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大业
血河之战61年后,温斯顿·丘吉尔以战俘的身份途经当年布尔移民先驱的迁徙路线,并于1899年11月18日抵达比勒陀利亚(Pretoria)。作为一名自视甚高的高阶贵族子弟,丘吉尔满怀愤怒和不服,乃至憋屈。他以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应有的生花妙笔,在后来的回忆录中对布尔人极尽讽刺和鄙夷。即便如此,丘吉尔也不得不承认布尔人是真正的绅士(显然是白人的标准,黑人恐怕会大大地反对)。他们符合礼节地对待这群战俘,尤其是军官们,在战俘营中也给予了他们充分的自由和物资保障。难怪有怀念当年殖民主义黄金时代的人惆怅地认为这是“最后一场绅士战争”,自此以后,就连白人和白人之间的残杀也没有任何底线了。
比勒陀利亚是这场布尔战争的政治大本营。该城地处内陆,面积狭小,不过依然是一座充满魅力的城市,一到夜间便灯火通明。虽然它的繁华程度远不及开普敦,但布尔人能在这样偏僻的地方成功建立这座现代城市,并进行良好管理,可见他们绝非英国人所嘲笑的“乡巴佬”。布尔人经过断断续续的12年大迁徙,秉持神选之民的信念,从居无定所到建立强大的共和国,这一点倒是与在恶敌环伺的中东硬是扎下根的犹太人类似。然而以色列可是得到了美国的鼎力支持,对手是一群“弱鸡”;而布尔人的对手是当年的世界头号超级强权大英帝国。假若对他们的战斗力进行排序,布尔人似乎略胜一筹。
话说比勒陀利乌斯带领布尔移民好不容易才占据了纳塔尔,后来怎么跑到更北面的德兰士瓦去了呢?这都是英国人在搞鬼。
英国的一贯战略就是不能允许欧洲大陆上出现一个实力突出的强权。从拿破仑到威廉二世,从希特勒到不断给欧盟扯后腿,莫不如此。处理南非问题时,他们还是用这套思维,采用拉一个打一个的手段,企图维持地区平衡。之前他们协助布尔人对抗祖鲁人,现在布尔人在纳塔尔坐大,英国显然不能再作壁上观了,必须尽快吞并纳塔尔。
就在布尔人欢庆血河之战的胜利时,身穿红色上衣的英国正规军第72高地人团的一支分遣队在纳塔港登陆,随即将其占领。虽然他们只有100人左右,但背后撑腰的是开普殖民政府和整个大英帝国。布尔人就要跟最强大的敌人直接在战场上面对面了。
1840年10月,各路迁徙的布尔队伍达成协议,宣布成立“纳塔利亚共和国”,其立法议会是名义上的所有布尔人的最高立法机构。布尔人都是农场主,离家最近的邻居往往都在地平线外,平时有什么事情,都是依靠公社来相救或互助,政府的公权力其实很难全面覆盖。因此他们的独立性很强,也不畏惧权威,一旦局势缓和,布尔人内部的矛盾就开始激化了,谁也不服谁。这个纳塔利亚共和国简直就是彻底的无政府状态。总统和行政人员每3个月换一拨;各派别对所有重大问题都能轻易批准或否决,如同儿戏。
布尔人一般采取粗放模式经营农场,为了增加畜牧量,唯一的办法就是简单扩大规模,因此对土地有着几乎无限的贪婪,这就必然持续不断地与周边土著产生冲突和战争。当时好些科萨人部落都处于英国的势力范围,布尔人大杀大抢必然威胁到整个南非地区的稳定,英国人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1842年4月1日,英国以布尔人攻击科萨酋长为借口,派出T. C.史密斯上尉及263名官兵。他们从开普殖民地东部边界出发,一路通行无阻,于5月4日进驻德班(即前文中的纳塔港),切断了纳塔利亚共和国的出海通道。布尔人本来就是不服从英国管理而脱离开普,好不容易在纳塔尔站稳了脚跟,英国竟然又步步紧逼至此,当然十分恼火。
比勒陀利乌斯召集了不到400名民兵,在5月底包围了德班的英军营地,打死打伤约50人。为了避免伤及无辜,布尔领袖还特意提出让躲在粗糙堡垒里的妇孺登上港口内的一艘帆船避难。英军欣然接受了这项侠义的建议。不过60年后,谦谦君子都变成了杀人狂魔,英国人建立了惨无人道的集中营,大规模羁押布尔妇女儿童,除了没有毒气室和焚尸炉,比起纳粹德国的集中营也差不了多少了。
