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自本书付梓后,一道新的军事命令于1903年3月1日发布,内称未来英军骑兵应该依赖于“步枪而不是刀剑”。
读者们会发现,这绝不是第一次以削弱突击能力为代价发展火力的尝试。他们还会发现,在这些尝试之中无疑酝酿着危险的结果;尤其是当这样一支被组建出的混合部队遭遇高效能的敌方骑兵时——这种骑兵部队因为欧洲文明间的生存斗争而必然存在。
该命令也进一步地废除了军中配备的长矛,《泰晤士报》专栏与其他媒体围绕着这一决定掀起了剑拔弩张的争论。在这里必须指出其有可能给国家造成的严重后果。因为争论的双方以最引人注目的方式互相攻击,争辩有可能会在军队中延续,而军队已经很久没有进行过系统的军事研究了。
历史上伟大的骑兵指挥官从不把过多的注意力放在部队里单个骑兵所携带的武器上。对他们来说,中队、团或者旅能用膝并膝的紧密阵型发起进攻才是胜利的重要条件。当战马组成良好的阵型,肩并肩冲锋时,战士手上是拿着藤条还是弯刀其实并不重要,因为他们知道只有力量、速度和协同性才是紧要的。至于用怎样的方式杀敌就没那么重要了。
虽说如此,冲锋中的协同性只有在士兵能保证如臂使指地操控战马时才有可能做到。做到这一点最快、最好的方式就是让每个士兵确信他的个人安全依赖于使用武器的高超技艺,而只有能完全驾驭胯下战马时,这种技艺才能发挥作用。因此,除了某些伟大的骑兵指挥官外,熟练运用兵器的重要性几乎被所有人都严重夸大,而说到骑兵的兵器,自然指的就是刀剑和长矛。
这些武器自有其用途,但当真正的目标,也就是军队的协同性达成后,武器在整体胜利中的作用几乎就变得微乎其微。
协同性的决定性因素是马术的熟练度,但是骑兵的机动性和持久性方面也要受到同等程度的关注,其原因在本书正文中已有大篇幅的叙述。当燧发枪、卡宾枪或者来复枪的使用成为必要时,机动性能确保移动更快的一方有权选择攻击目标,这种主动性能弥补他们射击技艺的不足,而和平时期的训练除了能提高射击技巧外则什么也无法保证。
这些我都在《骑兵与骑马步兵之争》一章中予以详细论述。在这里需要注意的是,每多花一个小时训练士兵的马上格斗技巧,就能使他们拥有更好的机动性和协同性;至少在理论上,每多花一个小时在靶场训练(range)上,则会减弱这种倾向。在实践中有足够的时间来兼顾这两种训练。事情之所以会变得不对劲,是因为士兵们被告知应该依赖于火器,而不是刀剑;这样一来,他们就会把马匹当成区区的代步工具,实际上马匹是一个完整骑兵单位的重要组成部分。
尤其不幸的是,因为我国对《海牙公约》(Hague Convention)的坚持,步兵被剥夺了合适的反骑兵子弹(Horse-stopping bullet)的使用权,损失了约五分之四的火力,这让骑马来复枪手理论大占上风——步兵火力被削弱,对骑兵火力的倚重就会相对加强。一方面,通过骑行训练所得到的技艺无法弥补子弹本身的冲击力;另一方面,如果我们的骑兵部队无法再以紧密中队的阵型冲击敌人,那他们又如何能帮助重担在身的步兵呢?
或许有人会说我们不该再被鼓动去与一个欧洲敌人作战,但这只是无知之见。“纵使铁甲舰船也无法爬山”(Ironclads cannot climb hills),我军在欧洲大陆上为祖国服务——正如上一次危急时刻他们所做的那样——这种可能性在当今要比以前更大。事实是我们又一次要与柏林敕令做斗争。正如一个世纪以前我们将其粉碎一样,我们在不久的将来也要为保护我们的工人阶级免于挨饿而奋斗。
我毫不怀疑我们将获得最终的胜利,因为位于大陆上的敌人们无法意识到时局的艰巨性。但斗争的过程毫无疑问会是跌宕起伏的。而且在纠正英军目前在南非的军事通论的错谬之前,我们不会获得最终的胜利。
英军将不仅仅像是在滑铁卢那样,凭借三个军赋予欧洲和平,而是要更进一步,以移山之力效仿北美的美利坚合众国将欧洲组成一个联邦。但肩担大任的我们要靠怎样的士兵去完成这一赫拉克勒斯式的任务呢?
