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文解字》的设计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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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服饰的萌芽

自上古先民意识到“羞耻”以来,便开始寻找各种材料制“巿”遮挡身体。《礼记·礼运》曰:“昔者先王……未有麻丝,衣其羽皮。后圣有作,然后……治其麻丝以为布帛”,从羽皮到麻丝,再到布帛,中国传统服饰材料经历了多重进化、变革,《说文》也为这一段时间的服饰材料发展提供了大量宝贵的信息,其所收录皮部字4个、毛部字40个、羽部字10个、韦部字23个、革部字72个、葛类字4个、麻部字8个、从糸部字290个,充分显示出上古先民在各类布料的开发上对服饰设计萌芽时期的强大资源供给与技术支持。

一 因狩猎得来的服饰材料演变过程

中国上古社会的生产方式是以采集、狩猎为主开始的,而与这一发展阶段同步产生的新原料亦被用于日常衣饰的制作。从剥皮制革、织毛饰羽到之后植桑种麻、纺纱织布,服饰材料的发展是多元性的。如《礼记·王制》所载:“西方曰戎,被发衣皮,有不粒食者矣;北方曰狄,衣羽毛穴居,有不粒食者矣”,因狩猎得来的皮革毛羽类材料成为应用至今的古老衣饰材料。今天,皮、毛、羽制衣物的价格总是高居不下,不仅因为其华美的外表和复杂的加工工艺,助其成为高端消费商品,更重要的是它的物以稀为贵。

1.皮革材料的起源与发展

上古时期,由于可使用的武器较为原始,大型野兽还具有很高的危险性而使狩猎不易。但是在长期的狩猎生活中,人们发现不仅兽肉营养味美,可用于果腹,兽皮还有“蔽形”护体的功效,而且兽皮加身好像勋章一样,越多越显示其骁勇强大。

皮,《说文》:“皮,剥取兽革者谓之皮。从又,为省声。,古文皮。,籀文皮。”

革,《说文》:“革,兽皮治去其毛,革更之。象古文革之形。,古文革。从三十。三十年为一世,而道更也。声。”

韦,《说文》:“韦,相背也。兽皮之韦,可以束枉戾相韦背,故借以为皮韦。,古文韦。”《字林》曰:“韦,柔皮也。”

根据《说文》释义,以上一组三字属于同义、近义关系。其中,“皮”从又,取象手剥兽皮之形,也有古文皮“”从竹部,“盖用竹以离之”(段玉裁语),用竹子剥离兽皮。远古狩猎时代的人们“食其肉而寝处其皮矣”(《左传·襄公二十一年》)的生活图景说明皮作为衣料的物质基础成熟,已掌握用手或竹剥离兽皮的技术工艺。由此,《说文》中以“皮”为声符的文字有:

被,《说文》:“被,寝衣,长一身有半。”

帔,《说文》:“帔,弘农谓裙帔也。”

披,《说文》:“披,从旁持曰披。”

按这一组三项对应构成看,声符皆从皮,形符分别从衣、从巾、从手取类。而“皮”均为“被”“帔”“披”之孳乳,“被”为睡衣、“帔”表裙子、“披”指灵柩两旁握持的帛,三者都有包裹、围覆之义,好像兽皮一样裹覆于身体表面,可见,“皮”不仅能使所构成的语汇由此得声,也为义符会意图形。尽管《说文》中没有出现指向明确的衣饰语义,但在先民心中“皮”本就是有围披特质的衣料。

不过,衣料的“皮”毕竟还只是基本未作任何处理的粗糙材料,而到了“革”和“韦”阶段相对已进化许多,徐锴《系传》云:“生曰皮,理之曰革,柔之曰韦”,三者意义虽然相通,均指皮质质料,但显然“革”是在原生态的兽皮基础上除去毛物,样貌稍作修改的皮料;“韦”是进一步熟治加工的柔皮,制作工艺复杂许多,因此穿着后的舒适度也相对提高。《说文》中出现了专指去毛的皮的专用语汇“鞹”;表示皮革处理后柔软特性的“鞣”;指向柔软皮革种类的“靼”;也有注重美观的文彩皮革“鞼”、用茅蒐草染熟牛皮的“韎”等,不仅皮料制作工艺的工序变得复杂,视觉美观度也得到大幅提升,有了花纹、色彩的装点,服帖性、舒适性与原始生皮已不可同日而语。发音同有“围绕”义“囗”的“韦”亦从一定程度体现了经过精细加工的皮料柔韧度。出于治皮技术的提升,从革从韦的衣饰类字随之增多,如《说文》提到的体衣“韠”“韍”;足衣“靸”“䩕”“鞮”“鞵”“䩡”“”“䪗”“韤”;衣饰配件:臂套“韝”、鞋帮“鞔”、鞋带“靲”、鞋跟帮贴“”等。许书为“皮”“革”和“韦”表示皮裘的材料语汇专设了独立的部类,但是真正指向衣饰涵义的字并不多,多数表示用皮量不高的车马配饰,足见在人工养殖业不够发达的上古社会皮革的珍贵程度。

