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狱之门:切尔卡瑟战役1944.1—19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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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格尼洛伊季基奇河(Gniloy Tikich)位于宽广的第聂伯河(Dnieper River)西面,是乌克兰境内一条典型的小河。这条河流源自扎什科夫(Zhashkov)北面的沼泽,向东南方蜿蜒穿越近100千米起伏的乌克兰农田后,在梅达诺夫卡(Mydanovka)汇入更大的格尼洛伊塔什雷克河(Gniloy Taschlik),后者又与什波尔卡河(Shpolka River)汇合。夏季,它沿河床蜿蜒流淌,深度往往不超过3—4英尺(约0.91—1.22米),很多地段可涉水而过。而到冬季,河面上通常覆盖着厚厚的冰层,完全可以支撑一部卡车的重量。当然,两岸排列着灌木丛或树木。

这条小河唯一值得注意的是两侧陡峭的河岸,乌克兰冬季常见的深厚积雪在春天解冻融化时,格尼洛伊季基奇河所具的威力便得到了无声的证明。所有积雪似乎在一瞬间消融,数百万加仑(1英制加仑=4.546升,1美制加仑=3.785升)雪水涌入河中,漫过河岸,导致低处洪水泛滥。在这种情况下,除了利用河上屈指可数的几座桥梁,渡过该河绝无可能。但1944年冬季唯一不寻常的事情是,春季解冻提早两个月到来。

一出战时悲剧的最后一幕沿这条小河的两岸上演,曾经强大的德国国防军近5万名将士在这里面临着他们个人的“加略山”译注:Calvary,耶稣在这里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超过6英尺(约1.83米)深、20码(约18.29米)宽的河水,裹挟着数百万立方英尺积雪融化所赋予的力量急速奔流,事实证明,格尼洛伊季基奇河对刚刚从一个名叫切尔卡瑟(Cherkassy)的镇子西面的包围圈突围而出的“施特默尔曼”集群的幸存者来说,是最后也是最难以逾越的一道障碍。他们中的许多人在这里成为水底游魂,也有很多人渡过该河最终得救。所有经历这番战斗并死里逃生的人,无论在战争剩下的日子内还将遭遇些什么,这条河流都会在他们的余生留下难以磨灭的印象。

英语国度里几乎没有人知道,切尔卡瑟战役(也被称为“科尔孙包围圈”)仍在苏联和德国——这场史诗般斗争中的两个主角——存在争议。虽然与莫斯科、斯大林格勒、库尔斯克这些庞大的战役相比,切尔卡瑟包围圈之战的规模较小,但它在苏德战争中占有突出地位。正是在切尔卡瑟,德军在乌克兰最后的进攻力量消耗殆尽,为苏军1944年夏季和秋季胜利进军波兰、罗马尼亚、巴尔干地区创造了条件。这场战斗与那些动辄投入上百万或更多兵力的战役相比黯然失色,沿格尼洛伊季基奇河两岸发生的事情也已悄然无息,但对1944年1月底被包围在这里的6万名德军将士而言,这也许是他们经历过的最残酷、最疲惫、对道德要求最苛刻的一场战斗。他们当中共有34%的人未能逃脱。

德军士兵前一年9月和10月撤过第聂伯河时,这一切尚未发生,经过数月后撤,并以阻滞行动抗击自7月库尔斯克战役失利以来紧追不舍的苏联红军后,他们以为自己终于到达安全处并获得喘息之机。许多人期待能占据“托德组织”(这是德国的一个准军事性质的劳工组织,专事军事工程修建)的工人们建造的舒适掩体和作战阵地,还有很多人期盼战斗暂停,以便获得休假或返回德国或欧洲其他国家探亲访友的批准。

几乎没人想到,他们先前的经历不过是即将到来的一个更为严峻的时刻的先兆而已。更没人想到,他们不得不在乌克兰的冬季跳入一条奔腾的河流逃生。若说他们当中有人听说过切尔卡瑟、科尔孙(Korsun)或兹维尼戈罗德卡(Zvenigorodka)这些名字,肯定是在德军入侵苏联的早期阶段——1941年8月和9月,希特勒的军队穿过这些镇子直扑第聂伯河渡口。当然,到1943年秋季,部队中的东线老兵已寥寥无几,所有人都认为这些城镇位于安全的后方地域。

在苏联人看来,这场战役标志着苏德战争的一个转折点,他们的军事能力和实力就此超过了他们痛恨的对手。通过这场战役,红军乌克兰第1、第2方面军证明自己即使不占优势,也能信心十足地与敌人展开一场势均力敌的机动作战。切尔卡瑟和6个月前的库尔斯克战役一样,标志着这样一个时刻:德军精锐装甲师碰得头破血流,最终收效甚微。只是这一次希特勒的8个装甲师再也无法恢复实力,两个满编步兵军作为有效战斗编成几乎全军覆没。

