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春心如水,情生波澜
日子如流水般划过,在日复一日的教习规矩中,不知不觉便到了腊月十八日——明天,韩廉与鱼晚就要成亲了。
天还很黑,鱼晚便被拖起来复习成亲规矩。池国的婚事规矩极为麻烦,待嬷嬷们讲了多遍,申鱼晚仍是晕头转脑,不知所云。比起四周人们太过激动的兴奋状态,此时,鱼晚倒像是个置身世外者,只知道稀里糊涂地摆出笑容随人折腾。
过了不久,耳边只听得一阵熙攘嘈杂,仿佛有很多人从天而降,漫天都是“恭喜恭喜”等问好的声音。鱼晚不用回头都知道,这是娘家人来接她来了。
轿子是特意置办好的,如火焰一般盛燃的红色,绽放在寒夜里,有一种张扬跋扈的妖艳。刚一坐定,鱼晚便不由地苦笑道:“我以为哥哥会不来呢,既然哥哥和爹爹都早已打定了生米煮成熟饭的主意,甚至还不惜把我关在韩府里几日不找。我真怕你们不在乎那些规矩,就把我扔在这里。”
申衣丛没想到她会突然说这话,一时间怔了怔。
鱼晚别过头去。
大概是看她不高兴,衣丛笑嘻嘻的凑过来,“你可千万别生气,其实我是想来看你的,”他顿了一顿,“可是爹不让来啊。”
鱼晚哼了一声,“哥哥,”她倚着靠枕,冷冷一笑,“这么久没见我,你就不怕我被狼叼去了?”
“谁说我不担心,那几天什么事也没干,光顾着找你了,”申衣丛笑笑,“后来爹爹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消息,说你在韩王府。我当时就想来找你,可是你也知道韩王气势大得很,连面儿也不让见啊。”
“不让见面你就真不见面了?”鱼晚斜看他,“你就不怕我被他吃了?”
“这天底下谁还能把你给吃了?”竟像是听了很可笑的话,申衣丛“哈”的一声,“你以为那韩王是什么人,人可是朝廷大员,当今宠臣,会和你似的胡闹,随便杀人吗?再说了,爹分析过,反正你们是要成亲的,他应该只是心急,怕你又生出什么幺蛾子来,所以才想把你提前关住,实在不行,顶多来个生米煮成熟饭,反正你早晚是他的人,咱也亏不了多少。”
“朝廷大员就不能胡来吗?你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他……唔……”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申衣丛用手掌堵住,“你发疯了是不是?”他一把掀开轿帘,看外面的人没异样才松了一口气,“为了保护你安全,这里外都是韩王府的人,这话要是被他们听到了,那得……”
鱼晚探头,果真轿子后面跟着一帮人。保护?她哼的一声冷笑,“这是怕我逃走吧?”
“怕你逃走有什么不对?难得韩王对你一往情深,你作了那么多祸事都还一心一意对你。”申衣丛只觉得她不争气,轻一声重一声地叹着,“你居然还说韩王不是东西,就算对你这事武断了点,但那苏以年少爷呢?人这些年不还是尽心尽力照顾着,一句恶话都没有?”
鱼晚干瞪着他,气得说不出话。
“鱼晚,”申衣丛下了结论,“你自己不好,就别给别人乱扣帽子。”
字里行间都是对韩廉的崇拜与维护,鱼晚知道这时自己就算把经历的那些事说给他听,他也会认为自己是胡扯八道,如果起了疑心,反而坏了事情。她恨恨地跺了下脚,“好,就算他是大好人,那么早把我送过去,就不怕韩廉在煮成熟饭之后,又两腿一蹬,再利落地来个始乱终弃?到时候咱又怎么办?吃亏的还不是我?”
“那不可能,”说到这里,申衣丛居然起了兴致,“鱼晚,你还记得平白兴起的那些流言吗?我这才知道,其实那都是爹的主意,”申衣丛眼中竟流露出几分对父亲的崇拜,两眼里满是流光溢彩的兴奋神色,“他刻意造出那流言,为的就是以后,那韩廉若是拒了皇上的亲事又不娶你,那就是上违皇旨,下逆父命,中间甚至还抗了民心。他那么精明的人,不会做这样亏本的生意。”
鱼晚嘴里应着,眼睛却仔细盯着申衣丛。他的目光坦白诚恳,并不像是在为自己编瞎话寻借口诡辩。
这事情就明白了,把她关在这里是她父亲的主意,自始至终,连最亲的儿子申衣丛都不知情。
想到这里,她勾起唇角,“哥,”悄悄凑到他旁边,“你最近见没见过温承晔?”