2.从毛部看织物的较早形态

直至今日,皮、毛二字仍多连缀使用以形容服饰质料。《说文》更专设一语汇加以命名。

裘,《说文》:“裘,皮衣也。从衣,求声。一曰象形,与衰同意。”程培元《广答问疏证》曰:“裘以毛为表,以肤为里,义正同革去毛皮也。”

而按照“裘”之象形文字图像“”看,其取象“皮衣毛露之形”,以显示“古人著皮衣,毛向外以为观美”(饶炯《部首订》)的制衣审美思想。《尚书·禹贡》亦曾载:“熊、罴、狐、狸、织皮”,孔颖达疏曰:“毛氂为罽,织毛而言皮者,毛附于皮,故以皮表毛耳”,说明古时的兽毛多依附于皮革基料才能成为衣物中装饰性的组成部分。在他们看来,皮之不存,毛将安傅”(《左传·僖公十四年》),如果没有了皮,兽毛也没有了用武之地。带毛的皮料应是制作原始衣饰最古老的基本原料之一,也是当时低下的生产力条件下最容易作出的经济选择,它将皮上与生俱来的兽毛巧妙地装点为衣裳的饰品,符合了艰难生存环境中人们不自觉地寻求生产利益最大化和生产方式简单化的标准。

毛,《说文》:“毛,眉发之属及兽毛也。象形。”

,《说文》:“,毛盛也。《虞书》曰:‘鸟兽髦。'”

㲦,《说文》:“㲦,兽豪也。”指野兽鬃毛。

毳,《说文》:“毳,兽细毛也。”指鸟兽细毛。

䩁,《说文》:“䩁,毛纷纷也。”指毛又细又多。

氂,《说文》:“氂,犛牛尾也。”

鬛,《说文》:“鬛,发鬛鬛也。,鬛或从毛。”

毨,《说文》:“毨,仲秋,鸟兽毛盛,可选取以为器用。”

,《说文》:“,以毳为,色如虋,故谓之。虋,禾之赤苗也。《诗》曰:‘毳衣如。'”指用细兽毛编织的布料颜色如赤色禾苗,所以称为

氊,《说文》:“氊,撚毛也。”《段注》曰:“蹂也。撚毛者,蹂毛成毡也。”

依据此组从毛语汇训释,毛即指依附于皮而存在的动物毛发,其形态各异,有茂盛的“”、纤细的“毳”、又细又多的“䩁”,或专指哺乳动物身上不同于其他部分的硬长毛“㲦”和“氂”。《说文》中从毛部的语汇数目并不多,共计10字,大部分用于描述鸟兽的毛、羽形貌疏密等情况,却也出现了涉及织毛布料内容的“毨”“”“氊”三字,以及西北少数民族氐人织的兽毛布“纰”、用细兽毛制的毡类毛织品“”和絮在衣服里面的“斄”。经考古证实,肇始于新石器时期、为数不多的毛织制品与《说文》语汇显示的内容一致,仅有平织类的毯、布等几种有限类型,并主要集中在西部新疆地区,其精细程度虽然无法与今天的纯毛针织衣服相比,但是无疑捻毛成毡的毛纺织技术早在4000多年前已然成熟,为后来“毛衣”制作工艺的发展奠定了基础。而且,上古典籍中亦多有发现以兽毛纺线制衣的印迹,如:《诗·王风·大车》中的“大车槛槛,毳衣如菼”之“毳衣”,即用毛布制成;《周礼·春官·司服》中“祀四望山川,则毳冕”之“毳”依郑玄引汉代郑司农语释为“罽衣”,同指毛织物制作的衣裳;《后汉书·志·舆服下》中“上古穴居而野处,衣毛而冒皮”之“衣毛”平译过来,也指穿着毛制的衣服……可见自商周以降,毛逐渐与皮脱离,凭借毛纺织技术独立门户,创造出不同于传统皮裘的新型布料,而“如”“如菼”的毛制品染色技术亦为“毛衣”增添了新鲜的视觉色彩体验和礼制等级划分的物质条件。

