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易学思想的主要特征
朱震的易学,主要有两个特征:一是以象数易为易学之正统和基础,着重阐发象数易学的理论,但同时又兼顾义理,主张象数为基础和以义理为归宿二者并行不悖;二是广泛采辑并折衷各家之学,融汉易象数学与宋代先天河洛学于一炉。具体内容如下:
(一)象数易为易学之正统和基础
朱震有感于魏晋以来王弼之流以老庄虚无思想注《易》,象数之学衰退的局面,决心力挽象数易学于危难之中。他将象数学视为易学发展之源,重点阐述了象数易学的理论,以凸显其正统性。但同时又兼顾义理,主张以象数为基础和以义理为归宿二者并行不悖。
1. 结合《周易》经传,朱震提出易象为《周易》一书的基础
朱震认为,从根源讲,《易》中的象数,源于对阴阳二气变化状况的模拟,但就《易》本身构成而言,则是以象为基础。所以他说“《易》者,象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7页), “《易》无非象也”。(《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90页)
首先,卦爻象先于易辞而存在,是《易》的基础。朱震指出,伏羲画卦的时代,只有卦象而没有卦爻辞,伏羲只是教人如何观察卦象,推测吉凶,趋利避害。到了文王、周公之时,因为忧虑后人不能通过观察卦爻象而知吉凶,于是系以卦爻辞,解释卦爻象,所以卦爻辞是为说明卦象而发,易象才是《周易》一书的源头。其次,《易传》各篇也都是用来阐发易象的。朱震说:“《易》无非象也,《彖》也,《大象》也,《小象》也,其象各有所宜,不可以一概论。”(《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90页)认为《彖传》《大象传》《小象传》分别从不同的角度表现和说明易象,三者在取象上各有特点,适宜不同的情势,不可一概而论,但它们又相互补益,“夫子之《大象》,别以八卦取义,错综而成之,有取两体者,有取互体者,有取变卦者,大概《彖》有未尽者,于《大象》申之。”(《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7页)《大象》的取象体例主要有两体说、互体说和变卦说等,这些体例是对《彖传》取象的补充说明。最后,朱震还充分重视《说卦》中八卦所取的物象。他在《周易集传》中对《说卦》八卦所取的物象详加注解和考证,从汉易到宋儒皆有引述,且与注解《系辞》的文字数不相上下,表明他十分重视八卦所取的物象。他说:“六爻变化,其象岂能尽摹哉?此凡例也。智者触类而长矣。”(《汉上易传·周易集传》,第271页)认为《说卦》所列举的八卦物象,仅是举一隅以作凡例,目的是为了启发人们触类旁通,举一反三。从《汉上易传》对八卦物象资取的范围看,远远超过了《说卦》,其中有很多来自虞氏逸象。朱震还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试图对八卦逸象加以理论说明。他认为逸象本来就为《周易》经文所固有,后人之所以在通行本《说卦》中见不到这些象,是因为《说卦》在秦汉之际亡佚,后人无法得以窥见全书之貌。但是,这些佚失了的易象对于理解《周易》六十四卦非常重要,它们乃《周易》一书所固有,并非后儒随意增设。
朱震还对易学史上不取八卦之象的王弼等人提出批评。他说:“不知凡健顺者,皆乾坤之象。爻有变化,杂而成文,如不以健顺论乾坤之性,则《说卦》为赘矣。辅嗣自《系辞》而下,不释其义,盖于象数穷矣。”(《汉上易传·丛说》,第379页)任何卦义都有其象,凡具有健顺之性的,皆有乾坤之象,故《说卦》以健顺解说乾坤两卦象。王弼的失误在于废止象数易学,势必会陷入困境。朱震所作的努力,就是使几乎禁绝的象数之学发扬光大,这对于北宋以后象数之学的发展是一个极大的促进,不过我们也应当注意到这样一个问题,就是朱震对《说卦》八卦取象的解释过于繁杂以致多有牵合之误。
2. 考察《进易表》和《自序》两篇,可以看出朱震将象数学视为易学正统和基础
朱震在《进易表》中,以象数易学的发展为主线,评价历代易学家。他对两汉象数易学传统给予了充分的肯定,认为京房所论卦气、纳甲、五行之类,实际上出于《周易·系辞》和《说卦》,将《系辞》《说卦》看成是京房易学的理论依据,肯定了京房以象数方法解《易》是渊源有自的。其后马融、郑玄、荀爽、虞翻等“各自名家,说虽不同,要之去象数之源犹未远也”(《汉上易传表》,第5页),朱震对东汉易学犹有所肯定,认为大体接续了象数易学的传统。进而,朱震对北魏以来弃象数不论的易学家进行了批评,“独魏王弼与钟会同学,尽去旧说,杂之以庄老之言,于是儒者专尚文辞,不复推原《大传》。天人之道,自是分裂而不合者,七百余年矣”(《汉上易传表》,第5页)。到北宋时期,他认为以陈抟为核心的图书学派的确立,带动了象数易学的复兴。与此同时,一批新兴的易学大师,刘牧、周敦颐、张载、邵雍、二程等“或明其象,或论其数,或传其辞,或兼而明之,更唱迭和,相为表里”(《汉上易传表》,第5页),长期以来倍受冷落的象数易学得以发扬。朱震对汉代以来易学发展的评论,完全是站在象数易学的立场,认为唯有象数易学才是易学正统。