却看申衣丛如临大敌,瞪眼叫道:“到这个关口了,你还要提起他?”
“我就是随便那么一说,”眼下正值关键时刻,鱼晚也觉得这个话题自己提得并不是时候,只能连忙改口,摆手掩饰道,“没有没有,你权当我没说。”
“我警告你,申鱼晚,到现在这时候,你最好明白自己的身份,”申衣丛上前抓住鱼晚的手腕,表情陡然严肃,“申鱼晚,”衣丛看着自己妹妹目光闪躲的样子,突然凑了过来,“你别告诉我,你答应结婚只是个幌子,实际上心底里还没忘记他?”
“没有,没有。”鱼晚后悔死自己提起这个话题了,连连摇头否认,“哥哥,爹爹不信我也就罢了,怎么连你也不信妹妹?”
衣丛仔细地盯了她半天,这才如释重负,缓缓地点了点头。
可鱼晚却感觉心中悬了块石头,晃晃悠悠地在心尖作祟,仿佛随时都会砸下来——明明解脱在即,心中却平白地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看这样子,连哥哥都对她极为不放心,可想而知,申久冲必定也会有这样的想法。那温承晔怎么样了?她当时又去清寂巷买倡优,看似是惹是生非的胡闹,实际就是想让周围人产生她不再钟情于温承晔的错觉,好完全让申家人放心,从此不再有顾忌,以便她现在行事。可现在看来事情仍是超出了她的想像,对于威胁,申久冲一向是出手歹狠,至此为止,一想到晚园中翠枝的事情她还会感到后怕。可对于温承晔呢?之前是有她护着,爹爹才有所牵绊,如今她在韩府一关被折腾这么久,他不会出事情了吧?
不过鱼晚转念一想便想到应该不会有大问题,如果温承晔真出了事,在上次苏以年带给骆云间消息的时候,理应带回些他的消息才是。
总是到了最后一步,但愿,一切都是她多想。
因为实在是太晚,街上一个人也没有,车子不知不觉便到了申宅。大概由于她平时闯的祸实在太多,在韩府学了一通“亲事规矩”后,这边申家竟然还要进行一次教育学习,该说什么,该做什么,该怎样笑,笑的时候手该怎么样摆,每件看似微不足道的事情,仿佛都有一把尺子在那儿丈量着,鱼晚原本便是不拘小节的性子,这么一通乱砸,她只觉得更加疲惫不堪。
学得正焦虑,只听到门外几声“老爷”,鱼晚还没来得及转头,耳边便响起几阵爽朗的笑声。
想起在韩府遭的罪,她心里又起了疙瘩,竟是连他也不想看一眼。但是再转念一想以后的事情,便只能眉开眼笑道:“爹,好久不见,你很高兴吗?”
此时已然天亮,抬眸便可以看见申宅到处皆是一片大红,仿佛整个宅院都落于火海,而申久冲那褐色的眼眸则更显晶亮,“鱼晚,爹终于盼到这一天了。”
“怎么?”鱼晚扯着腮帮笑,“爹很盼望我嫁出去吗?”
“这倒不是,如果能一辈子不嫁,爹会一辈子都待在爹身边,可是人长大便要做大人的事情,”说到这里,申久冲浅浅地叹了口气,“不管怎说,爹给你找的这门亲事,总算对得起你先走一步的娘。她走前最惦记的就是你,也……”
“老爷你这是怎么说的?大喜的日子,怎么老提起之前那不好的事?”这“也”字还没说完,身旁的喜娘便打着眼色把话给打断了。
申久冲抹了下眼睛,点着头应和,“我这是高兴的,我这是高兴坏了。”
“那既然这么高兴,鱼晚就陪爹爹喝几杯……”拿过一旁的酒,鱼晚眼珠一转,“爹,以后女儿便不能在家陪您喝酒了。现在干脆敬您,咱们喝个痛快。”
“鱼晚,你别多喝,一会儿再耽误事情——”
“能耽误什么事情,爹难道还不知道女儿的酒量?”鱼晚挑眉,又将酒给凑了过去,“爹,快喝吧。”
高兴的事情确实能锻炼酒量,申久冲压不住女儿的相劝,一直喝到了身形摇摇摆摆的时候。
醉酒的申老爷子被拖出去解酒睡觉,鱼晚瞅着他远去的背影,突然伸手招来丫鬟,“云间呢?叫他快点来见我。”
几乎眨眼的工夫,一直待在外间等着的云间便站到她前面,“云间,我要回晚园一趟。”她将他拽到一边,为怕别人听见,声音放得很低,“你帮帮我,我要回晚园。”
“小姐,你……”
“外面人那么多,都是看着我的。我想了很多办法,根本就出不去……你肯定有办法对不对?”看他目光迟疑,鱼晚以为他不肯帮她,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云间,我求求你了。无论如何,我都得出去。”
云间的眼睛看向鱼晚,话说得很慢,“去见,温承晔?”