此外,《段注》还引赵注《孟子》之语勾画出毛制衣裳的另一侧面:“褐以毳织之,若今马衣者也,或曰枲衣也。一曰粗布衣”,“马衣者”顾名思义可理解为贫贱穷苦之人,这类人群穿着的御冬毛衣是被称作“褐”的兽毛制衣裳。虽然都是用“毳(兽毛)”织成衣裳,但显然程度各异。褐衣是庶民穿用的粗陋“毛衣”,而毳衣毳冕却是王祭祀时穿戴的礼服,不仅在原料筛选、毛纺织加工方面有着严格的技术把控,还以先进的染色工艺进行装饰。两者之间体现出明显的“毛衣”高低档次差异,其熟练的毛纺织技术也达到可因对象身份的区别而灵活施展的地步。

3.最初的装饰之物:羽

具有包裹涵义的“披”字历史上曾发展出多个变体,仍以皮为声符,只是从属部类变得多元化,从比、从开,还有从羽部。“翍”以羽之形强调所披巾块的具体样式特点,同时也说明羽与皮在作为所披之物的质料方面地位应该相等,都属于真正衣料出现之前人们选择“蔽形”的原始服饰材料。

羽,《说文》:“羽,鸟长毛也。象形。”

徐灏《段注笺》曾有“人、兽曰毛,鸟曰羽,浑言则通曰毛”之说,因此鸟羽与兽毛一样都是动物表皮上覆盖的物质,倘若要将“皮”治理成“革”或“韦”,羽、毛皆为被抛弃物。而想废物利用很大程度上需要倚靠更高等级的技术支持,但在果腹尚且需要殚精竭虑的洪荒时代,显然并不具备这一条件。

䍿,《说文》:“䍿,乐舞。以羽自翳其首,以祀星辰也。”

翇,《说文》:“翇,乐舞。执全羽以祀社稷也。”

翿,《说文》:“翿,翳也。所以舞也。从羽声。《诗》曰:‘左执翿。'”

翳,《说文》:“翳,华盖也。”

翣,《说文》:“翣,棺羽饰也。”

雩,《说文》:“雩,夏祭乐于赤帝以祈甘雨也。,或从羽。雩,羽舞也。”

舞,《说文》:“舞,乐也。,古文舞从羽亡。”

翻查《说文·羽部》语汇可以发现,从羽部字共36字,却无一与衣饰和织物有关,相近的也只有指向乐舞、舞具、旌旗,及车、棺饰品的7字。《说文》收录的“舞”之异体字“”也从羽部,且如《段注》所释:“周礼乐师。有羽舞。有皇舞。郑司农云。羽舞者、析羽。皇舞者、以羽覆冒头上衣饰翡翠之羽”,上古“舞”之本义源于“羽”之装饰;范宁注《谷梁传·隐公五年》“初献六羽”句曰:“羽,翟羽,舞者所执”,舞具的制作原料亦使用羽毛;郑注《周礼·考工记·钟氏》“钟氏染羽”句则提到羽作为车马装饰品的功用,曰:“羽所以饰旌旗及王后之车”。可见,“羽”多以装饰品的形式存在,用于可展现其美的显眼位置,如:车马、舞蹈、旌旗等处。虽然“羽”是上古先民制作衣饰时最早使用的材料之一,但是与“皮”偏重于御寒蔽体的实用性不同,“羽”更多主打装饰效果,与“正经”衣料分工是不同的。

二 由采集、种植而来的服饰材料演变过程

《说文·第十五上》中即载:“及神农氏结绳为治,而统其事”,远古先民使用绳线打结记事的同时,也反映出作为衣饰布料半成品的绳线的发展进程。与富含动物蛋白质的鸟兽皮毛来源相异,从早期采集、种植活动中发现的植物纤维制衣材料也是上古先民织布裁衣的一大原料供应体,表现在《说文》中有从艸部的葛藤类语汇和从麻部的各项文字,其所指向的成品衣物文字与蚕丝制的糸部、巾部、衣部合流构形的工艺演变亦将在下文一一解读。

