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战:川军出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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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刘湘,孤独的甫帅

刘湘从大邑县安仁镇老家祭祖省亲返回成都后,无论夫人刘周书怎样劝,他就是不回家,坚持住在将军衙门处理一应公务,说是就要出川了,手上事多。夫人刘周书很着急,因为甫帅最近病情有加重的趋势,脚肿多高,她提出如果甫帅坚持要住到将军衙门,那她也住过来经佑甫帅。可甫帅不同意。结果好说歹说,最后来了个折中,夫妻双方都让一步,刘周书不来了,甫帅答应每天按时服药、休息。这一切细务,由跟了甫帅多年的贴身副官张波经佑。看丈夫答应得钉钉然的,刘周书没法,也只能这样,但下来后,她又将这些细务再三嘱咐了张副官。

这天早晨,副官张波按时给甫帅端来一大品碗中药,然后站在旁边看甫帅喝下去。刘湘端起那一大碗中药,皱着浓眉,很不满地嘟囔:“这是啥子药,这么大一品碗,漆黑、焦苦。这哪是人吃的药,简直就是牛药!”他说是说,还是端起碗来,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下肚去,然后将空碗还给张副官,再漱口。他现在行走都有些困难,弁兵端着铜盆上来,接了甫帅的漱口水。

早先这病,医生说是胃溃疡。这不奇怪,经年征战,吃饭睡觉都不正常,可这病总不见好。年来定居成都,请了中医,又请了西医来看,而且都是名医,也不见好。问究竟是咋回事,他们也都是语焉不详。甫帅是个聪明人,他觉得自己很可能得的是一种医道无力回天的怪病,医生们知道,只是不肯说出来罢了,他也就不再追问。生死由命,富贵在天,由他去吧。他现在唯一感到的是时间紧迫。三国时期的蜀相诸葛亮是他心中的偶像,尽人事,听天命,他要学习诸葛亮“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些天,他的身体状况和精神完全是分裂的。身体拖后腿,精神却非常亢奋。在淞沪战场上,被人们广泛称为“草鞋兵”的川军,即最先出川作战的杨森二十军和刘雨卿二十六师,都打出了名。还有那支打得最好,被日本人称为“最可恨之敌”的中央军八十八师的师长孙元良,也是成都人,是孙德操的侄儿。这让他感到光彩,感到振奋。

同时,让他特别挂牵的是已经走了半月的二十二集团军的两个军,算来应该到宝鸡了吧?不知军政部拨给川军的这批武器服装,两个军到后能不能得到及时的配发?这是一个大事!从那天晚上,邓晋康和孙德操从太原打电话回来向他报告的情况看,似乎仍然没有很落实,让他感到心中沉甸甸的。虽然这批部队到山西后就不要他管了,但毕竟,作为川军的统帅,凡是川军,与他都有一种割不断的感情和天然的联系,而且他是川军出川的“始作俑者”,他是主动为川军请战的。他准备在适当时候给蒋介石提出来,是不是将所有的川军拢在一起对日作战。这是他的希望,也是广大川军将士的要求。对此,邓锡侯一句话说得最好,有些悲壮,集中代表了所有出川将士的心声:“我们川军被这样割得东一块西一块的,就像是没有娘的孩子!请甫帅给上头反映,把我们川军团在一起,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是一个职业军人,对于战争有种天然的投入,何况这是一场保家卫国的生死之战。这些天,他忙里又忙外,连轴转。他去出席了在人民公园举行的成都人民欢送二十二集团军出川誓师大会,发表了激情的演讲;同时着手对他的战区司令部进行切实的考虑。这些天他一直在想,委员长让他去南京组建战区司令部,这岂不是在暗示,将由他负责京畿重地的防卫!况且,二十三集团军也正在走水路出川,朝那一带集结。到时打起京畿保卫战,他指挥自己的部队得心应手,显然,这是委员长对他的信任!这样一想,他感到宽慰。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么足见蒋委员长同他刘甫澄一样,也是以国事为重,不因历史上的过节而心存芥蒂。老蒋,他应该这样!连自己作为一个地方长官,值此民族生死存亡关头,都可以舍小我就大我,何况他老蒋是一国之君,他应该有这样的度量。

