等着接收程峰投来诉苦的眼神。

程峰皮肤白皙,满身浓浓的书卷气。就长相而言,齐冬觉得他像只泡了一夜就捞起来的泡菜,爽脆可口型的那种,下饭且不容易吃腻。他的个子虽然不高,但肥瘦适宜,没有大肚腩。平时又极讲究修饰,衣裳搭配出来看上去身材还算不错。

齐冬暗叹,自己选中的结婚对象能差到哪儿去呢?同在一间公司,刘世茹来的时间更长,倾慕他也正常。

程峰和她的事瞒得严严实实的。天知地知,他知自己知。对程峰情有独钟的刘世茹也不知道。这种秘密带给齐冬小小的虚荣与满足。她很想看到恋情曝光后刘世茹的表情。恶念一起,齐冬瞬间惊觉。凭白在公司树个敌人,有什么好处?尘埃落定前,她还是小心一些为妙。

收起看热闹的心情,齐冬朝程峰笑了笑,走向了自己的办公桌。

程峰敷衍了两句,眼神准确无误地落在齐冬身上,笑着招呼她:“齐冬,出新规了,你别忘记看通告。刘小姐今天签的订单就需要补签协议。”

一句话便分了个亲近疏离。

刘世茹脸色一变,拿起手里的合同拍了拍,“不过是传家建材的一笔小单而已。”

传家建材……一笔小单……齐冬顿时喉间一紧。

“瞎猫撞上死耗子罢了。今早遇到传家的丁总,本来呢只是礼节性的打声招呼……”刘世茹顿了顿,红唇勾出按捺不住的得意,大大的凤眼微微眯了眯,轻叹一声,“谁知道丁总竟然对我们公司的产品颇为意动,竟爽快地将合同签了。”

她的声音如丝绸般柔软,缓缓地在齐冬脖子上缠绕,勒得她呼吸不畅。

她齐冬忙活了一个多月的果子就这样被刘世茹轻松摘走了。这个该死的碰到死耗子的噬血老猫!

颇为意动,也是她齐冬这一个多月费尽口舌换来的。只要刘世茹下浮价格点,颇为意动就变成了马上签约。齐冬胸口气血翻腾,恨得差点儿咬碎了一口白牙。

她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冷笑着想,刘世茹,你还是算错了一点。

公司为避免内耗,严令禁止相互挖墙角,但凡上了百万的单都要提前向销售总监报备。当然,也有一些销售人员为了避免走漏风声,暗中操作,十拿九稳之后才曝光消息。据说如今的销售总监秦雨就是靠这样的手段成功打败竞争对手坐上了总监的位置。

秦雨靠埋伏大单拔了头筹当上了销售总监,却深深忌惮如法炮制的手下。齐冬打小没了父亲,早成了母亲的好帮手小管家婆。察言观色当株优秀的墙头草是她多年练出来的本事。初来乍到,她想在公司站稳脚跟,想都没想就向直接顶头上司秦雨投诚,连一笔几万块的单都老实报备。只不过,这一切她都做得极隐秘而已。

“程经理已经审核完合同,想必也知道这笔订单世茹姐是五个点签下来的吧?我可是和传家的丁总一直谈的是六个点。”齐冬轻轻咬住了嘴唇,抿着嘴无限委屈,生生咽下了讥讽。

抢我生意,我抢你喜欢的男人。齐冬邪恶地想,齐青不知道用咬嘴唇的楚楚小模样打败了马天明多少回,今天自己就在程峰身上试试。

程峰闻言眉头皱了皱。他的立场显然又不能说什么,看了看脸色大变的刘世茹,又看了眼委屈的齐冬,顿觉尴尬。

这时销售部的总监秦雨走进了办公室。他虽然没听到他们说些什么,但两个漂亮女手下之间的剑拔弩张的紧张空气也让他皱紧了眉。见程峰也在,便先打了个招呼。

两大部门的主管交换了个眼神,程峰便借机告辞而去。只是经过齐冬身边时给了她一个安慰的眼神。

他的身影才飘出办公室,齐冬的手机就来了短信,她猜准是程峰的。内容是什么她不在乎,只要程峰有这份心就行了。她没理睬短信,程峰走了,她也懒得再装成受委屈的小媳妇,望定刘世茹冷笑。

