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逗留龟兹
贞观二年(公元628年)二三月,辞别高昌王麴文泰之后,玄奘带着由三十人组成的取经团队向西进发,把太阳映红的火焰山远远地抛在身后。
火焰山又称赤石山,位于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吐鲁番盆地的北缘,呈东西走向。“火焰山童山秃岭,寸草不生,飞鸟匿踪。”每当盛夏时节,红日当空,赤褐色的山体在烈日暴晒下,砂岩灼灼闪光,炽热的气流翻滚上升,就像烈焰熊熊,火舌撩天,故又名火焰山。火焰山是中国最热的地方,夏季最高温度高达47.8摄氏度,地表最高温度高达70摄氏度以上,沙窝里甚至能烤熟鸡蛋。其实,火焰山并没有火焰喷发出来,并且在其山谷中也是绿荫蔽日,风景秀丽,流水潺潺,瓜果飘香。
由于麴文泰的护佑,玄奘一行很快走出了高昌国境,进入焉耆国境地(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喀喇沙尔城)的一处陡峭的山崖下。一股清澈的泉水潺潺流下,汇聚成一个池塘,这就是阿父师泉(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托克逊县境内的阿格尔布拉克),一行人夜宿于泉侧。
次早离开阿父师泉后,又翻越银山(今库木什山,为南疆、北疆的分界线)。山中多为银矿,据说当时西域国家的银钱多采于此。但即便守着这座银山,也填不满人心的欲壑。玄奘和高昌官吏经过银山时,在银山的西侧遭遇到了群贼。
玄奘悲哀地望着这帮手持刀枪棍棒的强盗,吩咐将高昌王麴文泰赠送的川资遣散出去一部分,群贼才主动撤退,此乃虚惊一场。通往天竺的西域之路,地广人稀,是滋生盗贼、繁衍劫匪的乐园。加上诸国军力有限,没有一支强大的军事力量来保卫往来于丝绸之路上商旅的人身安全。东来西往的商队和行者,除了默默祈祷外,只有拿自家性命做赌注。
把强盗带来的恐惧远远地抛在后面时,日影西斜,天色已晚,料峭的晚风吹拂起逐浪般的黄沙,前去焉耆的路途似乎依然遥远无期。躲过此劫后,玄奘生怕前方路上再生异变,遂在银山脚下露宿。而同行的有胡商数十人,抢先要去王城焉耆做生意,几十人踏着月色结伴前行,走出去十余里,便遭遇强盗,不仅财物被劫,几十人悉数被杀,无一幸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追逐财富,他们把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了。
第二天一早,玄奘一行继续开拔,在距离焉耆城很近的一个河谷里,发现他们纵横交错的遗骸,财物荡然,大家悲叹不已。多半个时辰后,玄奘一行渐渐望见王都。到达后,一开始受到焉耆国王和群臣的热烈欢迎,随后被安排到城中最豪华的驿馆休息。焉耆在今新疆维吾尔自治区焉耆回族自治县附近,是西域一个举足轻重的国家。
焉耆和高昌比邻,两国摩擦不断,常常为争夺对过往商贾行者的收税权而兵火不熄。该国因记恨被高昌侵扰之事,不但拒绝为玄奘一行更换马匹,反而撤销了所有的食宿招待,并且下了逐客令。在焉耆只勉强停留了一个晚上,西行队伍便日夜兼程,在东面的鱼海补充足水源后,沿着孔雀河(西汉班超也曾饮马于孔雀河,故而人们又称孔雀河为饮马河)一路南下,穿过险要的铁门关,进入天山以南地带。
铁门关所处的峡谷曲折幽深,岸壁如刀劈斧凿,山体陡峭险峻。峡谷口设有一扇门,其门为铁锔加固,铁门上悬挂着许多铁铃,当门闭合时,铁铃叮当作响,以起到引起驻守兵卒的警戒作用。据考证,从晋代起,就在这里的险要处设立了关口,因其铁门把守,故取名铁门关。它是焉耆盆地进入塔里木盆地的一道天险,自古为兵家用武之地。山海关为“天下第一关”,而铁门关列为古代二十六名关之末,称为“天下最后一关”。
翻越一座小山(库鲁克山),涉过两条大河(开都河和孔雀河),一路上都是广阔的平原。这里的地貌在玄奘眼里备感亲切,恍惚间,好像徜徉在家乡偃师的土地上。西行大概七百余里,抵达地图上注明的龟兹国。此国以库车绿洲为中心,最盛时北枕天山,南临大漠,西接疏勒,东邻焉耆,相当于今天的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阿克苏地区和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部分地区。丝绸之路在西域境内分为三条,龟兹正好位于中路的中段,地理位置十分重要。印度和欧洲的文化沿着丝绸之路越过昆仑山脉和帕米尔高原后,就在龟兹绿洲上四处传播,与当地的各种文化交汇融合,而汉文化也在龟兹被吸收、发扬光大。玄奘西行抵达龟兹时,这里正被强大的突厥统治着。