1.麻葛类材料的发展与演变

在人们开始有意识地植桑养蚕、纺纱织布以前,与“食肉寝皮”的着衣方式几乎同时并行的还有葛麻的补充。根据前文对《说文》中皮部、革(韦)部、毛部、羽部不多的材料文字梳理可知,兽皮、兽毛虽然参与先民的原始制衣活动,但因为狩猎危险性过高,猎物数量稀少、随机,而使毛皮原料显得十分难得,普及性不高。从这一点来看,仅通过采葛种麻即可获得衣饰原料的做法更为安全,收获数量也更有保障。

(1)“葛”藤粗衣

关于“葛”藤粗衣的记载在《诗经》中多有显现,如:“葛之覃兮,施于中谷,维叶莫莫。是刈是濩,为絺为绤,服之无斁”(《周南·葛覃》);“绵绵葛藟,在河之涘”(《王风·葛藟》);“葛生蒙棘,蔹蔓于域”(《唐风·葛生》);“纠纠葛屦,可以履霜”(《魏风·葛履》)等,描写了野生葛藤的生长状态及殷周时期先民采葛制布裁衣的情形。

葛,《说文》:“葛,絺绤艸也。”桂馥《义证》曰:“本书:‘絺,细葛也。'‘绤,粗葛也。'《诗》:‘披采葛兮。’传云:‘葛,所以为絺绤也。'”

絺,《说文》:“絺,细葛也。”

绤,《说文》:“绤,粗葛也。,绤或从巾。”

绉,《说文》:“绉,絺之细也。《诗》曰:‘蒙彼绉絺。’一曰:蹴也。”桂馥《正义》载:“《诗》正义:‘絺者,以葛为之,其精尤细靡者,绉也。'”

艸,《说文》:“艸,百卉也。”

按照《说文》中“葛”之语义递训释义,并将其带入《诗经》上下文语境中理解可知,葛是随处可见、生长迅速的野草,后经过采集、水煮、捶洗等工序提取所需纤维,再依据所得纤维的粗细选择性地被先民们用来编织细葛布“絺”或粗葛布“绤”,絺绤也由此成为葛布的总称。不过,上古纺织技术之高还发展出比细葛布“絺”更细的布料“绉”,按段氏的说法,其“如水纹之靡靡也。谓其极细”,颠覆了人们印象中“葛布=粗布、葛服=粗衣”的传统认知,可见即使是葛衣,其质料工艺也有高(“绉”)、中(“絺”)、低(“绤”)三个不同档次,以体现不同等级的人身份、地位的差别。

在对制作葛布、葛衣的原料需求上,也并非任何野草都能胜任,而是一种豆科藤本草质植物,其长纤维的特性符合了原始纺织工艺的要求和标准。除“葛”外,《说文》还列出了三种从艸部可用于织布的葛类植物语汇:

藟,《说文》:“藟,艸也。《诗》曰:‘莫莫葛藟。’一曰:秬鬯也。”

蔓,《说文》:“蔓,葛属。”朱骏声《通训定声》曰:“许云葛属者,谓如葛之类引藤曼长者,凡皆谓之蔓也。”

䔌,《说文》:“䔌,葛属,白华。”

“蔓”是所有葛属藤生植物的总名,取其葛藤生长特性中的蔓延之义;与之同训的“䔌”在王筠引述《玉篇》时则明确归其为“为絺为绤之艸”;“藟”不如“蔓”“䔌”清晰地在释文中阐析出制衣的用途,不过据孔疏达《诗经》所言,“(藟)亦葛之类也”。尽管许书收录的葛类植物语汇不多,仅有4字,却较为全面地涵盖了葛藤粗衣的原料来源。漫山遍野、生命力旺盛的丰富葛藤资源,使得由其编织而成的粗细葛布“絺绤”也逐渐成为人们衣饰布料的重要选项。按《周礼·地官·掌葛》所书:“掌葛,掌以时徵絺綌之材于山农”,周代时甚至专门设立“掌葛”一职按时向山农征收葛草和葛属草类,以作为赋税上缴国家。