转而想到到任后的具体防御,那座横亘在上海与南京之间的东方马其诺防线,能起到阻止日本人打到南京的作用吗?应该是起作用的。但是,日本人既然叫鬼子,那就不能以常理来度量的。如果日本人过了那座老蒋寄予特大希望的东方马其诺防线,那么,南京防守就只有象征性的意义了。那时,就得放弃南京,以保存有生实力为主。这方面作了粗略的考虑后,他得对他出川后的川事进行安排,于是那天张斯可说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张斯可指责他把“四川腾空了”,不仅如此,连他“刘甫澄把自己也送了出去”!张斯可这些话虽说得有些挖苦,火力也太大了些,当着那么多人,很伤他的面子,猛听,很令他生气。但他不会去计较张斯可的态度,他自信还不是一个小肚鸡肠的人。俗话说得好,“宰相肚里能撑船”,其实作为一方统帅,也应该“肚里能撑船”才行。何况,张斯可的心是好的,张斯可是为他好。想到这里,他在心中对张斯可说,你放心,我走时要埋下一个重重的伏笔,我决不会把四川腾空,让四川平白落入“他人”之手的。

他开始看报,每天这个时间他都要看报。张副官将好几份成都当日出版的主要报纸拿进来,将一份《四川日报》送到他手上,另外几份放在茶几上。他先将这几份报纸都浏览了一下。这天,成都各报同时刊登了他发表的离川后,川事各负责人名单:川康绥靖公署主任一职由总参议钟体乾代行;四川省政府主席一职由省府秘书长邓汉祥代行;四川省保安司令由王陵基代任……

他在“四川省保安司令由王陵基代任”这一行上特别注意看了看,然后给张副官示了一个意,他要看地图了。

张波轻步上前,走到窗前,将遮在几与壁大的作战图边上的一根小绳轻轻一拉,一幅草绿色的,显得有些厚重,从天花板一直垂及地板的细呢帷幕,就像戏台上被拉开的幕布一样,翻波涌浪地向两边快速地卷了起来,亮出了地图。张副官再将一只单人沙发摆好,旁边放一只茶几,几上放一碗茶,一只放大镜。再走上来,将甫帅搀起,搀到正对地图的沙发坐下。因为早晨天气有些凉,细心的副官又给甫帅拿来一件金线绲边的黑缎马褂套上。身材高大的甫帅,这天穿的是一件淡青色杭绸夹棉长袍,脚蹬一双黑直贡呢白底很中式的朝元布鞋。

这是一张硕大的军事地图,从左到右斜半腰插满了蓝、黑两色小旗,蓝旗代表中国军队,黑旗代表日军。

有一句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多年带兵打仗的刘甫帅,不仅能从这张地图上感到,而且能看到这场战争规模之空前,战况之惨烈。他将目光集中在上海、南京一线,看得非常专注,思考也很深刻。这会儿,甫帅的神态是从容的。他那张五官端正的脸上,皮肤显得有些病态的苍白,唯有那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还是那么闪灼有神!时年47岁的“四川王”刘湘不是一个草莽,他很爱学习,平时手不释卷,对世界各国的政治、经济、军事状况都有相当的了解,也很有思想。正因为如此,在军事人才荟萃的四川,在你方唱罢我登场的军阀连年征战中,他能节节走高。

在他看来,人们常说小日本小日本,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准确。明治维新后,日本发展的速度惊人,现在已经成了世界上头等工业、经济、军事强国。1931年,日本侵占了中国东北三省后,到1937年间,各方面都出现了飞跃。工业年均增长速度9.9%,1937年,日本工业总产值达到60亿美元,占国民经济总值的80%。这年,日本的武器生产能力达到年产飞机1580架、大口径火炮744门、坦克330辆、汽车9500余辆,造船能力40余万吨,造舰能力5万吨。而中国呢,不要说根本没有生产飞机、大口径火炮、坦克、汽车这些作为现代化国家元素的基本能力,就连生产些步兵的轻武器,包括小口径火炮类,主要部件和原材料也要依赖进口,而且数量也相当有限。

“七七”事变前,中国的现代工业仅占国民经济总产值的10%,而且,这之中还包括相当数量的外资企业在内,工业总产值不超过13.6亿美元,不到日本的1/4。在重要的战略资源方面,“七七”事变前,中国的年钢铁产量仅有4万吨,日本是580万吨,中国仅为日本的1/145;中国石油年产量1.31万吨,日本169万吨,中国只有日本的1/129;中国钢年产量0.07万吨,日本8.7万吨,中国是日本的1/121。就经济实力和国防工业而言,中国与日本相比,处于绝对劣势,完全没有可比性。