接下来的事在秦雨的各打五十大板中结束。

刘世茹大呼冤枉,一副打死不知道是齐冬客户的模样,而齐冬今天的缺席拜访也成了被批评的重点。最终的结果是销售额三七分,齐冬占了三成。

“虽然你做工作时间长,还没有铁板钉钉签下来嘛。”秦雨如是说。

齐冬点头如鸡啄米。合同没签下来之前,谁知道鹿死谁手?能白分三成,也不错啊,今年还没完成的任务额又减掉几个数字。更何况秦雨一番批评刘世茹的话更让她心情大好。

“如果都这样降价恶性竞争,公司何以生存?一个点的差别是多少,你心里清楚。照公司规定,这一个点的损失按百分比从你的销售提成中扣除。好了,此事到此为止。说说你们的夏季销售计划。”

分出去三成只是任务额,提成却没分给齐冬半毛钱。抢了齐冬的单,刘世茹心里痛快着,剜了齐冬一眼,抢先开口道:“我得到内部消息,禾木集团总部大楼装修,材料部分说是打算对外公开招投标,但是也不排除定向采购的可能。我已经联系上了禾木集团。”

“联系上了?”秦雨目光一闪,呵呵笑道,“咱们销售部陈副总离开了,公司打算在内部提拔一名销售副总。世茹,如果你能拿下这单,销售部全年指标将提前完成。到时我会在公司高层会议上推荐你。”

销售部总监副总监没有具体的销售任务。两个副总监各自分管一块,除开自己的业务提成,年终还能从部门的销售总额中提取一定的百分点作为分红。不用风吹日晒,月薪稳定,是坐在写字间喝兵血的绝好位置。

人往高处走,她绝不想青春逝去、体力殆尽还辛苦地在外奔波。齐冬双眼放光,瞬间来了激情。想想包里的那张名片,贺大树,这棵“大树”她抱定了。

齐冬深吸一口气,诧异地看了刘世茹一眼说:“哎呀好巧!秦总,我也正想和您报备,我也和禾木集团联系上了,正在洽谈他们总部大楼装修建材订单的事。”

“啊?”

秦雨和刘世茹几乎同时发出了惊诧声。

“你说清楚点儿,什么时候的事?有眉目了吗?”秦雨用眼神止住了快要跳起来的刘世茹,迅速地询问着齐冬。

话已经说出口了,她也没了回头路。无论怎样,她也要赌一把。齐冬面不改色地撒谎:“禾木集团装饰建材公司的总经理贺大树是我……很好的朋友。不过奇怪了,他从来没有和我说起过世茹姐和他联系过。如果我要是知道世茹姐早插手这件事,我一定不会破坏规矩抢单的。”

她故作沉思,低声说:“秦总,禾木的单不止咱们公司一家想拿。我虽和贺大树是朋友,但是他这人公私分明。也许两边都保持着联系,想趁机探咱们的底也说不准。还好,我还没报价呢,不知道世茹姐进行到哪一步了?订单仅在前期接触洽谈中,别咱们内部先相互拆台的好。世茹姐您说呢?”