玄奘一行一边前行,一边领略着龟兹浓郁的异域风情。说到龟兹,就不能不提及龟兹的佛教。大约公元初年,当佛教从古印度传入龟兹,被龟兹人欣然接受,并开始在境内大规模开凿石窟,用实际行动来表达对佛教的虔诚。于是,成吨的颜料被运送进石窟,画师们在石窟中忘我地绘制着佛教壁画,一发不可收拾,结果在龟兹境内开凿了克孜尔千佛洞。接着,富庶的龟兹国,臣民百姓乐善好施,虔心供奉,使龟兹一度成为佛教得以进入中原的重要后方。佛教圣地龟兹,吸引着遥远国度的僧侣。后来,从这里诞生了一位著名的佛教徒,名字叫鸠摩罗什,这是一位改变了龟兹的人。
将近龟兹王城时,国王率领群臣以及高僧木叉毱多等前来迎接。此外,数千僧伽都在城东门外等候,临时搭建起的行宫大帐中,安奉着一尊佛像,龟兹梵音环绕,彩旗飘扬,一派节日气氛。等玄奘一行赶至王城,国王和众僧忙迎上前去慰问。随后,玄奘在龟兹国王的陪同下步入帐中,宾主围着佛像依次排好。
礼佛后一名僧人手托银盘,上面置放着鲜花献给玄奘,玄奘接受了鲜花后,到佛像前散花礼拜,又向佛像礼敬,然后坐在木叉毱多之下。玄奘坐了一会儿,又去散花,散罢花又去献蒲桃浆。玄奘后来又辗转各寺,轮番献花献浆。直至夕阳西下,僧侣们才渐渐散去。
龟兹城东南有一座佛寺,寺内的数十名僧人都是来自高昌。当他们获悉玄奘从自己阔别多年的家乡高昌而来时,又和高昌王麴文泰结为兄弟,就恳请玄奘去他们寺里过夜,借此打探家乡的消息。
第二天,龟兹国王在王宫设宴,盛情款待玄奘。此时玄奘的身份非同一般,不仅是东土大唐的高僧,而且是高昌国王麴文泰的御弟。斋罢,玄奘遂辞别龟兹国王,到城西北的阿奢理儿寺,拜访高僧木叉毱多。
然而,庄严雄伟的阿奢理儿寺似乎对这位来自东土大唐的高僧并不欢迎,寺院里的僧人们对玄奘的态度十分淡漠,把他以普通客人的身份来看待,使玄奘心里略微失落。
木叉毱多名满西域,博闻强记,在当地威望极高,龟兹国人对他推崇备至。这位高僧曾在印度游学二十余年,信奉小乘佛教学说,虽涉众经,但最喜声明学(即印度文字学)。而玄奘西行欲学大乘佛教瑜伽宗的学说。
木叉毱多与玄奘看茶罢,他便大肆诽谤《瑜伽》为歪道邪说。玄奘不解,便与他辩论,并提问木叉毱多《毗婆娑》《俱舍》等佛典数处。木叉毱多答非所问,漏洞百出,只是以年迈昏聩自嘲。木叉毱多虽然被玄奘辩驳得毫无还口之力,但对未到而立之年的玄奘渊博的学识佩服得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因冰雪阻路,道路未开,玄奘一行无法西行,只好在龟兹国暂住下来。在龟兹国逗留期间,充分领略了这个西域国家独特的文化风情,他还经常去阿奢理儿寺探望木叉毱多。尽管在辩论时,木叉毱多被玄奘辩驳得节节败退,但玄奘认为这位龟兹国的高僧木叉毱多尚能潜心研习佛法数十年,肯定有过人之处。另外,木叉毱多在天竺多年的经历,也是玄奘热衷于了解的。
经过辩法之后,木叉毱多收敛起昔日的妄自尊大,在玄奘面前变得谦恭起来,不敢多言,并且有时故意避而不见。他曾私下对沙弥弟子说:“此东土大唐高僧非易酬对。若往印度,彼少年之俦,未必出也。”
在龟兹国逗留期间,玄奘有时外出游山览水,有时去龟兹国的佛教艺术圣迹巡礼。龟兹佛教的盛兴,促进了佛教艺术的飞速发展,至今还保存着灿烂的佛教壁画艺术。著名的克孜尔石窟就是龟兹石窟中建造最早的,也是现存规模最大的,其壁画和雕塑精湛的艺术手法曾让玄奘叹为观止。
克孜尔石窟素有“中国第二敦煌”之称,有编号的洞窟多达二百三十六个,分布在悬崖上,一个个石窟层层相叠,鳞次栉比,气势恢宏,威风八面。壁画中的“飞天”,好像都是轻轻一笔便描绘出均匀的衣褶,又借助长长的飘带,表现出凌空飞舞、自由翱翔的意境,使得画面呼之欲出。龟兹石窟后被埋没于荒沙蔓草之中近千年,直至被后人所发现。
两个月后,春风徐来,大地复苏,天山上覆盖的冰雪开始消融。玄奘一行才离开龟兹国,束装向凌山出发。随行的还有龟兹国王调拨的驼马人夫,浩浩荡荡的西行队伍朝下一个目标凌山出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