所以,目前淞沪会战中的硬碰硬不好!如果继续这样进行下去,只有中国吃亏的,最高统帅部决策有问题。因为这样的打法,正中日方统帅部下怀。现在,在上海平均一天就有一个步兵师被消灭,以中国军队精锐的九十八师为例,在18天的作战中,伤亡就达62%,营级及以下军官阵亡200余人。第八师陶峙岳部作战三个星期,全师作战人员从参战时的8000人锐减至700人!战争最激烈时,属于精锐部队的七十八师四六七团迎击渡河日军,10分钟内,一个连全部壮烈牺牲……

这地图让他看得越来越明白,战局的发展摆在这里,让他更加坚信了月前,他在南京最高国是会议上发言的正确性。在那次会议上,他尖锐地指出:“要抗战才能救亡图存,才能深得民心;要攘外才能安内。日本人的军事力量虽然远比我国为优,但必须利用交通线才能展其所长,离开交通线,不但军队调动困难,给养补充更不容易。我们只要采取正规、游击两种战术,在交通线两侧及其前方后方与敌周旋,即可作持久战。而且就国际形势来看,日、德、意三个法西斯国家企图独霸世界,美、英、法、苏必不会坐视,由中日战争发展到国际战争,是有极大可能的。抗战最后胜利,必属于我国。”

那次会议之后,为人向来傲慢的蒋委员长派张群前来他下榻的金陵大饭店,请他去总统府谈谈,做出一副虚心听取意见的样子。在老蒋面前,他再次重申了以国土面积广大,人口众多这个优势,不在一地一时与日军决战,而应大范围转移,保存实力,逐次打击日军,拖垮日军,以空间换取最后胜利的战略。说到这些,老蒋还不置可否地听听,但当他提出一个建议,说是鉴于云、贵、川,还有广西军队在语言、生活习惯、心理等方面相同的地方多,是不是可以将这几省的军队集中起来在一起作战!这样更能发挥军队的战斗力,比如日本的许多师团就是这样,以地区编组作战部队。他还说,李宗仁、龙云他们也同他谈过这个问题,也有这个意思。殊不知他这样一说,蒋介石那张本来还微微带笑的马脸,一下就拉了下来,“唔、唔!”的语焉不详地搪塞,实际上就是不同意。

蒋介石说一口浙江奉化音很浓的北平官话,说话时,经常“唔、唔”“这个,这个”的。或许在旁人看来,这些都是无用的语助词,其实在委员长那里是有用的,一是可以缓冲时间便于思考,二是搪塞。他想,到了南京,如果有机会,这两点他还是非向蒋委员长建议不可的,一是调整战略决策,这样采取会战的方式,硬打硬拼不行;二是至低限度应该将川军集中在一起作战。或许这样的建议,会让老蒋不高兴,但为了战争的胜利、民族的利益,他是一定要说的。

门帘一掀,丫鬟梅香手托一个髹漆托盘进来。她轻步上前,将托盘在茶几上一放,然后捡出一碗青川银耳羹,两盘精致点心,甫帅这才从深思中清醒过来。原来不知不觉间,是他该吃点心的时候了。侍立在侧的梅香见甫帅很自觉地端起银耳羹,张副官也没有别的吩咐,这就先轻步出去了。刘湘一手端着银耳羹,一手拿起一根银匙,一边慢慢舀银耳羹吃,一边仍然看着地图。装银耳羹的碗是一个果绿色的邛窑中号品碗,邛窑与明永乐年间北京果园厂出的成窑,是差不多同一时间的产品,同属珍品。夏天,邛窑碗装食品可以在几天之内不馊不变味。只不过是邛窑产自成都平原边缘地带的临邛(现邛崃市),量小而地缘又偏远,没有成窑出名。这青川银耳羹也不同凡响,产自川省的青川原始大森林,绝对的纯天然绿色植物。这银耳羹是厨下专门做甜点的大师傅用上等冰糖,微火慢慢煨出来的。甫帅吃了银耳羹,梅香就像掐算好了时间一样,轻步而进,将已经空了的邛窑碗捡进托盘,两盘精致点心,甫帅动都没有动,她这就看看张副官的脸色。张波将头一扬,给她示意,梅香就将这两盘点心也捡回髹漆托盘中,端起托盘,脑后的长毛根一甩,轻步而去。

张副官来在甫帅跟前,弯腰轻声说:“甫帅,这是王陵基请你签字的一份文件!”刘湘不解地抬起头看了看张副官,心想,王陵基一会儿就要来见我,当面签不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不过,他心中一下就清楚了。王陵基在他面前爱抠老师的架子,不想当面请他批条子,认为丢脸。

