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庄有顺
一进屋,一个四五岁的小孩便跑至庄王氏身边,庄王氏连忙抱起道:“小虎乖,叫师兄。”
那孩子见到生人有些害怕,偷偷看向两人。
白鹏飞一番询问才得知这是庄有顺的小儿子,名叫小虎,他连忙拿出准备好的点心塞到庄王氏手里。
庄王氏连道不好意思,拆开糕点,拿了一块给小虎吃。
小虎没什么机会吃甜食,见到糕点,十分开心,闷在庄王氏怀里,害羞的叫了一声“师兄”。
白鹏飞四下打量,见师叔家的布置还算整洁,看得出庄王氏是个挺勤快的妇人。
庄王氏将两人送的猪腿拿进厨房,然后坐到火盆边,一边做针线活一边陪两人说话。
从庄王氏的话中,白鹏飞得知而今庄有顺在临安一家名叫孙家班的戏班做着衣箱,每个月的包银只能勉强养活一家人,庄王氏打理家务之余还要做些针线补贴家用。
衣箱是戏班里的一个职业,专门管理演出所用的服装道具。需要有很深戏曲经验的人才能做。
庄有顺原本也是学戏的,只是十六岁时倒嗓没养好,嗓音毁了,所以只能转去学了衣箱。
庄王氏问道:“你们可是跟戏班到临安来的?可找到了下处?”
乔少山闻言苦着脸道:“婶娘,我们的戏班散了,是一路讨饭到临安来的。”
早在乔少山开口时白鹏飞就心道不妙,但还是拦的迟了一步,他见乔少山此言一出,庄王氏的脸色一下变了,连忙道:“我们想着在临安搭班唱戏,等找到戏班就搬出去。”
庄王氏还以为他们是来探望庄有顺的,却没想到两人是来投靠的,一下变了脸不说话了。
乔少山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敢看白鹏飞,只的低头喝茶。
等了约莫半个时辰,房门响动,乔少山忙去打开门,便见到一个长着国字脸、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人站在门外。
白鹏飞看见他,连忙起身道:“师叔,你还认得出我们么?”
庄有顺见到两人有些惊奇,想了一会儿,才指着白鹏飞道:“你是罗汉?”又看向乔少山道,“你是驴儿吧?”
乔少山闻言高兴道:“师叔还记得咱们!而今我改名叫乔少山,他改名叫白鹏飞了。”
庄有顺脱下外罩的大氅走进屋门,问道:“你们怎么到南边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白鹏飞将师父死了,河朔大灾,戏班散伙的事说了一遍。
庄有顺和师兄感情不错,听说高艺德的死讯,瞬间红了眼眶。
一番感叹后,他拍着两人肩膀道:“南边日子比咱们老家好过些,有钱人多,听戏的人也多。明天我就带你们去问问班社,这段时间,你们就放心在师叔家里住。”
此言一出,庄王氏突然不满的哼了一声,丢下小虎便进厨房做饭。
庄有顺有些尴尬,他只能让两人先烤火暖和暖和,然后也走进厨房。
很快白鹏飞和乔少山便听厨房里传出庄王氏的声音:“咱们家里日子本就紧巴巴的,你还留两张嘴在家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满脸无奈。
又听庄有顺小声劝解,好半天庄王氏才不再抱怨,庄有顺这才出来说道:“你们歇会子,待会儿我家大儿子回来了,咱们便吃饭。”
白鹏飞和乔少山连忙去帮忙,一个劈柴一个烧火,坐了不久,庄有顺的大儿子庄祖业才从书塾里放课回来了。
白鹏飞见他约莫十四五岁,高瘦身板,抱着个书包,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满脸青春痘,何人对视时眼神闪烁,看起来还有点猥琐。
原来庄有顺夫妻两虽是乐户,但他们却不想子孙世世代代从事贱业,所以庄有顺日子过得去后便努力供大儿子读书,希望他能成为个读书人,不要再做戏班这一行。
申朝读书人地位不高,所以像庄祖业这样的娼优之子,找了门路,也能去读书。若在别的朝代则是几乎不可能的。
申朝建国时萧慎人看到儒生有经书,有孔庙,还有仁义礼智信什么的核心要求,觉得儒生应该同和尚道士们一样,是宗教人员。
在申朝的户籍中有一种儒户,和僧道户一样,不需要交各种赋税,好好读书就行。
建国时儒生虽然对于自己的儒学被称为宗教十分抵触,但在天下大乱的情况下能这样也算不错,于是勉强接受。
但随着申朝统一中国,儒生们就慢慢觉得不对了。
儒家的思想是“齐家治国平天下”,他们读书后是为了当官的。但萧慎人完全没这个想法,他们把儒生当做宗教人才,也没听说和尚道士念经久了就能当官。
所以申朝的儒家一度陷入一种很奇怪的情况,朝廷鼓励儒生们每天学着治国安邦的道理,还像僧道户一样对儒生有严格的考核,但是读完之后完全没想着让他们当官。
儒户不会做法事,也不会化缘,根本没有收入来源。
所以早些年儒户个个穷的叮当响,名气不大的儒户只能靠一些朝廷粮米过活,每天饭都吃不饱还得读书,而且朝廷还会定期检查学业,儒生考试不过关就会面临责罚,简直悲惨。
并且在诸色户计的申朝,户籍对应着工作,儒户只能读书到死不能从事其他职业,上一代读了一辈子,下一代还必须继续读。
有儒生自嘲在申朝的各阶层是“一官、二吏、三僧、四道、五医、六工、七猎、八民、九儒、十丐。”
儒生也就比乞丐强一点,混成了臭老九。
直到随着申朝向中原王朝的传统形式转变,萧慎人才发现儒家那一套对于统治中原确实有点用,终于于几十年前开始推行科举,虽然能考中科举的儒户万中无一,但此后儒生终于算有了点活路,起码可以去靠教书维生。
庄有顺正是在这种情况下送儿子去读了书,也期望他能挣一份前程。
庄祖业进屋时见到家里多了两个人,脸上有点不开心。
等着庄有顺催促:“祖业,快叫师兄。”他才有气无力的叫了两声师兄。叫完人便独自抱着一包书本进自己的里屋去,吃饭时才出来。
白鹏飞看他很宝贝的抱着自己的书,猜想这小子的书包里多半不是四书五经,也不知是藏了什么书偷偷在房间里读。
这天晚上,乔少山和白鹏飞在堂屋里搭了两块门板做床,乔少山躺在门板上小声说:“婶娘虽然嘴上凶,但是对咱们倒是不错。”
白鹏飞点点头,庄王氏虽然一晚上都碎碎叨叨的说家里状况不好,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他们,而且晚餐还把他们送的猪腿切了做菜给两人吃,晚上也给他们拿了干净的厚被子。
在白鹏飞看来庄王氏只是因为生活的拮据习惯性的喜欢抱怨而已,其实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
乔少山又小声感叹:“我好久没睡这么厚的被子了。比起咱们在路上的日子舒服多了。”
这时就听身边的板壁传来一阵烦躁的敲打声。
乔少山听到,一吐舌头,连忙噤声。
庄有顺家是两层小楼,庄有顺和庄王氏带着小虎住在楼上,而与乔少山和白鹏飞住的大堂隔一道木板住着的则是大儿子庄祖业。这小子嫌乔少山半夜说话吵闹,所以敲墙板让他住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