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下山
自山阴宗前往洛阳，通常的选择，是从濡须口乘船，逆长江而上，在平津渡下船。然后顺着大夏王朝修的直道，直通洛阳。
但山阴宗最近似乎走了背运。前有暗藏妖族袭击山门，现在不知道为了什么，东夏国与山阴宗所在的吴国近来又有了边境冲突。双方都封闭了自家的渡口，所有船只不能离岸。山阴宗势大，可以影响吴王，让吴国放开渡口，却干涉不了风马牛不相及的东夏王。没办法，这次负责领队参加诛妖大会的郝冷只好带着弟子们绕远道，穿过楚国，然后从荆国北上。
但这样一来，他们又要面对另外一个问题。
这条道上必经的楚国，乃是山阴宗死对头，云梦剑派的势力范围。虽然这次是为了参加诛妖大会，不得已才途径楚国，但也难保云梦剑派不会有什么小动作。近百年来，山阴宗与云梦剑派互相敌视，暗中作梗。死在对方手中的长老弟子，不知几许。已经年逾古稀的郝冷，一向以谨慎闻名山阴宗。一想到在楚国要处处小心，他就有觉得不安。
西风漫卷。
出了吴国边境，前方不到一里便是楚国。远远的，已经能够看到两国之间的界碑。界碑后又不到一里，便是楚国前哨的驿站。
此刻，驿站之外，分两排站着十余云梦剑派的弟子。见到逐渐靠近的山阴宗弟子，负责本次接待的内门弟子姑苏云连忙上前迎接。姑苏云向人群行了一礼，道：“弟子姑苏云，云梦剑派内门弟子。受师尊之命，特地来此迎接诸位贵客。”
一袭黑衣的郝冷，在身着蓝衣的内门弟子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背负着双手，冷冷看了姑苏云一眼，问：“你家师尊是谁？”
“家师慕容止。”
姑苏云不卑不亢地回答。
慕容止是云梦剑派中的温和派，一向主张和平相处，共同发展。如果姑苏云没有撒谎，他真的是被慕容止派来的。那就说明这次对山阴宗要穿行楚国这件事儿上，云梦剑派是持中立态度的。这不足以让郝冷放下心中的戒备，但也安心不少。
在姑苏云带领下，山阴宗一行人进入驿站休息。小小的驿站无法容纳这么多人，云梦剑派连帐篷都为他们准备好了。洗澡用的热水，饭菜，以及饭后的点心，盥洗用的物品。该有的一应俱全，本不必要的也应有尽有。
在驿站停留一夜。
同样是姑苏云陪同下，山阴宗一行又连日赶路西行，不日抵达新城渡口。在新城渡口乘船后，只等抵达风陵渡下船，便离开了楚国，进入荆国境内。因此姑苏云也与众人告别，回去向师尊报告情况去了。这一路上，担心云梦剑派暗中使坏。山阴宗的人是吃没吃好，睡没睡好，等上了船，才终于松了口气。
夜色如水，星辰散漫。
沈白靠在船头，一手支撑着身子，双眸微暇。
“师兄。你一个人在这儿做什么？”
孙菁从船舱里走出，来到沈白身边，问道。
沈白还是没睁眼，呢喃般回答：“看风。看水。看月。”
孙菁双手挂在船边，朝下张望。
“水有什么好看的？”
“哈。小师妹，你这可真不像一个修道之人说的话。”
圣人云，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仅仅是观察水的动静，若能从中悟出一丝一毫的天道法则，也足以令一个人受益终生。凡人碌碌，匆忙一世，来不及从中品味。怎么一个修道的人，也这么肤浅？
孙菁却不以为然，跳过这个话题，转而问：“一个人在这里，你不会觉得无聊吗？”
“被那么多人簇拥着，你不会觉得吵闹吗？”
沈白平静地反问，一句话便将孙菁噎了回去。少女不忿地努了努鼻子，说：“你可真是不会说话。也难怪，都三年了你还是一个人孤零零呆着。像你这么说话，谁愿意理你啊？”
沈白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眼中多了一抹伤感。
“以前是有的，”沈白伸了个懒腰，“暂时是没有了。”
空气短暂的沉默。
孙菁把头放到挂在船边的手上。少女外冷内热。和不熟悉的人，表现得闲人莫近，和熟悉的人又颇为顽皮。她敏锐地察觉到自己说错了话，心中不觉黯然。
“我不是故意提起这件事儿。”孙菁的语调低沉几分。她知道，沈白说的人是周云宗，“都是我不好，是我太逞强了。如果当时我认输的话，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儿了。”
“与你无关，小师妹。这件事儿你不必放在心上。周云宗当时接到的命令，就是要杀了你。你认输与否，并不重要。”
反倒是我，如果不上台去，是不是，周云宗就能够活下来。沈白想着。可是，要让我眼睁睁看着孙菁死在他剑下。我又怎么做得到？沈白揉了揉额头，愁眉不解。
“不过你说的也是，”沈白说，“出门在外，恩怨颇多。很多时候，你要学会认输，不能认死理。不然会徒增许多烦恼。”
少女冷哼一声。这说着说着，又开始讲人生大道理了。
“有的时候，我真觉得你和我外祖父蛮像的。一样的死板古怪！”孙菁没把沈白的话放在心上。她从怀里摸出一个糖枣，递给沈白。“喏。这是前几天，云梦剑派准备的糖枣。我觉得蛮好吃的，就偷偷藏了一个。快吃了糖枣，开心一点吧！”
沈白睁开眼，侧头，看了眼孙菁伸来的手。他的手没动，张开了嘴。
“干嘛？接着啊。”少女催促。
“不喂不吃。”沈白淡淡地说。
孙菁的腮帮子随即鼓了起来，一副又好气又好笑的模样。两人僵持一阵，见沈白真的没动弹的意思，孙菁只好伸手把糖枣塞沈白嘴里。同时自顾自念叨：“你可真够懒的啊。像你这么懒，怎么没饿死啊？！”
沈白咀嚼着嘴里的糖枣，没有接话。糖枣入口即化，甜而不腻，的确是佳品。
“说起来，一开始我还以为云梦剑派都是凶神恶煞的坏人。没想到，他们还蛮好的。就现在来看，是我错怪他们了！就冲云梦剑派送我们糖枣这件事儿，他们就不会是坏人。”孙菁自言自语般说，说着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
“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沈白将枣核吐进水里，说，“况且，云梦剑派是不是真的像你说的这么好，我们现在还不知道。”
“嗯？”
少女歪头。
“他们没在楚国对我们动手，只是因为我们在云梦剑派势力范围内出了事儿，他们不好向大夏天子交代。等我们下了船，进入荆国，离洛阳可还有几十里路。这一路上，能做的事情可就多了。”
沈白还说着，孙菁已扬了扬下巴，问：“师兄这么说，有什么证据吗？”
证据？
沈白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秋天的月越来越寡淡，晕黄，没有光彩。孙菁一动不动地盯着沈白，想要一个答案。沈白却只是叹了口气，缓缓闭上眼睛，不再说话。孙菁没有出过宗门，还是不太了解这个天下的纷争。只要不暴露在阳光之下，他们什么事儿都做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