(2)种“麻”织布

在《说文》中与“葛”与“褐”隶属同一声符“曷”,且语义相似,二者之间有着同音同源的密切联系。

褐,《说文》:“褐,编枲韤。一曰粗衣。从衣,曷声。”

枲,《说文》:“枲,麻也。从朩,台声。䢄,籀文枲,从,从辝。”

麻,《说文》:“麻,与同。人所治,在屋下。从广,从。”

,《说文》:“,(葩)[萉]之总名也。之为言微也,微纤为功。象形。”

《说文》释义中用来制褐的“枲”与“麻”递训,《段注》曰:“未治谓之枲。治之谓之麻。以巳治之称加诸未治。则统谓之麻”,依照“褐”的语义递训关系可知,褐本为麻编而成的衣衫,与葛制的“绤”服一样都属于“粗衣”。又因“褐”与“葛”声符相同,也有人猜测二者实际同指一物,《谷梁传疏注》范宁语:“以葛覆质以为槷……葛,或为褐”。葛、麻一类经过处理的纤维是中国古代最早使用的植物类纺织原料,文字“麻”图像可追溯到上古金文,说明至少从商周时起,先民们就已对以麻为原材料的纺织工艺有所认识。

《说文》中未以“棉花”之义收录“棉”字,也未对今天通常意义下的“棉布”作过相关训解,王筠《句读》认为:“不谓之布者,以麻为之者谓之布,以葛为之者仍谓之葛。所以别也”,《段注》载:“古者无今之木绵布。但有麻布及葛布而巳”,都显示出我国古代早期织布默认原料为麻、葛类植物纤维,棉花类不属于当时布匹材料供应名单,为后来才引入的新品种,国内原本并不存在,所以许书中没有记载。《小尔雅》称“麻、纻、葛曰布”,将麻、葛不同种类的植物纤维并列,混而曰布,同时暗示了麻与葛在纺织成品方面的某些相似之处:

,《说文》:“,蜀细布也。”

絟,《说文》:“絟,细布也。”

紵,《说文》:“紵,檾属。细者为絟,粗者为紵。,紵或从绪省。”

缌,《说文》:“缌,十五升布也。一曰:两麻一丝布也。,古文缌从糸省。”指制作丧服的细麻布,凡远亲皆穿缌服。

緆,《说文》:“緆,细布也。,緆或从麻。”

繐,《说文》:“繐,细疏布也。”

緰,《说文》:“緰,緰貲,布也。”《段注》曰:“急就篇:服锁緰与缯连。师古曰:緰貲,緆布之尤精者也。”

在这里的“布”即指源自麻类的纺织制品,且有粗细之分,如“紵”是粗麻布;“”“絟”“缌”“緆”是细麻布,只是“”特指四川地区生产的白细布,“缌”专供丧服之用;“緰”则是比细麻布“緆”还要精美的细布,“帛”是后世引申统称丝织品的语汇,相当于今天外贸出口服饰的成分标签上经常用英文指代丝含量的“silk”,《广韵·虞韵》中用“帛”释义“緰”,[8]不禁令人联想到丝织品的华美。湖南马王堆汉墓的墓主人所穿四季服饰中即包含了细麻制作的衣裳,其出众的工艺技术、细腻的衣饰质感亦从实物的角度证实其不输丝绸的精致,广受上层贵族青睐。而一般庶民则多着大麻粗衣,即所谓的“布衣”。随着如葛、褐、絺、绤这样在上古时期清楚表示用植物纤维制作的衣裳义文字渐渐为世人淡忘,由于粗麻布市井间的广泛应用而逐渐覆盖整个麻纺织品概念,使麻衣成为今天粗布衣饰的代名词。

2.麻类材料的织造工艺

按《说文》所载,“麻”字结构从广从,与最早出现的金文“麻()”十分相似。“厂”象形开敞式空间的作坊或工棚,“”表示将某种植物茎杆“”上的韧皮剥离开“”的状态,重复性设置两个皮茎分离的麻杆则意味“麻”密立如林的样子,王筠《句读》曰:“是古麻字,麻微声相近。《春秋说题辞》载:麻之言微也,阴类寝密,女作纤微也”,徐锴《系传》亦释:“此盖庑敞之形,于其下制麻也”,“麻”形象地描述了女子在屋下制麻纺布的情形。

除了“麻”字本身所显现的治麻工艺外,《说文》中亦建立一整套详细的“治麻工序语义场”:

