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窑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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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被刺矛杀进大腿

日落日出。酋长丛滕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在氏族落脚半个月的时候扑面而来。

这是迟早的遭遇。两厢的冲突难以避免。

因为,在沙河对岸下游七八里路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由杨柳槐松和泡桐组成的杂交密林,在密林的另一边平原上,就是一块被称之为“宁”的大型村镇。那里生活着一个拥有五百多号人口的部落。五百多号人的氏族部落,在当时难得一见。这个部落,就是蚩尤九黎部落属下最前沿的一个“魑”部。

这一下,麻烦事情真的来了。

这块地处现在河南略偏西北和五行山南部的地方,与山西、河北、山东等地都离得较近,是当时炎帝、黄帝和蚩尤三大部落联盟之间犬牙交错的边界地带。属地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山水相间,错综复杂。

这就有必要再扯一扯,当时华夏的格局和形势:

各种版本都有。但只被广泛认可的是:德高望重的老牌氏族联盟酋长神农氏炎帝的辖区,农业高度发达,生活祥和安宁,地处中原北部和五行山及其以西的广袤地带;而这时的轩辕黄帝,只不过是个氏族社会里的后起之秀,统领有熊氏族及其一些周边部落,仅仅占据中原地南的一小块区域;那个骁勇善战的九黎部落酋长蚩尤,凭借先进的冶金技术左冲右突攻城略地,已拥有了黄河下游,以及东部丘陵至近海一大片属地。

但是,在有巢氏族下山的那个时期,《史记·五帝本纪第一》里记载的真实形势却是,“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戈,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也即说,黄帝在位的时候,神农氏炎帝家族逐渐衰落。诸侯部落之间相互侵略讨伐,对百姓残酷地压榨和掠夺,但炎帝却无力征讨。于是轩辕就习兵练武,去征讨那些不来朝贡的诸侯,各部落诸侯这才都来归从。而蚩尤在诸侯中最为凶暴,没有人能去征讨他。

有巢氏这个半大不小的氏族部落,在新石器时代里则相当于飞禽王国中一个燕雀,憋在盘古山深山老林里面,始终过着自足封闭的原始生活,并在归属问题上一直是懵懵懂懂,无所着落。现在,等到人家蚩尤的魑部人正式进犯的时候,才惊慌失措地发现离固地不远还有一个部落,甚至人家邻居早看到你的动静,你却还一直蒙在鼓里稀里糊涂。

如果要具体追责,这又属于部落护村队执事衣松的玩忽职守。

衣松小看了自己肩上的担子。拿现在的行政模式分析,他在有巢氏部落统领的是一支负责国防与安保的武装力量,自己相当于防务大臣或者三军将帅。

时届初冬,固地已北风习习,树叶飘零。

这时正好又是沙河的枯水季节。

在那天半上午的时候,衣松带着一帮部落里的散兵游勇,像摊尸一样在河边就着阳光取暖偷懒。人家魑部的人趴在对面的树林和草丛里,当然就轻而易举地把这边的底细看得一清二楚。当时一十几个人从对面树林里出来,准备在浅显的河段捕捉鱼虾,猛抬头发现沙河西岸躺着五六个懒汉,就吓得趴在草丛里一动不动。

这一十几家伙,就是从宁邑魑部出来的一个渔猎分队。

蚩尤九黎联盟有“魑、魅、魍、魉”四个著名的氏族。从字面上理解这四个字的意思,就是指传说中山川湖沼里的鬼怪妖精。其实在当时它们只是远古东夷一些细小氏族的称呼,近似于各个部落的图腾实物,并不像我们现在的贬义比喻为“各种各样的坏人”。

之所以后人都将他们描绘成“山神为魑,虎形也;宅神为魅,猪头人性,身有尾;木石妖怪为魍魉”,是因为传说中蚩尤的九黎部属都骁勇善战、非常凶残,再加上他们的习俗都喜欢用色彩画脸,以及在穿戴上喜好角翎尾饰模仿禽兽的怪样。而最为关键因素是蚩尤及其下属,曾经跟后来的胜利者炎黄部落,即我们华夏民族的祖先,都有过不共戴天的杀身之仇。

“成王败寇”,成了他们世世代代被肆意玷污的铁幕。

现在单从“人”这个角度,你们看一看“魑部”的这个渔猎分队就十分正常。

凭良心讲,他们并非是奇形怪状的恶魔。他们起先是躲在河对岸观察了一阵动静,有谨慎惧怕的倾向。后来听到固地上有驯养的鸡犬叫声,就觉得有些奇怪,并商量着偷一些禽兽回去当猎物交差。于是他们就在一个头戴羚牛头壳的头领指挥下,手持金属武器,蹑手蹑脚地涉水过河,然后走过河滩泥草地面,悄悄跨过村落的壕沟。

在“见者有份”的原始社会,偷盗,是为我们祖先所不齿的道德行为。

但是在这个时候,恰巧就碰上了单独巡视的丛滕。

就像有某种预感那样,丛滕脑海里总塞着一根骨刺,谨小慎微的他一直就对坐落在山野的固地安全问题放心不下,总觉得村落的壕沟不像盘古山上的崖壁。这一天他巡视到近河的地方,果真就听到了突然的鸡飞狗跳,以及族人求援的呼声。他于是端起木杖飞也似的跑将过去。