“嗯。”鱼晚怔了怔,声音又小了些,“如果这次见不到,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那好吧。”骆云间的声音听不出有什么感情,“一切都交给我。”
以往的经验是,只要是骆云间说“一切有我,”这事情基本就没问题。
这一次的事依然没脱出这个定律,只一会鱼晚便被他带到晚园。下了马车,她有些担心地看着他,“你是怎么把我带出来的?这样能行?”
骆云间顺着马鬃,头也不抬,“你快进去吧,您交代的事情,什么时候不行过?”
这倒是真的——想到这里,鱼晚心情大好,抬腿就跑向晚园。快要到大门,却又迅速跑回来看他,“云间,我信中告诉你的事情,你记住没?”许是怕他不重视,她又仔仔细细叮嘱了一遍,“关于杞遥园和其他事情,你等我出来再和他说。知不知道?”
“小姐……”
她眯了眯眼睛,笑吟吟的,“我要给他个惊喜。”
“好。”
得到他回应,鱼晚这才连蹦带跳地进了晚园。
她多日没在,晚园似乎是清冷了许多。鱼晚从自己房间里拿出东西,抬腿便冲向温承晔的房间。一脚踢过门,里面竟然没人。她心里一颤,又心慌意乱的奔向其他几处房间,仍是没有他的身影。
鱼晚这才急起来,难道她在路上那不好的预感是真的?她急得不得了,张口便想唤温承晔的名字,但是只说了一个字便又紧紧地捂住了嘴巴——她这次回来是偷偷出来的,这样一喊,岂不是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找也找不到,叫也没法叫,想到那边的成亲时辰还等着,鱼晚心里一急,就要哭出来乐。
她正急得毫无办法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声音,“鱼晚?”
鱼晚像是被人点穴一般,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只看到他漆黑若谷的瞳子越来越近,真正像是从天而降一样,美好的不似这人间人物,“鱼晚,”唇角依然像是之前那样似扬非扬,“你是在找我吗?”
鱼晚“啊”的一声,突然扑到了他的怀里。
“现在应该是准备上轿子的时候吧,”待到两人坐下,温承晔看着鱼晚,笑容轻柔,“鱼晚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要出嫁了难道还不许我回家看看?”鱼晚俏皮地扬起眉毛,“不过承晔,我好不容易跑回来,你这样问话我确实有点伤心呢。”
温承晔极轻地笑了一声,低下头摆弄桌上的茶。
“承晔,听你的话我也要出嫁了,眼看着马上就要成为别人的新娘子,”她敛起笑意,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可我想再问你一句话,你是真是盼着我嫁给韩廉?不会一点也不舍得?过去的那么多天,你真的没有一点喜欢我?”
收拾着茶水的手停住,“鱼晚小姐,”他声音微带笑意,“您这是三个问题了。”
“如果我要你都回答呢?”鱼晚低头苦笑,“事到如今,我就想求你句真话。”
她眼里有着让人无法回避的光芒,温承晔静了半晌,“我当然是舍不得的,”他淡然一笑,慢慢摩挲着茶具上那精致的纹路,“可是你我身份相差如此之多,我又怎能耽误你?”
“有你这一句舍不得我便心满意足了,”鱼晚轻笑,又低下头去,烛影摇曳着遮挡起她的脸,让人看不出是什么表情,只听到她的声音却是隐隐带笑,像是喝醉了一样,“是啊,事情走到这步,又有什么办法?”