朱震还在《自序》中重点考察了象数易学的五种体例:动爻、卦变、互体、五行、纳甲。这五种体例是朱震对前人以象数注《易》的概括和总结。朱震认为,这五种取象方法就是象数之学,它们作为本于阴阳的五种象,是《周易》系辞的根据,利用它们,可以观象制器、推原筮占、体察生生不已的变易之道,最终达到学至于太极,也就是达到学《易》的最高境界即对太极的领悟。林忠军教授评论说,朱震在《自序》中提出了象数易学五个学说,并从各个角度反复解说其内容,其目的无非是要说明这五个学说是《周易》理论的基石。①
3. 从朱震流传后世的三种易学著作看,他的易学重在阐发与象数易相关的思想
这三种易学著作分别是《周易集传》十一卷、《卦图》三卷、《丛说》一卷。《周易集传》是朱震易学思想的主体部分。在这部著作中,朱震从象数易学的角度出发解释《周易》经传。它与后两种著作的不同之处是,除了重点阐述象数易学理论外,也有相当一部分的内容涉及义理易思想,如多处引用程、张两家言论,而以引《伊川易传》最多。《卦图》是朱震对西汉以降至北宋年间的图书之学进行广泛的搜集整理、汇编而成的著作。收入的易图达四十四幅之多,这些图式,集中表达了象数学派的易学观。上卷所收易图共七篇,它们是流行于北宋时期的河洛之图、先后天图、太极图、李挺之卦变图等,对其中每一种图式,朱震都详细介绍其作者、渊源以及图式蕴涵的象数易思想;中卷所收图式,包括李溉卦气图、太玄准易图、乾坤交错成六十四卦图等在内的共十六幅图式,朱震结合天文、历法、物候、算术、音律等自然科学知识解释《周易》中的有关思想,尤其以阐述象数易学中的卦气理论为主;下卷共收二十一副易图,朱震重点阐述了易学中的纳甲、卦气和易数理论。《丛说》一卷,属于杂论性质,用以解说《周易》经传文以及与易学研究相关的问题,也是以象数学派的观点为主。由此可见,朱震流传后世的三种易学著作都与象数易学有着密切的关联,每一种易学著作的重点都在于宣扬象数易学的理论。
4. 象数易学的最终旨趣是为了阐明易理
朱震虽然将象数之学视为易学之基础而详加阐述,但他并不排斥义理学派以人文之理解《易》的思路。他在《进易表》中声明其学“以《易传》为宗”(《汉上易传表》,第5页),也就是承认以程颐的《伊川易传》为其易学之宗旨;他在《汉上易传》中阐发的心性论,主要受早期儒家和北宋新儒学的影响;他对《说卦》“精义入神以致用”“穷理尽性以至于命”的解释,表明他深受张载的影响,以穷神知化的天人合一为人生的最高境界。以象数之学为基础和以义理之学为归宿,这是朱震易学中并行不悖的两个方面。前者乃“原其始”,后者乃“要其终”。然惟“原其始”,方能“要其终”。所以朱震易学的重点是讨论象数。
(二)广泛采辑并折衷各家之学,融汉易象数学与宋代先天河洛学于一炉
朱震试图站在象数学派的立场,对汉宋易学作出一次总结,故而其易学广泛吸取先儒之说,并对这些思想加以折衷融汇,借此建立一个无所不包的易学体系,这是朱震易学的另一个重要特征。
朱震在《汉上易传》中,对西汉以来的各家易学均有所吸收,正如《进易表》所言,他的易学是“以《易传》为宗,和会雍、载之论,上采汉、魏、吴、晋、元、魏,下逮有唐及今,包括异同,补苴罅漏”(《汉上易传表》,第5页),就是说他的易学纵贯汉宋,包括异同,对各家之学兼收并蓄。反映在其传世的三部易学著作中,《周易集传》既然以“集传”二字命名,就表明了他的易学思想广集先儒之说;《卦图》主要收集两汉以来图书学派的成果,其中大部分图式为前人所作,少数易图可能是朱震亲作;《丛说》也大量收集两汉以来易学家说《易》的资料。就多方采辑先儒之说这一点,朱震的《汉上易传》与唐李鼎祚《周易集解》相似,但李氏《集解》所收仅限于唐代及唐代之前易学家的《易》注,朱震则不止于此,还收录了北宋以后包括图书学和理学在内的诸多易学家的思想。几乎可以这样说,凡是历史上稍有影响的易学家的易注,朱震皆有所采辑。从内容上看,汉上易所涉及的易学家,既有主象数的,也有主义理的。象数学内部,具体又采用了:一、占验派,如孟喜、京房、焦延寿等,朱震对此派中的卦气、八宫、五行、世应、飞伏、爵位、象占、太乙、六壬、遁甲等均有吸收;二、注经派,如郑玄、荀爽、虞翻、崔憬、李鼎祚等,朱震对其卦变、纳甲、五行、互体、升降、之正、太极等象数思想加以吸收;三、图书派,如宋代李溉、陈抟、刘牧、邵雍、李挺之等人,朱震吸收了此派中的河洛之学、先天后天学、太极图、卦变等。义理学家的思想,朱震对王弼、程颐、张载的易学均有所吸收,尤其是程、张二人。
值得注意的是,朱震并不是简单地罗列历史上易学家的《易》注,而是将这些观点融汇到他本人的易学体系中。其易学的逻辑体系,简单地说,就是以太极为易学之最高范畴,将汉唐的元气论与北宋时期的体用论思想结合,不仅坚持以元气解释太极,而且将太极视为《周易》象数之源,万物之祖,将“学至于太极而止”视为学《易》的最高境界;以象数为易学研究之基础,以“变”为核心,统领古今易学家提出的各种象数体例;以卦图为解释易学的工具,融北宋图书学与汉代象数学于一炉;以义理为易学之归宿,吸收传统儒家和北宋新儒学思想。正因为如此,朱震的《汉上易传》不仅具有重要的史料学价值,更是一部用力颇深的易学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