齐冬话里带刺,刺得刘世茹脸红筋胀。她的确知道禾木集团写字楼装修一事,但抢先报计划并不等于此事她有把握。

哪个做销售的在合同签下来之前敢拍胸脯说自己是十拿九稳呢。但是不抢先,就连插手的机会都没有。

贺大树出现在业界的时间并不长。听说连大学都没读过,而且是今年年初才进禾木集团就担任了集团旗下的装饰建材公司总经理一职。人不过二十来岁,极为年轻。因其姓贺,传闻他的低龄高职与掌管禾木集团的贺氏家族沾亲带故有关。还有人猜测他是禾木集团董事长一直养在外面的私生子。

齐冬说贺大树是她很好的朋友。

有这么巧的事?刘世茹眯着丹凤眼冷笑。上午抢走齐冬订单的愉快顿时烟消云散。

齐冬脸上浮起笑容,依样画葫芦用微扬的下巴和斜瞟四十五度的眼神看着刘世茹,仿佛在说,这事啊,你没戏。

刘世茹顿时被她的神色惹火了,“我不说你就不说。齐冬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恨我抢了传家的订单吗?我刘世茹做事向来光明正大,可不像有些人,暗中报备挖坑给同事跳!什么叫拆你的台?这事八字还没有一撇呢……”

“行了!”秦雨低斥了一声。

刘世茹冷笑,“秦总!我可不是针对你。我知道你是好心保护新人,担心齐冬的单子被人暗中挖墙角。我刘世茹是那种人吗?就算今天我签不了传家的订单,可谁又能保证齐冬就一定能签成功?我说了事先不知情,您处理得公平,我也认罚。我的销售额白分给她三成,我可有二话?如果报备一声就能分得三成,那好啊,禾木集团的事我也报备了,如果齐冬签成功是不是也分我三成?!”

连珠炮般的话激得秦雨头痛。刘世茹在公司也算是老销售了,齐冬新来,他的确不敢把宝只押在齐冬身上。沉吟片刻后秦雨说:“这样吧,世茹说她已经开始做前期工作了,齐冬与贺大树又是朋友。这笔订单金额巨大,这样,你们齐头并进,销售总监才有的权限我下放给你们。不要忘了,除了我们公司,还有别家建材公司在虎视眈眈。别内耗着让别人渔翁得利。”

秦雨停了停,郑重地说道:“我把报价让利点的底线交给你们,你们的起跑线是一样的。希望你们不要因为私人原因做出有损公司利益的事情。”

两个女人沉默地走出了总监办公室,互睨一眼,分道扬镳。

底线给出来了,谁也不可能用更低的价格去打压对方。真正的是各凭本事了。

走出公司,齐冬拿出贺大树的名片仔细看了看,下定决心要和刘世茹争这笔订单。如果能够上位,单凭年终分红她一年就能还完所有的房贷。

打定主意后齐冬拨通了贺大树的电话。那边没有人接,她只好挂断。铃声突然响起,齐冬赶紧接听,却是程峰的。

程峰问她现在在哪儿,齐冬随口答他:“正要开车回家。”

程峰有些不悦,“我不是发短信说一起吃晚饭吗?”

短信?齐冬猛然想起是有短信来,当时她正和刘世茹杠上了,没看。她边说边翻看短信记录,看到程峰留的言是晚上一起吃饭。他一定在办公室等了她很久吧?和秦雨、刘世茹说了老半天禾木集团的事,她都不知道程峰一直在等自己,齐冬顿时无语。如果早看见短信,早回绝他就好了。她今天实在没什么心情陪他吃饭。

齐冬敷衍地回了句,“……当时郁闷了。后来秦总又有别的事吩咐,没顾得上看手机短信。”

她站在夕阳里。空旷的停车场衬得她形单影只,透出浓浓的疲惫。想到齐冬的清纯天真,再看她现在的满身寥落,程峰心里一软,大步走向她,“事情解决好了吗?”

听到身后传来的声音,齐冬挂断电话转过身。程峰已朝她走了过来。

“今天……已经协调好了。”人都追出来了,这顿饭已躲不掉。包被偷了,她手里空荡荡的,双手便纠结在一起。

“别委屈了,这样的事总会发生的。”齐冬的模样落在程峰眼中多少有些可怜。他笑了笑转开了话题,“协调好了就行。走吧,咱们吃饭去。吃开心了,人也跟着开心。”

齐冬只好点头。她正要去开车,程峰拦住了她,“坐我的车吧,吃完我送你回公司取车。我带你去一家不错的馆子。下班堵车高峰期,怕你跟丢了。”

“你说地方,我就不会跟丢了。”

程峰望着她,眼里渐渐有了笑意,“那就没有神秘感了。你没看出来我想哄你高兴吗?”