“我……”
“别我不我了,喝这些茶有什么意思?”她一把按住他的手,“温承晔,明天我便要走了。咱们好歹也是相逢一场,临别时喝点酒怎样?”说着,她便像是变戏法一样,从宽大的衣服里掏出个酒壶来,“噔噔噔,我早就准备好啦。”
温承晔伸手拦她,“鱼晚,你还要……”
“别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理由来敷衍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酒量,人家是越喝越糊涂,我却从来还没有醉过!”她用力拂开他的手,突然大声拍了下桌子,像是在下战书,“说吧,你敢不敢喝?”
这样子的她根本无法让人拒绝,温承晔不由失笑,“好,我喝就是了。不过先说好了,仅此一杯。”
她给他倒上酒,又亲自递到他前面,“好,就一杯!”
不用多,其实只一杯,就足可以让他晕倒了。
鱼晚半眯着眼睛看着半卧在榻上的男人,看着他明明眼睛已然迷蒙,身体也不受控制,却还是要紧咬着牙,一次次迫使自己恢复清醒,“鱼晚……申鱼晚……”他像是从水里刚捞出来一样,脸上的汗水不停地滴下来,呼吸也开始急促,“你居然……暗算我……”他深深吸气,头上的青筋都绽了出来,咬牙道,“你真是疯子。”
鱼晚慢慢凑过身去,在他面前蹲下身,认真地看着他努力克制的痛苦样子,手轻柔地抚过他的脸颊,“承晔啊,我其实也不愿意这样……你说得对,我确实是疯了。”明明是得逞了应该高兴,可她眼睛一眨,居然有泪水流了下来,一颗一颗坠到他的胸膛上,“可是你告诉我,以你的性子,我不这样逼你,又会怎么样?”
“你会让我嫁给韩廉……我以前也是能嫁的,反正天下男人这么多,嫁给谁有什么关系?可是不行啊,我怎么就遇到了你?”她深深吸气,眼泪却更加大颗,本来想得足够好,可是到了现在,却觉得自己像是全天下最委屈的人,“我没有办法,想来想去,唯独用这样的方法逼你就范。你不是说喜欢我的吗?不舍得我的吗?那些刻板的身份规矩就让他们滚到一边儿去,如果我成了你的人,我们就在一起了好不好?”
“我知道你肯定又要说我,”她看着他,慢慢地脱掉了身上的嫁衣,那是她从韩府带来的嫁服,红得像是此时温承晔用力在唇上咬出的血。鱼晚告诉自己要冷静,可手却像是不听使唤一样,一个劲儿地哆嗦着,“可是我不这样又能怎么办?”她掉着眼泪,却努力让自己笑起来,“就和上次一样,你是万般不肯要我的。所以我没办法,只有这样诱你……承晔啊,我是真的喜欢你,”身上的最后一件衣服被脱掉,她俯下身,努力贴在他的身上,“我好喜欢你啊,承晔。喜欢的……”把他的身体抱的更紧一些,她窝在他身上叹息,“喜欢的,连我自己都不想要自己了。”
这话一落,似乎是比那酒还要毒辣的药,温承晔猛地一翻身,用力地将她压到了下面,“申鱼晚,”他手臂支在她两边,大口吸气又呼气,“你敢说你不后悔?”
眼泪冲刷过的瞳眸更显清澈,鱼晚咬着唇,伸手摸向他涨红的脸,用力咬唇道:“我不后悔。”
“我再问你一次,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后悔?”
“承晔啊,”她这次伸手揽住他的腰,仿佛是要平缓他粗重的呼吸,一下一下拍着他硬实的背,“我也再一次告诉你,我不后悔。不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这一句话仿佛最后的特赦,温承晔呻吟一声,眼睛突然笼起薄雾一般的湿意,鱼晚只觉得全身有一种从未有过的酥麻感觉,像是无数蚂蚁在啃噬自己的皮肤,又像是有春风在身上游走。她紧紧地抱着眼前这个男人,任由着他将自己带往那个从未去过的销魂世界里沉浮,自己完全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场景,自己有多少次曾经梦想过?