刈,《说文》:“刈,芟艸也。从丿、从相交。,乂或从刀。”

沤,《说文》:“沤,久渍也。”

渍,《说文》:“渍,沤也。”张舜徽《约注》曰:“湖湘间谓以手持物入水中使浸湿,旋即取出,曰渍。盖渍者,暂沤之名也。许训为沤,浑言不别耳。”

析,《说文》:“析,破木也。一曰折也。”

朩,《说文》:“朩,分枲茎皮也。从屮,八象枲之皮茎也。”

缉,《说文》:“缉,绩也。”

绩,《说文》:“绩,缉也。”

絘,《说文》:“絘,积所缉也。”

纑,《说文》:“纑,布缕也。”

布,《说文》:“布,枲织也。”

麻的种类很多,有大麻、亚麻、苎麻、茼麻、黄麻、剑麻、蕉麻等,但基本都遵循同一治麻流程。按此组语义场所示需要经过五道工序才能完成麻布的最后制作。

第一步为“刈(乂)”,即指收割麻类植物。“乂”取象左右来回割草之形,《段注》曰:“乂者,必用镰之属也”,先民们会使用镰刀类工具提高收割麻草的效率。

第二步为“沤”“渍”,是将收获的麻草放入水中长时间浸渍,以便使麻杆的木质组织柔化,如孔颖达所训:“然则沤是渐渍之名。此云沤,柔者。谓渐渍使之柔韧也。”麻类植物都是由纤维和包裹在其周围的蜂窝状结缔组织、胶质组成,所以在获取纤维之前需要先进行统一的脱胶:沤渍,这一点与葛藤水煮之法相区别。《诗·陈风·东门之池》亦云:“东门之池,可以沤麻”,麻通过在水中浸泡可达到软化纤维的功效。但是沤麻的时间是有限制的,过长或过短都会影响麻下一道工序及麻布质量的好坏。若浸渍时间过长,麻中的植物纤维会遭到破坏,导致捻集成线后柔韧性不足,易崩断,所以古代曾有“老农一杯茶,误了一池麻”的说法;若沤渍时间过短,在紧接着下一道“朩”之剥麻皮时就会影响效率,张舜徽《约注》载:“盖谓生麻也。生麻未沤,其性不柔,不中缉绩之用”,其所制成的麻线同样容易发生断裂现象。

第三步是“朩”。《说文》“络”中另有一义,称“麻未沤也”,王筠《句读》释其为:“刈麻之后,芟其枝叶即沤之,沤熟而析其皮,仍谓之麻”,而“析其皮曰、曰朩”(段玉裁语)。因此,沤过的麻杆经清洗、晾干或烘干,并贮存一段时间后就可用手或工具扒麻了,这一“析其皮”的步骤即为“朩”。“析”从木从斤,斤表示砍削木头的横刃小斧,与木部会意为将麻茎中的脆木质与皮剥离,从而获得丝缕状麻纤维的过程。

第四步即“缉”“绩”之术,主要是指将之前分离出来的麻纤维集续成麻线“絘”“纑”的工序。《说文》中“缉”与“绩”之间的关系互训,再结合《段注》中“绩之言积也,积短为长,积少为多”之句可知,“缉”“绩”“积”三者音义同源,王筠《句读》载:“盖谓先缉之者,今又绩之也。先缉为单线,今谓之麻撚,再绩为合线,今谓之麻线。故曰绩所缉也”,段氏亦云:“析其皮如丝,而撚之,之,而续之,而后为缕,是曰绩,亦曰缉,亦絫言缉绩”,可见,捻线的步骤是先把由析皮所得的麻纤维接续到一起初纺为单线丝缕,再合股搓成麻质线绳“絘”“纑”,为纺织成布作最终准备。

第五步也是最后一步,即用麻线纺“布”。段氏曾在该语汇中对麻纺织工艺做过精炼总结:“其艸曰枲、曰萉。析其皮曰、曰朩。屋下治之曰麻。缉而绩之曰线、曰缕、曰纑。织而成之曰布。布之属曰紨、曰、曰絟、曰缌、曰緆、曰緰貲、曰、曰幏……引伸之凡散之曰布。取义于可卷舒也”。