一个名叫迪克·金(Dick King)的商人突破封锁线,独自骑行970公里跑回开普报告危情。自视甚高的英国人被捋了虎须,当然不能善罢甘休。一支实力强大的援军旋即通过海路在德班登陆,于6月26日成功解救了史密斯上尉的部队。7月初,位于彼得马里茨堡的布尔政府投降。这个历史上称为康加拉之战(Battle of Congella)的小型冲突是布尔人第一次与英国正面军事对峙。由于双方实力过于悬殊,布尔人明智地选择了妥协,但是仇恨已经埋下,迟早都要爆发。
1843年,纳塔尔正式被英国兼并,暂时隶属开普殖民地管辖。1856年,纳塔尔成为单独的殖民地,吸引了越来越多的英国移民。布尔人打下来的地盘,反而成为南非讲英语人口最多的地区。倒霉的布尔人只好再一次打落牙往肚里吞,6000名布尔殖民者如之前走出开普那样,义无反顾地又迁离纳塔尔,各自向西、向北进入内陆高原地带。1848年,比勒陀利乌斯见大势已去,也黯然离开,越过瓦尔河(Vaal Rivers),举家来到德兰士瓦地区。通过分解“Transvaal”这个单词就能知道,必须得“渡过瓦尔河”(Trans + vaal)才能抵达此地。
康加拉之战中的英军。军官(左)、炮手(中)、列兵(右)
1849年,定居在德兰士瓦的布尔人决定成立独立的“南非共和国”(South African Republic)。请读者注意不要与现代的那个实施种族隔离制度的“南非共和国”(Republic of South Africa)相混淆,这是两个不同的政治实体,彼此没有延续关系。为了表述清晰,人们一般习惯称其为“德兰士瓦共和国”。
再说英国人自占领南非以来,一直打压布尔人,撵得他们越跑越远。可是布尔人偏偏一根筋,坚决不服管束,就算往北跑到了南纬25°线也一定要独立建国。这着实让英国政客们大伤脑筋——经营帝国也要考虑成本和收益啊!目前布尔人盘踞的地域几近荒原,如果按殖民地标准去接收,行政和军事开支根本收不回来,与其吃力不讨好,不如严守纳塔尔殖民地,控制印度洋出海口德班,让布尔人困死在内陆算了;况且德兰士瓦共和国还能成为英国殖民地和非洲土著部落之间的战略缓冲。
1852年1月17日,英布双方签订了《桑德河协定》(Sand River Convention),正式承认德兰士瓦独立,其条件是布尔人保证英国人在德兰士瓦境内自由贸易。次年,民族英雄老比勒陀利乌斯离世,他的儿子马提努斯·比勒陀利乌斯(Marthinus Pretorius,小比勒陀利乌斯)就任共和国第一任总统。
19世纪中叶非洲南部各政治势力分布示意图
还有一部分迁徙的布尔人命运没有比勒陀利乌斯集团那么多舛。他们留在了奥兰治河以北和瓦尔河以南的地区。1854年,英国仿照《桑德河协定》的内容,与他们签订了《布隆方丹协定》(Bloemfontein Convention),奥兰治自由邦(Orange Free State)的主权也得到了认可。至此南非土地上出现了4个白人政权:由英国人统治的开普殖民地和纳塔尔殖民地,以及由布尔人建立的德兰士瓦共和国和奥兰治自由邦。
来自英国的威胁消失了,这下布尔人总该要消停了吧。怎么可能?对外,布尔人继续与周边黑人部落作战,抢夺土地;对内,小比勒陀利乌斯雄心勃勃,试图统一德兰士瓦和奥兰治,建立大布尔共和国。1854年,他策动了一次政变,企图直接吞并奥兰治;1857年,他率军进入奥兰治,布尔人的内战一触即发。好在两次军事冒险都因种种原因而流产。硬的不行就来软的。1860年,小比勒陀利乌斯使出各种政治手段,竟然民主当选为奥兰治总统。眼看统一大业就要大功告成,可惜德兰士瓦内部又出现纷争。小比勒陀利乌斯顾头不顾尾,被迫离开奥兰治,回去继续当他的德兰士瓦总统。
德兰士瓦共和国国旗和国徽
奥兰治自由邦国旗和国徽,可以发现图案中充满了浓浓的荷兰味
两个布尔共和国就这样跌跌撞撞,各自站稳了脚跟,与英国人的关系也趋于稳定。然而一笔从天而降的横财打破了政治平衡,南非又将陷入风雨动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