身边是最爱的男人,长睫微垂,紧闭着双眼。可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即便是这样,他似乎也是睡不安稳,眉头微皱,像是有什么发愁的事。已经过了很长时间了,竟还有汗水留在那样漂亮的面庞上。鱼晚侧身,拿起手帕细细地为他擦拭。她的动作分明放得很轻,可只是轻轻一碰,还是看到他微皱起眉头,继而长臂一揽,霸道地将她压到了身下,像是在惩罚她打扰他的睡眠,力气用得很大,竟让她一点也不能动弹。
怕将他再次吵醒,鱼晚窝在他的怀拥中,大气也不敢喘一声。
直到头顶的呼吸声渐渐平稳,鱼晚这才悄悄的,一点一点得从他身下挪了出来。
他可以睡觉,她却必须得清醒。清醒地为他们的未来去做最后的战斗。
而外面也响起了骆云间轻轻地叩门声,告诉她该走了。
“云间,把我送过去之后,你立即就回来,”鱼晚整了整衣服,目光沉静,“到那时候,他也差不多该醒了。按照我之前说过的,把我写的信给他,带他到杞遥园去。”
“小姐,”他抓住她的手,动了动唇,仿佛是难以说出口。但最后深吸气,还是说了出来,“这样值得?”
鱼晚蓦然回头,“你看出了什么?”
“我……看出了什么?”他低低的苦笑一声,眼睛追着她的眼睛,“云间只知道,如果早知道小姐打算这样做,我绝对不会带你过来。”
“哈,”她嗤笑一声,眼神突然不悦,“这样说,你是后悔带我来了?骆云间,你是怕担责任是不是?如果让韩王知道他要娶进门的妻子先和别的男人上床了,你怕他收拾你对不对?”
“小姐,不是这样!”
“不是这样又是哪样?”她抿起唇角,“我告诉你骆云间,事到如今,后悔也晚了。反正我已经成了他的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怕他走,我得用东西来绑住他。你知道我在韩王府想了多久?思前想后,我只有用我的身子来让他觉得安心,让他觉得我是要定了他的!”
说完这话,她转身就走。
“小姐,我懂你的意思,可是你,”骆云间微微闭起眼睛,再次睁眼时手指却指向房间,“你确定那个人,他真的是你的良人?”
“云间,你什么意思?”
“万一,万一他骗了你呢?”他攥紧拳头,努力让自己声音平静,“万一,他一直在骗你呢?”
“骆云间!”她哈的一声冷笑,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话题,走了两步却又回头,“他怎么可能骗我?云间,你觉得到底是我了解他还是你了解他?你不要因为他那天对你下手,便说这样不负责任的话!这样下去,我真要生气了。”
“小姐……”
“还废什么话?”她话还没说完,人就已经大步迈向了马车,“时辰快到了,快走!”
果真是骆云间才能安排出来的事,这边人已经回来了,那边的人却仿佛还没察觉她已经离开过,刚坐下了一会儿,便把她拽到梳妆台前面,仔细地上着妆。仿佛是掐着时间的,刚把一切准备完毕,院中喜娘就叫起来,“吉时要到,那边韩府让人接了,新娘子快准备好!”
又是一阵手忙脚乱,鱼晚则被塞进了去韩王府的车轿。
依从规矩,妻要从夫,成亲大礼自然要在夫家进行。
一场亲事搞的像场战役,任所有人上下左右的忙,鱼晚被安置在韩王府的书房坐着。头上已经蒙上了大红的盖头,所以此时不管她目光落定到何处,触目皆是朦胧的红色。人家太忙,她太闲,再加之一通疲累,此时的她靠着床头,竟渐渐有了困意。可眼睛刚想闭上,便听“刷”的一声,盖头竟被人突然抽走。
身子陡然一颤,凭借天生的警觉,鱼晚下意识便想甩出鞭子,“谁?”
“就这个时候还想带着鞭子?申鱼晚,你到底是想抽死谁?”这样阴笑挑衅的声音也就一个人能发出来,鱼晚抬眸一看,正是韩廉。此时他也换好了喜服,与她夸张的装饰不同,他的衣服仍是朝服的样式,上面不知道是什么动物在正中央张牙舞爪,只有袖口和领子是红色的,这样一对比,显得他那张惯于阴郁暗色的脸更加阴寒。
到底是男人,又是武将,毫不费力地一抽,鱼晚手中的鞭子便转着圈绕到了他的手腕上,“我觉得你是想抽死我,”他挑起唇角,“但怕不会那么容易。”
“这可未必,”鱼晚歪歪头,唇角弧度缓缓绽开,“也许等您不注意的时候,我就会捅您一刀呢?”
