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甘情愿走这条路王褒《匡机》

极运兮不中，来将屈兮困穷。余深愍兮惨怛①，愿一列兮无从。

乘日月兮上征，顾游心兮鄗酆②。弥览兮九隅，彷徨兮兰宫。芷闾兮药房，奋摇兮众芳。菌阁兮蕙楼，观道兮从横。宝金兮委积，美玉兮盈堂。桂水兮潺湲，扬流兮洋洋。蓍蔡③兮踊跃，孔鹤兮回翔。

抚槛兮远望，念君兮不忘。怫郁兮莫陈，永怀兮内伤。

【注释】

①愍（mǐn）：悲痛。惨怛（dá）：忧伤。

②鄗（hào）：周武王所经营的都城。酆（fēng）：周文王所建都城。

③蓍：当作耆，老。蔡：大龟。

世事难料，人生无常，对那些错过的人和错过的事，过后回望，只能自责，或报以深深的遗憾。

但是，任你如何自责、遗憾，世事无法重现，人生也不可能重来。站在人生的交叉路口，向前向后，抑或往左往右，都需要做出选择，而无论选择什么，都只能在这条路上走到最后，因为任何选择，都意味着缺失和遗憾。不会有一个选择，能够满足所有要求，通往无可挑剔的完美。

向左，可能错失右边令人惊喜的美景；向右，又可能失去左边的安稳未来——所谓人生，便是这样两难。

最能诠释这种“两难”的，非屈原莫属。

汉代王褒为屈原立言而作的《九怀》组辞开篇，以《匡机》为名，满怀苦闷地记下了折磨屈原一生的“两难”。

身负才学，立志高远，本是打算为匡救君王、国家危机而竭尽全部忠心和能力，偏偏遭逢“极运兮不中”，天道运行无常，君主无道，使一个赤胆忠心的贤臣“来将屈兮困穷”。他怀抱着崇高的理想，时时准备为君王尽忠，为家国抛头颅洒热血，君王却背过身去，重用、亲近奸佞小人，用一纸冰冷的流放令深深辜负他的忠心，伤害他的理想。

承受委屈，身处困穷，并非最大的痛苦。最大的痛苦是不被任何人理解，想要一诉衷肠却忧告无门。他唯一的逃避之所，唯有心灵的净土，唯有那一片不受束缚的想象的天空。于是，他在想象中乘坐日月向上飞升，在天庭仙境徜徉。他看到芷草做的宫殿大门，白芷做的房屋，芳香郁勃，看到薰草为阁，蕙草为楼，高大华丽的建筑之间，阡陌交错纵横，金银宝石四处堆积，华美的玉石布满厅堂，芳香的水流潺潺流淌，水花飞溅，波流浪涌，硕大的老龟跳跃起舞，孔雀仙鹤回旋飞翔。

天上仙境如此华丽迷人，神游的屈子却在遍观四方边远之地时，忍不住回首顾念镐京酆都。手抚栏杆眺望远方，君王到底还是他放不下的念想。天上再好，抵不过人间片时。

真是两难。向左，他愿意决然放下一切爱恨，从此一心修道飞仙，不再理会尘世凡俗，却终归还是抛不开、放不下，仍要为了辜负他的君王家国忧愁悲伤；向右，他本可融入世俗，虽不至于像那些奸邪之人一样扰乱法纪，至少也可以做一名平庸之辈，明哲保身，可惜以他的高洁心性，孤高傲骨，注定他只可怀抱永不能实现的理想，与之同生共死。

除了坚持，他什么都做不了，却必须承受百倍的煎熬、折磨，孤独与悲伤。就连坚持本身，也是对他内心的一种折磨——是他自己选择了这条布满荆棘的血路，是他自己在这条路上走得心甘情愿，却难以真正做到心无怨尤和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