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训诂和训诂学

一、训、诂

许慎《说文解字·言部》：“训，说教也。”“诂，训故言也。”

段玉裁在《说文解字》“训”、“诂”下注：“说教者，说释而教之，必顺其理。”“训故言者，说释故言以教人。……汉人传注多称‘故’者，故即诂也。”

据《说文》与段注，“说释而教之”叫作训、“说释故言以教人”叫作诂，二者皆为动词，其意义是训解、训释、说解、解释。如《尚书·高宗肜日》：“乃训于王。”孔传：“祖己既言，遂以道训谏王。”王安石《仓颉》诗：“仓颉造书，不诂自明。於乎多言，只误后生。”引申之，给古书作注解、注释，也可以叫作“训”、叫作“诂”，如东汉贾逵的《尚书训》、清洪亮吉的《春秋左传诂》。

训、诂也用作名词。解释、注解可以叫作训、叫作诂，其解释、注解的内容如词义、句意等，也可以叫作“训”、叫作“诂”。我国的第一部词书《尔雅》，其前三篇为“释诂”、“释言”、“释训”。“诂”、“言”、“训”分别是“释”的对象。唐陆德明《经典释文·尔雅音义》引张揖《杂字》云：“诂者，古今之异语也。”“训者，谓字有意义也。”又引《书传》云：“言，辞章也。”这里的“古今之异语”、“辞章”、“字有意义”，概括起来，也就是古代的词义和句意。

二、训诂

先秦，“训”、“诂”一般都是单用的，两汉有了连用的例子：

（1）雄少而好学，不为章句，训诂通而已。（《汉书·扬雄传》）

（2）（丁宽）作《易说》三万言，训故举大谊而已。（《汉书·儒林传》）

（3）《苍颉》多古字，俗师失其读，宣帝时征齐人能正读者，张敞从受之，传至外孙之子杜林，为作训故，并列焉。（《汉书·艺文志》）

（4）夏五月，郑伯克段于鄢。克之者何？（《公羊传·隐公元年》）何休解诂：“加‘之’者，问训诂并问施于之为。”

（5）（刘）苍因上《光武受命中兴颂》。帝甚善之，以其文典雅，特令校书郎贾逵为之训诂。（《后汉书·光武十王列传》）

例（1）“训诂通”，意思是文意清楚、意义明白。扬雄是文学家，读书大意明白就行，不注重一字一词的讲解。例（2）王先谦补注云：“故、诂字同。”“训故”就是“训诂”。《易说》是一部注解《易》的书。这里的“训故”，就是解释、注解。例（3）“为作训故”，就是给《苍颉》作训解、作注释。例（4）“训诂”指遣词造句，这也涉及词义。徐彦注疏云：“训诂者，即不言‘杀’而言‘克’是也。”例（5）“为之训诂”就是给《光武受命中兴颂》作注释、注解。《三国志·吴书·士燮传》：“（士燮）耽玩《春秋》，为之注解。”例（5）的“训诂”就是《士燮传》中的“注解”。

上述例子说明，在汉代，“训诂（训故）”已经是一个词了。其作动词，就是给古书词语、文句作解释、作注解；其作名词，就是给古书词语、文句所作的解释，即词义、文意之类。

训诂的这些意义和用法一直为后世所遵用。例如：

（1）凡训蒙，须讲究，详训诂，明句读。（《三字经》）

（2）援《尔雅》以释《诗》、《书》，据《诗》、《书》以证《尔雅》……而又本之六书、声音，确然于训诂之原，庶几可与于是学。（戴震《尔雅文字考序》）

（3）《说文》之为书，以文字而兼声音、训诂者也。（王念孙《说文解字注序》）

（4）凡读书者有二事焉：一曰明训诂，二曰通文法。（杨树达《词诠·序例》）

训诂，古书也作“诂训”。二者意义相同。例如：

（1）夫《尔雅》者，所以通诂训之指归、叙诗人之兴咏、总绝代之离词、辩同实而殊号者也。（郭璞《尔雅序》）

（2）其前汉传《左氏》者有张苍、贾谊、尹咸、刘歆，后汉有郑众、贾逵、服虔、许惠卿之等，各为诂训。（孔颖达《春秋正义序》）

综上所述，训诂就是注释古籍。它涉及古籍的方方面面，比如校勘、句读、注释、今译等。训诂是一项复杂的、繁难的工作，也是一项传承古代文化的重要工作。

三、训诂学

“训诂学”之与“训诂”，意义大不相同。

黄侃先生在《文字声韵训诂笔记·文字学笔记》中说：

夫所谓“学”者，有系统条理而可以因简驭繁之法也。明其理而得其法，虽字不能遍识，义不能遍晓，亦得谓之学。不得其理与法，虽字书罗胸，亦不得名学。

黄先生对“学”的解释非常精辟。“学”就是对某一门类事物研究而抽绎出来的规律，就是这一门类事物的“理与法”。比如“语言学”是研究语言的，“历史学”是研究历史的，“心理学”是研究心理的，“生物学”是研究生物的，等等。

训诂学是研究训诂的。它研究训诂的产生、训诂的发展、训诂的内容、训诂的体式、训诂的术语、训诂的方法、训诂与其他学科的关系等。这些内容就是训诂的条理与法则，据此就可以“因简驭繁”，掌握训诂学这门学科。

殷孟伦先生《子云乡人类稿》一书，其中有一篇《训诂学的回顾与前瞻》，对训诂学有科学的论述。他说：

训诂学是汉语语言学的一个部门，它是以语义为核心，用语言来解释语言而正确地理解语言、运用语言的科学。同时它是兼有解释、翻译（对应）和关涉到各方面知识的综合性学科。其任务就是研究语言的训释方式，掌握其系统条贯，说明其表达情状，进一步探求语言的发展规律、本源和演变，从而促进语言的丰富和发展。

殷先生的这段话分析精当，意涵丰富，至少有下列几层意思：（一）训诂学是汉语言学的一个部门。（二）训诂学研究的核心是语义，即词义和句意；研究语义，就在于正确地理解语言、运用语言。（三）训诂学兼有解释、翻译并关涉到文字、音韵、语法、校勘、目录等门类，是一门综合性的学科。（四）训诂学的任务是研究语言的训释方式，掌握其系统条贯，说明其表达情状，并探求语言发展规律，从而促进语言的丰富和发展。

殷先生的这些意见，对训诂学的建设与发展有着重要的指导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