“就凭你刚才那两下子?”韩廉轻笑,“你虽然聪明,但把我想像得也太简单了点。”
鱼晚但笑不语,心里却在恨恨使劲,看我待会儿不捅死你。
可他又说,“申鱼晚,你这一打扮可真漂亮。”
鱼晚简直在用“卧薪尝胆”来鼓励自己要隐忍和克制了,她告诉自己,等下必定给这个男人颜色看看,可是又忍受不了他那般色迷迷的赤裸眼神,“你干什么来了?”她只能换个话题,“不是说行礼之前,咱们不能见面的吗?”
“说是不能见,”他突然轻嗤一声,“可是有人想要见你。”
说完便将身子一错,鱼晚这才发现,站在门侧的还有一个人——
是苏以年。
苏以年的眼睛依然是怯生生的,落在她身上的眸光闪躲而游移。鱼晚努力对他笑得温柔,其实却在暗暗叹气,他这个样子,仿佛前几日救他时那苏以年全是梦中所想。
那时候的他,眸光从容冷静,哪有现在这般没出息和慌张的样子?
“你们俩不是感情好吗,我带他特地见上你一面,”韩廉坐在鱼晚旁边,突然又笑起来,“也不枉上次我打温承晔,这小子拼着命地求我放了他。”
他这话冷冷一出,鱼晚只觉得被剑刺中,瞬间睁大了眼。
“哈,他没把事情告诉你?若不是我这好弟弟抱着我大腿求情发话,就那温承晔,现在估计尸骨也被野狗啃没了。”
鱼晚转头看向苏以年,却听砰的一声,他脸色涨红,掉头就摔门而去,“瞧瞧,我这弟弟做了这么好一事,居然还害羞,”韩廉笑着摇头,忽而又回来看她,“不过申鱼晚,你说这叫不叫以德报怨?”
他的笑容是张狂的,眼风中还有着刺骨的挑衅与讥讽,鱼晚暗地攥着拳头,想起当初温承晔的样子,再一次想要掐死他,“你现在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她突然笑起来,“你上次不是警告我不要耍花招吗?怎么?就不怕我狗急跳墙,半路逃跑?”
“你可以跳墙啊,只要你有这本事。”他突然推开窗,一把抓着她的脖子,用力摁着她的头看外面,“瞧着没?为怕了你逃跑,这园子园外到底安排了多少兵。反正你闲着也没事,倒是可以尽心的数一数。别说你没翅膀了,就算是有翅膀,王爷我也会给你揪下来。一根一根,”他笑得声音更大,白花花的牙齿发出阴寒的光,“揪下来……”
尽管告诉自己待会儿就给他好看,但是看他得瑟成这样,鱼晚还是气得身子快要哆嗦,“你……”
韩廉的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进来了一个人,看也没看鱼晚一眼,便喊了一声“王爷,”打断了他的话,并示意韩廉到一旁小声说话。只见韩廉眉头微蹙,声音突然提高,“什么?”
他一向冷面,一旦有这样的情绪变化,事情便好像是十分严重。
那人点点头,仿佛这才看到鱼晚,迅速看了她一眼,随即又凑到韩廉耳朵边,“王爷,我想还是……”
韩廉皱着眉嗯了几声,连连点头。
刚才的事就此掠了去,鱼晚还没猜出到底会是什么事情让他形色大变,只觉得胳膊一痛,竟被韩廉扯到门口,“给王妃如意瓶,把所有的东西都置办好,准备行拜堂礼。”
话刚说完,鱼晚手里便多了如意瓶——池国习俗中,可保障今后生活如意安宁之物。
鱼晚被韩廉抓着疾步走着,再加上有盖头牢牢盖着头,这样子特别难受,“你发什么疯?不是还不到吉时吗?”
韩廉紧抿着唇,只有三个字回应,“提前了。”
“……”
他用力抓着鱼晚的手,猛地把她朝身前一带,“我告诉你申鱼晚,甭管你之前多么胡闹,演也好,戏也罢,今儿个把这场必须给我做好了。”
鱼晚被抓得太痛,只能点头,可又在纳闷,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才能让大将军韩廉都能这么紧张?
