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命难合的悲哀淮南小山《招隐士》节选

桂树丛生兮山之幽，偃蹇连蜷兮枝相缭。山气兮石嵯峨①，溪谷崭岩兮水曾波②。猨狖群啸兮虎豹嗥③，攀援桂枝兮聊淹留。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

【注释】

①

②崭（chán）岩：险峻。曾（céng）波：水势奔涌。（lóng zōng）：云气迷蒙。嵯峨（cuó é）：山势高峻。

③嗥（háo）：咆哮。

西汉淮南王的门客作《招隐士》招贤纳士时，断然不会料到，一句“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竟会在后世的闺怨诗词里千百遍地还魂重生。

“王孙游兮不归”，当是闺怨题材的滥觞。若没有永远奔波在江湖风烟，为功名拼搏的文士，怎会有永恒伫立在高楼苦等痴盼，为爱情所苦的女子？年复一年，春草枯萎了又生，女子盼望远人归来，行人在远方念归，不过，千百年来，“不归”才是不变的现实，所以这一篇辞赋才会为人吟唱至今，“春草萋萋”的意象才会成为春愁、闺怨的象征。而《招隐士》的本意，反倒为人淡忘了。

汉武帝时期，各地诸侯都极重视招贤。所谓“招隐士”，是淮南王欲将在山中隐居的才士招至自己麾下、为己所用之意。文中反复强调山林环境的险恶，呼唤隐士归来：你们看，山中桂树丛生遍布山谷，树干虬曲，枝条交互缠绕，山雾迷蒙，石峰高耸，溪涧险峻，奔涌而出，猕猴长嘶，虎豹咆哮，如此艰苦险恶，山中怎可久留？

比之公事公办的招纳人才的方式，一篇文采斐然的《招隐士》，想必更能激起山间隐士的共鸣。无独有偶，曹操求贤若渴时，也曾作《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渴望择明主而从之的贤才，读到如此慷慨大气、才华横溢，且又通达的求贤文，只怕会感动得泣下沾襟。若我们想想屈原见弃的悲哀，宋玉终生仕途难显的狼狈，东方朔壮志无处可施的无奈，便禁不住感慨，他们难道不是贤才吗？当惜才若渴的君王四处求贤时，为何他们倾尽了忠诚、才华、心血，仍然只能换来遭逐见弃的结局？

曹操问四方贤士：绕树三匝，何枝可依？言下之意自然是希望天下有才能的人都来依靠他这棵大树，殷殷盼才之意，溢于言表。而若由屈原、宋玉、东方朔这些怀才不遇之人来发问，这个问题便有了凄苦和苍凉。

绕树三匝，何枝可依？他们分明已经有了可以依傍的树枝，却流浪在生命最深的荒凉里，孤苦伶仃，无依无靠。

是谁错了？君王求贤是真，日后弃贤也是真，臣子愿意尽忠是真，无从尽忠也是真，或许谁都没有错，错的只是这个颠倒黑白的世界，是时命难合的悲哀，是曲高和寡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