甫帅接过文件,是王陵基日前遵照他的指示,拟在成、渝两市建立防空体系所需经费打的一份报告。这样的报告,属于军事方面用度,如果他不在,当由川康绥靖公署代主任钟体乾签字。他知道,王方舟如果不是迫不得已,不会下矮桩去找钟体乾的,哪怕走一个过场,他都不愿意。甫帅一笑,这就提笔签了,让张波及时送到外面经费室去,转王陵基。

他想,王陵基这个人就有这些毛病。不过也没有关系,他看人注意的是大节。在他看来,王陵基有几个旁人难以企及的优点,这就是:一、王陵基跟一个人跟定后忠心耿耿,虽然历史上,他在指挥全川部队六路围攻红军时,王陵基作为一个方面的总指挥,因失职被他冷落过一段时间,二人之间产生过裂缝,但这一页很快就翻过去了,现在是他们关系最好的时期。二、王陵基这个人做事办法多,也敢负责任,王陵基有个绰号,“王灵官”,最为贴切。三、这个人意志坚定,铁钉子都咬得断,尤其在对人忠不忠这方面,王陵基同王缵绪对比,越发鲜明。王缵绪跟一个人从不会跟到底,他是一棵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能不能有这点,最为关键!所以,明知道王陵基爱面子,刘湘就不时在众人面前尊他一声方舟师。不过这样一来,王陵基越发在他面前抠架子,就这点讨厌!

这时,邓锡侯、孙震来了,他们是从凤凰山机场一下飞机,就坐汽车直接赶来的。丫鬟梅香进来,为客人送上茶水点心。

两人将他们此行到太原后的种种一切,包括他们对事情的看法、估计、猜测都一一细说了。

“你们说得对。”刘湘略一沉吟:“事到如今,也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阎锡山提到的那些事情,也还不是就不可能。”说时,拿出川军统帅的架子对二人说:“山西方面的事态发展,我会密切注意,有问题,会及时向有关方面反映,设法通融,解决。我看,你们说得对,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把手上要做的事做完,尽快赶去掌握你们的部队,这最最要紧!凡事不可大意,大意失荆州!”

邓锡侯说他手里还有些急事要办,等个三五天去,孙震说他后天就赶去。然后邓、孙二人又提出甫帅应该想办法,把出川的川军全部拢在一起。

刘湘说:“放心,我尽量努力,我会在委员长面前再次提起这事的!”

邓、孙二人就站起告辞了。刘湘站起来,坚持送了他们几步,在门前,互相挥手告别。

邓、孙二人万万想不到,他们与病中的甫帅就此一别,竟然就是永别。

甫帅午睡后,约好的下午三点钟王陵基来,可是他迟了一刻钟才来。天色有些阴,屋内光线稍嫌暗淡,见副官张波要开灯,王陵基把手几挥,很霸道地说:“不要开灯,不要开灯,开灯晃眼睛,就这样说话。”很有些喧宾夺主的意味。张副官很不满地悄悄恨了他一眼,退了下去。

丫鬟梅香进来,为王陵基送上茶。

“那个条子签没有?”王陵基坐下很大气地问刘湘。

“签了。”刘湘笑笑:“你不是要来,何必多此一举?”

王陵基没有回答刘湘这个问题,只是把胸脯挺挺。如往常一样,如果不是必须穿军服的场合,王陵基都不穿军服,他是嫌军衔小了,中将,在他看来,他无论如何该是上将。这天王陵基西装革履,皮鞋锃亮,不高不矮的个子,戴一副眼镜,瘦削的清水脸上没有什么表情。

“方舟师!”刘湘说:“我走后,四川就交给你了,你肩上的担子重哟!”

“甫澄!”王陵基叫屈似的说:“你这话咋说起的哟?你不是把四川省政府主席的位子交给了邓汉祥,把川康绥靖公署的位子交给了钟体乾嘛,咋说把四川交给我了?”

“未必四川省保安司令这个位子还小了吗?”