目光灼灼,齐冬不想对视,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偏开了头。

“程经理还没走啊!”

刘世茹就跟红楼梦里的凤姐似的,高调出场,一语吸引了两人的全部注意。

她踩着高跟鞋叮叮咚咚地走了过来。她脚步迈出的频率之快,幅度之大,让齐冬暗暗替她捏了把汗,生怕刘世茹下一秒会崴了脚。

崴了脚就好了,停车场就他们三个人,程峰只能当仁不让抱她上车送她去医院,然后……齐冬被自己的想象吓了一跳。她暗骂自己太邪恶了,明明是自己看中的结婚对象,正在一步步朝情侣方向发展的目标,她怎么能这样想。

“刘小姐也下班了?”程峰敷衍地招呼了一声。

刘世茹眼里就像没有齐冬存在似的,一双丹凤眼粘在程峰脸上,娇笑着说:“多谢你今天亲自给我送合同过来,我正打算请你吃饭呢,就是不知道程经理肯不肯赏光了。”

她身上扑来的香风硬生生地呛得齐冬后退了一步,刘世茹则往上一步,身体便挤进了两人之间。

“我今天还有点事,谢谢你的好意了。”程峰慢慢地往后挪动,后退了半步,不露声色地拉开了和刘世茹之间的距离,眉宇间多少有些无奈。

刘世茹仿佛此时才看到齐冬似的,转过身笑得更加柔媚。她的眼神在两人之间转来转去,眉梢挑起,揶揄道:“哎,齐冬还没走啊?我是不是妨碍你俩说话了?”

真他妹的假!齐冬被她逗笑了,这顿饭看来是吃不成了。不过她本来也不想吃,还琢磨着如何把贺大树发展成“很好的朋友”,她才不要和刘世茹在停车场上演二女争夫。齐冬娇笑,“我和程经理不过是打个招呼而已。你们聊,我先回家了。”

程峰张了张嘴,硬生生咽回了挽留齐冬的话。他面无表情地看着齐冬的车开出公司,这才叹了口气,“世茹,何必呢?”

“程峰!”刘世茹跺了跺脚,娇叱声激得程峰哆嗦了一下,“哼,在公司装着不认识。你还想我怎样?”

程峰淡淡地说:“我不想你怎样。你怎样……都和我没关系。”

“我知道,你看上齐冬了对吧?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身材好!”刘世茹低声咆哮,丹凤眼蒙上一层淡淡的红。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哈!你当我傻子啊?春游的时候你和她一起上的山对吧?这些天你俩的车一前一后出公司,走的是同方向,不是约会是什么?她一出办公室,你的眼睛就粘过去了!是,今天我是故意跑过来搅局的。怎么,我坏了你的事了?程峰,你别忘了。你从重庆来这里时,人生地不熟,是谁帮你牵线搭桥用尽客户人脉上台阶似的换公司?如果没有这些积累,你能顺利走到今天坐上法务部主管的位置?我怎样都和你没关系?我能怎样?我跑业务我容易吗?客户都是正人君子?跑销售业务的有几个没喝醉过?客户送我回家,对,我是靠在他身上。我为了五十万订单半推半就靠在他身上。可是我没有和他接吻上床!”

程峰双颊肌肉急速地抽动了一下,显然是咬牙气极。刘世茹的话沉沉地砸在心上,他轻轻一吸气胸口便阵阵抽痛。

初来乍到,刘世茹帮他起步。他何尝没有努力过?