切尔卡瑟战役不仅对斯大林1941年7月和8月几近失败的工农红军来说是个进步,就双方士兵而言,这也是一场激烈的个人战斗。从待在灌满积水的散兵坑内的步兵(他们不得不经受持续数日或数周的战斗,很少或几乎得不到休息)到坦克组员(他们忙着与敌坦克展开数十次一对一的厮杀),从双方疲惫不堪、超负荷工作的参谋人员(他们忙于对整体态势做出判断)到将军和元帅们(他们彼此间斗智斗勇),切尔卡瑟战役作为一场最激烈、最绝望的战斗,以其残酷性、破坏性和非人性在战争中脱颖而出。与同样激烈的杰米扬斯克战役、大卢基战役、勒热夫战役、霍尔姆战役一样,切尔卡瑟战役中的德军士兵寡不敌众,部署欠佳,他们顽抗具有压倒性优势的苏军部队、火炮和坦克,但这次的情况完全不同。

过去的战役中,寡不敌众的德军士兵面对的是对方拙劣的自杀式人海战术,再配以蹩脚的坦克突击,但德国人在切尔卡瑟战役期间遭遇的是红军高度机动灵活的力量。普通德国士兵这次将成为苏军各兵种实现一定程度的协同的见证人,这一点令人不安。过去他知道,尽管敌众我寡,但只要自己沉着冷静,是可以击败对手的;现在这似乎已毫无意义,因为无论他如何骁勇善战,也无论他击毙多少苏军士兵,迟早会被对方打垮。

这一时期的战争也见证了德军东线将士越来越常见的经历:陷入包围。随着德国人丧失进攻势头,战术灵活性越来越受到千里之外的希特勒大本营的制约,红军越来越大的数量优势最终压垮了德军的薄弱防御。苏军机械化部队寻找对手的指挥和后勤部门时,不许后退的命令却让德军部队滞留在他们的防御阵地上。

斯大林格勒的灾难仅仅是这些包围战中最早也最著名的一次,其他的即将接踵而至。保卢斯元帅的第6集团军在斯大林格勒的损失和被俘人数超过10万,对东线德军的士气和德国的整体战略形势造成深远影响。斯大林格勒战役也影响到苏联最高统帅部,斯大林的元帅们不断试图实现另一场规模更大、更具战略决定性的合围。他们认为切尔卡瑟战役应该是这样一场胜利。

切尔卡瑟战役没有成为第聂伯河畔的斯大林格勒,具有多方面的原因,不仅仅是双方士兵展现出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英雄主义。从各方面看,红军本应在这里沿狂风掠过的乌克兰土地重现他们在斯大林格勒取得的胜利,可结果却没有。虽然陷入重围的德军师损失或遗弃了几乎所有武器装备,但大多数部队成功逃脱,使得这场战役更像是德国人的“敦刻尔克”,具有一场精神胜利的所有含义。

尽管相关证据表明,红军实施的科尔孙—舍甫琴柯夫斯基进攻战役仍是一场令人印象深刻的军事胜利,但朱可夫元帅和科涅夫将军的成就却因以下实情而被玷污:他们对斯大林撒谎,以掩盖大批德军士兵逃脱的事实;他们夸大德军的伤亡,从而使苏军的胜利看上去更加伟大,更加令人印象深刻。实际上,这种争论持续至今,消解了这里所发生事情的重大意义,并把战役成就降低为仅仅是对德军阵亡人数的争论。

虽然许多战后记述提及切尔卡瑟战役,但除了苏联官方记载(这些记载与战役刚结束时他们书写的实际报告相冲突),这场战役的专著寥寥无几。德国人对这场战役的记述仅限于《老兵协会杂志》上的一些文章,或是全面描述俄国战线的著作的个别章节。而官方出版物谈及这场战役时,切尔卡瑟常常作为一个例子,以此说明合围战役期间什么是不可以做的,或作为一个证据来说明希特勒寸土不让的命令是多么愚蠢。

迄今为止还没有一部从个体士兵角度着眼这场战役的著作,描述他陷入包围、战斗、持续数日的行军,最后逃离包围圈的经历。我希望本书能阐明这些经历,同时突出德国和苏联士兵忠于职守、英勇无畏、自我牺牲的精神。随着记忆的消退和幸存老兵的不断减少,本书也许能告诉读者们,面对极为不利的劣势时,获得出色指挥的士兵们能做到些什么,坚韧如何战胜各种不确定因素,以及即使在失败时,人类的意志如何取得胜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