“保安司令没有省政府主席、绥署主任大嘛。”

“他们那是空的,你是实的。他们那是文职,你是军职,是掌刀把子的,你的地位举足轻重。另外,我请你来,还有重托。”

王陵基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用期待的神情看着刘湘。

“我走后,你就是武德学友会的会长了,我把武德学友会长的位子给你坐。”

“又咋个?”这就是明知故问了,他要刘湘给他详说。

“你看哈!”刘湘扳起指头一一给他详说:“邓锡侯出川了,孙震出川了,我幺爸僻居雅安,留在川内的,都是我们二十一军的人。如张斯可那天说的,我把四川都腾空了。我幺爸不可能打回来,现在是抗日时期,任何人都没有打内仗的胆子。再说,我幺爸现在那点力量,他就是想打回来也打不回来。我把武德学友会会长给你当,这是啥子阵仗?在四川,哪个有你的权力大!你打声招呼,哪个不听你的,你说是不是?”

听了这话,王陵基瘦削的清水脸上泛起一丝难得的笑容。武德学友会这个组织是刘湘苦心经营多年的一张网,是刘湘的政治军事核心组织,刘系所有军官都是武德学友会会员。而下级服从上级,全会服从会长,又是章程上规定的。留在川内的人,纵然是王缵绪这样的人,以后在大事上都不得不听他王陵基的,不听不行。抓到了这个会长位置,确实就抓到了四川,镇住了四川。

“甫澄!”一下子高兴起来的王陵基很大气地说:“你有啥子事情尽管交代,你走后,我给你镇堂子,负责镇好、镇稳!有要事,我立即给你通报,你放心。”

“好!”刘湘松了一口长气,他说:“我走后,有些事,有些人我不太放心,你要注意!”说时一一交代:“你要监督、防备你的家门王缵绪,这个人是个墙头草,哪边风大哪边倒,自年前老蒋在峨眉山办军官训练团后,这家伙就倒向了老蒋,往我那个同学,成都行营主任贺国光那里跑得也勤。估计我走后,他很可能要兴风作浪!”看王陵基点头,他又说:“随着战事的扩大,以后四川的事相当多。”说时扳起指头:“防空维护地方治安、募集壮丁,这些大事你都要抓紧抓好!”

“好!”王陵基这会儿也不抠架子了,刘湘交代一个任务,他说一个好,显得非常自信、非常有信心,还有一丝对甫帅的感激。然后,刘湘邀请王陵基同他一起共进晚餐。

晚上临睡前,在贴身副官张波监督下,刘湘又苦不堪言地服下一大品碗焦苦的中药。忙了一天,病中的刘湘感到疲倦,精神却仍然兴奋。他坐到写字台前,拧亮台灯写日记,合上日记本时,又想想,今日事还有没有没办完的,没办好的?他做事讲求效率,每天坚持记日记。他的日记记得很简单,大都是提纲挈领式的,主要是在思想上盘点这一天。

很晚他才睡下,虽然疲倦,却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他马上就要去的南京。南京,他去过多次,朦胧中南京风光出现眼前。六朝故都金陵,你的风光还是那么美吗?在茫茫一派横贯中国的万里长江畔,重庆居上,武汉居中,南京居下。印象中,南京城很像成都,四四方方一座城,街道宽阔,地势平坦,绿树成荫,花香鸟语。特别是先总理孙中山的水晶棺寝坐落在紫金山上,出了中华门,在去紫金山的柏油马路两边,修剪整齐的苍松翠柏,特别的浓绿葱翠,就像上了油似的。紫金山上,有中国最大最好的天文台。雨花台的雨花石晶莹剔透,五彩斑斓,据说是当年太平军与清军激战经年,流血太多,浸染而成的。南京城里那条流淌了千年的秦淮河以及夜幕降临时,在河上穿梭往来的画舫笙歌,灯光摇曳;两岸鳞次栉比的茶楼酒肆里流泻出来的轻歌曼舞……思绪一转,他想到了他的二十三集团军,这支浸透了他心血的部队,在唐式遵、潘文华的带领下,应该到了指定作战位置吧,那是一番什么样的情景呢?不知为什么,他心中突然有种被挖空了的感觉。二十二集团军到山西去了,不要他管了。二十三集团军现在虽说是他兼总司令,但他却有一种与这支由他一手一脚带出来的部队越走越远的感觉……

下雨了,是淅淅沥沥的秋雨。在落叶敲窗,雨打芭蕉声中,不知为什么,他的脑子里忽然闪现出辛亥革命中那位为推翻清廷,建立民国而英勇献身的鉴湖女侠秋瑾的两句诗:“秋风秋雨愁煞人。”

心事重重,始终睡不踏实的甫帅,在天亮前最终滑落进梦乡时,心中涌过一种混合着悲壮的,铁马冰河入梦来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