韩王府的办事效率十分高,婚事虽是提前,但一切却也置办得十分完美妥当。
其实,池国的拜堂成亲无非三个程序:拜天地,父母双亲,夫妻对拜。礼成,则姻缘定。
而鱼晚感觉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似乎连动作都是僵硬的,几乎是揪着她才到了礼堂前——像是比较急切……鱼晚感觉,韩廉此时的呼吸都是断断续续的,十分不稳。
鱼晚正在猜测是什么事情,旁边礼官猝不及防的一声大叫“吉时到”,如倾盆浇下的水,彻底淋翻了她的思绪。鱼晚身子一颤,透过盖头的缝隙看去——此时,韩廉正恭谨地弯下腰,正要履行拜天地的程序。
见她不动,旁边喜娘连忙近身贴耳,“王妃,您该躬身……”
鱼晚蒙着盖头,直帮帮地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大概没料到这种情况,下面逐渐传来一阵阵嘘声。鱼晚侧头,只听台下申衣丛着急道:“鱼晚,弯下腰啊,弯下腰!”
鱼晚得意地勾起唇。
“申鱼晚,你要干什么?”耳畔男子低低地厉喝声传来,鱼晚只觉得胳膊一痛,竟被韩廉猛地扯了过去,出乎意料的,她没有挣扎,反而更加贴过去,温软的声音在他耳边缭绕,“韩廉,你不是要我听话吗?”
韩廉握着她手的力气突然加大,鱼晚只觉得自己手指都快要断掉了,但眉眼笑容却不改,“我告诉你,”她一字一句,话说得缓慢而用力,“我申鱼晚最学不会的,便是听话两个字。”
话落的一瞬间,鱼晚高高举起手中的如意瓶——真是可惜了,池国最好的青音瓶,在空中仅仅只能划了一个弧,便猝然地掉下来。
粉身碎骨,但声音清脆,在鱼晚听来,简直是悦耳极了。
尤其是伴着宾客的惊讶声,更像是完美的绝唱。
鱼晚猛然揭下盖头,转身之际,头上各样的发饰互相撞击劈里啪啦地发出响声,而她的话却说得不缓不慢,在这嘈杂的环境中更是分明,“我不会嫁,”鱼晚唇边笑意耀眼,坚决道,“我不会嫁给韩廉。”
仿佛遭遇爆炸,下面立时归为一片寂静。所有人的表情都是讶然,甚至还有些不知所措,唯独鱼晚正前方的那个人,虽也看似是面无表情,可唇角极小地勾起一个弧度,似笑非笑。
而韩廉马上反应过来,一把将鱼晚扯到身边,“申鱼晚,你要死是不是?!”
“随便,”感觉到腰间已经有硬物抵住自己,锐利冰冷的角,应该是刀,鱼晚面不改色,居然完全不害怕,只是笑容愈来愈深,“你杀了我也行,反正我死也不嫁给你。”趁他不注意,鱼晚身子灵巧一躲,顺势站到一边,挑眉道,“可是你得有那个本事杀我啊。”
这下所有人都听到了她的宣战,刹那之后,台下有人笑起来。
这笑声简直就是导火索,原本隐忍的韩廉彻底爆发起来,“你不嫁?”他的声音阴森,一把抓不住她,干脆招来侍卫围住她,个个抽出刀剑兵器抵住她的身体,“申鱼晚,这事可由不得你,你不嫁也得嫁!”
“韩王,饶命啊!”见事情更糟,一旁早被吓蒙了的申家父子这才缓过神来,“韩王,饶命!韩……”
见鱼晚依然昂着头没动作,申久冲猛地起身拽她,“孽障,你还不给我跪下?”他努力把她往下按,强迫她跪下向韩廉求饶,“快向韩王说清楚,说你错……”
“爹,我是要说些话,”鱼晚昂着头,“不光韩王需要听,您也得听着。”
申久冲怔住。
她虽是跪着,可头高高扬起,浅淡的眉目间凝满了倔气与骄傲。阳光迎面照过来,仿佛有星子绽放在她眸仁里,燃起夺目璀璨的亮。“我早已是别人的人了,”她微微一顿,笑容又深起来,“所以不能嫁。”
申久冲只觉得喉咙间蓦然生出一股气,幻化成鞭子,狠狠地抽了他一鞭,“谁?”
红唇轻轻吐出三个字,“温承晔。”
在鱼晚话落定的瞬间,申久冲头一歪,彻底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