他正气凛然地迎着盗贼而上。

然而,他大腿上突然“扑哧”一声挨了一刺。

丛滕看到一伙人像兔子一样撒腿而出,还有人手里掐着挣扎的锦鸡和拖着哀号的母狗。盗贼与丛滕擦肩而过,在他正想侧面阻拦的时候,猛然就觉得大腿上被冰冷撕裂了一下,随即就感到有火辣辣的疼痛和汩汩的血涌。

这就是有巢氏部落里,没有见过世面的酋长。

那时太阳即将当顶,鲜血因而浓稠而艳丽。丛滕当时还抬眼看了一下河面,只见沙河上溅起了一连串白色的水花与河滩上爬起来一帮稀里糊涂的懒汉,就痛得钻心一般地晕倒了下去。

魑部人使用的是金属刺矛。

《世木·作篇》上说蚩尤“以金作兵器”。《管子·地数》上也说蚩尤能制作“剑铠矛戟”。也就是说,在蚩尤的部落联盟已独自掌握冶炼技术的时候,用惯了石器骨器的丛滕,还以为是被别人放蛇啊什么的,在他大腿上咬掉了一块肥肉。但实实在在的伤情却是一道开了口子的刺洞,扒开肌肉外翻的伤口,都可以看到里面白森森的腿骨。

怎么有那么锋利的东西?

丛滕被昆吾抬进大屋躺下以后,他就再也动弹不得。血,是被鸟鹗用紫草和白茅根基本止住了,但是刺断了筋骨已成为奈何不了的定局。

偷盗者逃得一干二净,事态与影响就非常之严重。部落内舆论纷纷,群情波动,罢免的呼声立马摆上了议事日程。绝对不只是乌纱帽的问题,是民族安危寄托之大事。衣松的“执事”之职,自然成了不宣而免的交代,位子当晚就被昆吾所代替。衣松他觉得很没有面子,或者觉得悔恨不已,就像是自己受了重伤一样,一个人蹲坐在房屋的墙角下,嘤嘤地啼哭到了半夜。

五天以后渔猎队回来,有巢氏议事厅里就开始出现各执己见、众说纷纭的争执。

那一天晚上室外下起小雨。争执是由祁貙和圪莒他们的冲动引起的。祁貙与圪莒他们一个个像受了伤的野猪,毛发耸起,眼睛都红了,拿起石斧和骨叉就要冲过河,去宁邑那个地方报仇雪恨。结果当然地被鸟鹗和宁封子他们挡住。在有巢氏部落里,有几个胆小怕事的老人甚至低声嘀咕着,提出想返回盘古山的建议。

“那么如果再发生旱灾,我们是不是又得回来?”

宁封子沉思了一下说:“关键问题是我们没有容器,有盛水的容器我们到哪里都可以生存,你们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在场的就再也没有人吭声。

屋顶上淅淅沥沥的雨声却异常地清晰。

容器,从此成了部落人内心一直的隐痛。而且眼下的问题还在于,在那一年的严酷霜冻到来之前,如果是路过村落中间的长方形大屋,族人就可以听到里面传出丛滕痛苦的呻吟。当时并没有伤口感染这样一个概念,只是简单地用皮草包扎,所以酋长丛滕因伤口在向纵深溃烂恶化,他全身发烧,大腿流脓,痒且剧痛,头脑时而清醒时而糊涂。

谁都没有心思,去忧虑氏族的命运。

由于考虑到过冬的困难,宁封子在河边想了很久之后,才坐下来向丛滕和鸟鹗他们提出自己的担忧和想法。一是让衣松回渔猎队将功补过,让他随同猛士祁貙、圪莒他们进山,以他的聪明才智捕获更多的猎物;二是妹妹任僖已经长成一个泼辣好动的姑娘,曾要求进入渔猎队而不得,就指派她率采集队出门收获草菌素果;三是河床里面的动静很大,因此要加紧打磨骨质鱼钩,他可以带领剩下的人到沙河边垂钓鱼虾。

这都是当务之急的办法。

就这样宁封子和昆吾都同时发现,作为隐患的危险已经像河鱼一样浮出了水面。因为昆吾一直在护村,而宁封子用蚯蚓和昆虫在河岸钓鱼的时候,他们都发觉对岸的草丛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声。在下午太阳的照射下,有人甚至看到了对岸闪闪的金属光亮。

除了水,没有东西能够发出这种刺目的光亮,只有刺伤丛滕的魑部人才拥有这种厉害的东西。

事实也确实如此,魑部渔猎分队的那些人来了。

他们在抢夺了两只鸡和一只小狗之后,当天就把它们烤着吃了。鲜肉与油香,使得他们在吧唧吧唧嘴巴过后心满意足,心有成就,记忆犹新。他们只当作出门狩猎的成果,回到宁邑后留了个后路,统一口径都没有说在固地的偷盗。

而且所幸的是十天半个月过去,人都刺伤了一个,固地的部落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应。这就让他们心怀窃喜,所以在他们再次出猎的时候,那个戴着羚牛头壳帽子的头领,歪着嘴就向大家示意去沙河的上游,再次试探试探一下那个能够圈养鸡犬的部落。

对岸草丛里埋伏的就是这帮蛮不讲理而且得寸进尺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