我承认我在当代年轻人身上看不到任何追寻真知灼见的渴望,不管这种渴望是源于私欲或是对未来的展望。现今风靡的是对舛误百出的理论的支持,而支持者靠摇旗呐喊来掩盖其错误。人们倾向于以他们局部主观的经验来否认数代以来基于战争原则而做出的科学归纳,并且忽视技术发明应该带来的战术调整——好像两个世纪前的军队在如今也能通行无阻一样。
基于人类的自然天性,人们有此想法也实在是可以预料的。如果有与我共事过的老战友还愿意在军中继续奋斗二十年,为即将到来的大事件挑起大梁的话,我也不吝相助。
对于那些认为我们可以慢条斯理地进行准备的人,我还要予以一言警告。现实情况与他们想的正好相反,就好比一个野心勃勃的人刚迈上成功的阶梯,却只能在每日杂务里虚度光阴一样,我们国家也为数世纪以来由于懒惰造成的严重官僚主义所累,没有时间制订一项有条理且可靠的军事改革计划。阅读我们国家身居高位的将军的传记,便可以了解这个事实。这一小撮人只是因为长时间的无所作为与谨慎小心,才最终忝居高位。查尔斯·内皮尔(Charles Napier)爵士就是他们中最显著的代表。
能身居高位者永远都是少数,而这些人却浪费了珍贵的机会,在任上无所事事。军中有一条真理:“时光一去不复返。”我可以大胆宣称,几乎任何一位中人之姿的骑兵中尉,只要有足够强的意志力,并抓住训练和重组任何一国军队的机会,就一定会为自己的职业打开无穷的潜力之门。因为未来的战争将主要是机动力的竞争,相对于只了解步兵的人,高级军官中既了解士兵又了解战马的人自然占了很大的优势。近期的战争就可以屡屡佐证此观点。
在这里还需要稍微解释下“皇家工程兵是骑兵武装之股肱”这个想当然的论断。这一观点并没有许多人想的那样玄妙,因为军事工程学是战术学习者不可或缺的第一学问。“围城是延长的会战,而会战是短期的围城”,前者节约人力却耗费时间,后者牺牲生命以换取时间。整个战争的演化史都指出时间在军事行动中日益成为一个重要的因素。
不管是在围城还是战役中,胜利最终都取决于哪一方在交火时能获得较大优势。优势要么来源于更强的火力集中,要么来源于进攻时更高的士气,抑或两者兼有,但这两者间的转变是一个渐进的过程。正如只有训练有素的士兵能意识到,在围城战中拖延时间,对于获取绝对火力优势是不可或缺的;以鲜血的代价进行骑兵冲锋所造成的冲击效果对快速获胜也是必需的。克里米亚持续两年的军事行动给联军造成了五万四千人的损失。如果骑兵不失时机地冲击阿尔马河——要是这些骑兵部队在场的话——或许就能以仅损失五百人的代价结束整个战局。拿最近的例子来说,约翰·弗伦奇(John French)爵士在几小时内冲锋穿过布尔军阵线并解救金伯利(Kimberley),仅损失二十人。如果想要靠审慎围攻马奇斯方丹(Magersfontein)的布尔军来造成相同的结果,不知又会如何损兵折将?
更何况,皇家工程兵的日常训练目的是熟练使用精度极高的各种工具。在条件合适时,工程兵就极其依赖这些工具,否则就百无一用。
举例来说,经纬仪是一个伟大的工具,它能让人在不同海拔高度间奔驰数英里之远,误差只在一英寸之内,但前提是必须要用谨慎得体的方法来操作它。试想,如果经纬仪不放在地上,而是像来复枪一样抵在肩上用,只怕任何一个理智健全的人都不会信任由此得出的数据。想要准确地用好来复枪,需要更加谨慎。子弹的飞行轨道受到空气、温度、火药量等因素的影响,这不是射击者能够掌控的。加上战场的情况越激烈,火药的射击精度也就越差。因此不难看出,一个人被意图射击他的子弹打中的概率是极小的,整个进攻行动的成败仅仅取决于暴露在火力下的时间有多长。
这就带来一个速度问题:进攻距离越长,骑兵的优势越大,而步兵的优势越小。这一点在旧滑膛枪时代还很难看出来,但现在七百码外就能确保火力覆盖,使用骑兵的论点毫无疑问就占了上风。一分钟之内骑兵就可以攻入敌军阵地,两分钟后炮兵就可以抵达并提供火力支援,七分钟后步兵就可以进占刚拿下来的地盘。若仅仅是让步兵去做,这一过程将会持续数小时之久,还不一定会成功,因为敌人也会源源不断地投入生力军以求获取胜利。枪炮所能覆盖的范围越大,就更需要高速穿过交火地带。战争重要的是结果,而不是过程。一个指挥官必须做好承担风险的准备——这正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也要像一个伟大的领导者一样,具有洞悉战局的能力,正如威灵顿在萨拉曼卡和滑铁卢的高超表现,成败皆决于此。
除此之外,在各国军队中,下级军官对步兵战斗的指挥权越来越大。因此,决定何时发起进攻对将领来说也就愈发重要,对一支训练有素的骑兵来说尤其如此。因为骑兵必须作为整体长驱直入,而不是停下来各自为战、寻找错误的掩护。即使骑兵的进攻失败了,也通常能为步兵掩护,以争取时间,就看步兵能否好好珍惜这个机会。
我深知本书有很多缺陷。一开始我有充裕的时间,打算遍访欧洲大陆上所有伟大的军事图书馆,但因一些变故,这个计划只得暂时搁置。直到现在,我看到公共观点是如何被南非战地记者粗糙的战争报道所误导后,感到十分痛心。他们中的大部分人都无法正确解读敌国与敌军的异常本质。我将材料收集并投稿到《联合军事杂志》(United Service Magazine),我必须感谢编辑能给我这一机会,来捍卫我在英军骑兵中的旧时好友与同僚的名誉。在此之前,他们既得不到理解,也收不到感恩。
此书的卷首插图是一尊漂亮的乔治二世国王骑马像,位于伦敦的科克斯勃街(Cockspur Street)。可惜的是直角拍摄时无法得到水平视角,因此照片的整体效果受到透视收缩的影响。只要我能成功引起人们对此雕塑的注意力——其代表的是骑兵巅峰时期理想的战马与骑手——那目的也就达到了。眼光犀利者能注意到些许瑕疵,但整体来说,以人和马的姿势而言,这大概是欧洲最好的雕像之一了。
最后,我将此书献给二等巴斯勋爵乔治·勒克(George Luck)中将。从他那里,我接受了关于如何训练与部署骑兵师的最好的教育。也是从他的经历中我得以了解:在即将到来的与欧洲大陆国家的斗争中,我们可以效仿他在印度和国内所做的那样,以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组织和训练能够与欧洲任何骑手相对抗的骑兵部队。
F. N.莫德中校
1903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