他不理解她吗?她又怎么知道每个等她回家的夜晚,他的心烦意乱。生怕客户给她脸色看,她喝醉酒吐得他心疼。

眼前浮现出她靠在客户身上被人半搂半抱送回家的那一幕。头发蓬松,妆容惨淡,连衣裙的吊带滑落一边都不知道,她仍对着客户甜甜地笑。

……

程峰撇开头努力不去看刘世茹美丽的脸,望向远处的眼神空茫悲凉,“两年前我们就分手了,你何必强求……”

他转过身大步离开。

“你就能接受齐冬?你别忘了她一样会陪客户吃饭会赔笑脸,会被客户揩油!等你看到齐冬醉酒后对客户强颜欢笑靠在客户身上回家的时候,你再给我说你不介意吧!阿峰……你为什么就不能谅解我?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位置替我想想?”

她的声音压得低了,隐隐带着哭音,拉扯着程峰的脚步变得沉重不堪。

他缓缓回过头,目光闪烁,“我没为你想吗?我从找到工作之后就对你说过,我不要我的女人去做销售。你坚持,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我尊重你的选择。看着自己的女人喝醉酒后……那副模样,我不想再看到。”

他深深吸了口气,努力地平复着心情,“我们两年前就结束了。我希望我们还能心平气和地做朋友。我现在没能力找到另一个更好的位置,否则,我早就离开了。”他苦涩地挤出一个笑容,扭头就走。

程峰的车渐行渐远。刘世茹脸上两行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她喃喃说道:“可是我还爱着你,更好的公司请我跳槽我都不肯……齐冬,我不会让你抢走他的。”

“齐冬,你到家了吗?”

“快了。”

电话那边的程峰语气格外犹豫。齐冬等了等没见他说话便先开了口,“今天上午出了个小事故,撞了人,包也被偷走了。我去妹妹家拿备用的钥匙。”

“严重吗?怎么现在才告诉我?”程峰略带责备的话充满了关切。

齐冬心里微暖,“不严重,赔了三百块钱私了,包里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抱歉今天没看到你的短信,改天再一起吃饭好吗?”

“以后开车注意点儿。”程峰叮嘱了几句,挂断了电话。

齐冬松了口气。她撒谎了,却很满意这个谎言。让她今天不用再挤出笑容陪程峰吃晚餐。眼神瞄向座位,包被偷走了,座位上空空荡荡,她觉得心里有块地方也跟着空了。

“把他抓紧一点儿,没准儿真能顺利嫁出去呢。”齐冬喃喃自语。

她一不留神车就开到了高速公路入口处。齐冬吓了一跳。

夕阳的余光似燃烧的火焰顺着笔直的公路铺到天尽头。她只要走过去,只要踏上这条路便会被烧得粉身碎骨。尽管如此,这条路仍有着巨大的诱惑,吸引着齐冬踏上去。

因为路之尽头,那个山围湖拥河如玉带的美丽小城里,有顾磊。

六年了,顾磊好吗?

她可以偷偷地看一眼就走。对,偷偷地看一眼就好。

这个冲进脑子里的想法让齐冬的心咚咚直跳。唯一留下的包被偷了,连带着掀起了埋藏六年的念想。思念疯了似的涌现,冲垮了她用冷静和理智筑成的防线。

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渐渐沁出细汗,齐冬像在梦魇里挣扎。

天边最后一团桔黄的火渐成灰烟。路渐渐隐没在灯光之下,消散了燃烧的光。

齐冬的手机恰在此时响了起来。她长吐一口气,接通了电话,“哪位?”

“刚才是你给我打的电话?”

刚才她有打过电话?齐冬正想说没有,突然想起一个人来,语气一变,小心而谦和,“是贺先生吗?”

“您是哪位?”

我是要算计你的人,齐冬腹诽,理智和冷静重新回到了她身上。她的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轻轻笑了笑,“我叫齐冬,今天上午出事故的车主。非常感谢您替我解了围。我欠您三百块钱,您什么时候方便?我给您送过去。”

是的,她说的是送过去,而不是银行转账。齐冬要抓住机会搭上贺大树这条线。

等了几秒钟,电话那头传来贺大树淡淡的声音,“明天下午送到我公司来吧。”

齐冬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