三 源于植桑养蚕的丝织品演变过程

《说文》中糸部字的数量是毛皮类字、葛麻类字的数倍还多,在当时纺织品中占有绝对比例。源于秦汉时期的海、陆丝绸之路更将丝织品作为代表中国文化的醒目标牌昭示世界。与之相应的是丝织品在先民日常服饰生活中所占据的决定性地位和思想上的深刻印象。许多经典古籍中亦对桑蚕之事多有记述,如:《尚书·禹贡》中即有“桑土既蚕……厥贡漆丝”将丝作为贡品上呈等的内容;《诗》中除频繁地出现“桑”“蚕”“丝”的字眼,还专门辟出一篇关于祭祀的《丝衣》[9],显示出蚕丝在我国古代衣饰纺织品中的地位和应用;《周礼》中则详述了制作、管理丝织衣饰等的各级官职,体现了在丝织品使用时的等级差别。

1.缫丝与染织

从最初的驯养蚕虫到之后的缫丝织布,丝织品制作工艺的复杂程度远超由皮、毛、葛、麻所得纤维布料。蚕丝织品历史悠久,相传黄帝之妻嫘祖最早创制治丝之术,始教民育蚕织丝,以供衣服。在文字发展方面,甲骨文时期就已出现“蚕()”“丝()”字样,虽然不能肯定桑蚕之事的具体年份,但毋庸置疑的是,至少于殷商以前,先民们就已掌握了这项古老的丝织技术。在考古发掘中,河南新郑裴李岗文化遗址,浙江余姚河姆渡文化遗址,山西夏县仰韶文化遗址,甘肃、青海的马家窑文化遗址,浙江钱山漾良渚文化遗址等新石器不同时期均出土有与蚕丝纺织相关的图案纹样、生产工具及珍贵的丝织成品。(图1-5)

图1-5 黄河流域发现的最早丝织品

根据《说文》记载,传统的丝织工艺需要经历缫丝、练丝、染丝、丝织等步骤,才能完成蚕丝织品的基本加工工序。

(1)缫丝

缫丝是治丝过程中第一步、也是主要工序。

缫,《说文》:“缫,绎茧为丝也。”

绎,《说文》:“绎,抽丝也。”

按《说文》所释,缫丝即为将丝从蚕茧中抽出的工艺。王筠《句读》引《淮南子·泰族训》曰:“茧之性为丝,然非得工女煮以热汤,而抽其统纪,则不能成丝。”这里的“统纪”即指丝头,其重要性从《说文》专门收录“丝耑也”之“绪”字加以命名可见一斑。而工序“煮以热汤”,将蚕茧浸在热水中;或“众微杪也。从日中视丝”(《说文·日部》),把蚕茧拿到阳光下的“显”,都是为找到丝的绪头所想的方法。如果找不到丝头就不能顺利抽出丝线,也就不能继续下面的工作。

总,《说文》:“总,聚束也。”《段注》曰:“谓聚而缚之也。”

“悤有散意。糸以束之”,从“总”的声符得义可知,当成缕成股的细线从蚕茧中抽出后会被聚集、梳理,形成两端打结、拧如麻花的整齐丝束,以待后续的染织工序。(图1-6)

图1-6 缫丝

(2)练丝

练,《说文》:“练,湅缯也。”

湅,《说文》:“湅,㶕也。”《段注》曰:“湅之以去其瑕,如㶕米之去康粊,其用一也。故许以㶕释湅”,“许不以湅㶕二篆为伍者,㶕谓米,湅谓丝帛也。金部治金曰鍊,犹治丝帛曰湅。”

㶕,《说文》:“㶕,淅也。”

淅,《说文》:“淅,汏米也。”

汏,《说文》:“汏,淅㶕也。”王筠《句读》曰:“(汏、淅、㶕)谓一事三名也。”

按照此组语汇的递训、互训关系释义可得,“练”指象淘米一样练煮蚕丝,“煮丝令熟曰练”(朱骏声《通训定声》)。许君以“练”形容这一蚕丝处理的步骤,一方面借助与之动作相似的淘米模式形象描述练丝时的具体操作;另一方面通过与同样从声符“柬”、音义同源从火部的“鍊”,影射、强调火煮对提高蚕丝质量的重要作用,而“练”有清洗之义,可使纤维在经过水浸、熬煮后变得柔软、洁白。水与热的参与主要为了适当膨润和溶解茧丝外围的丝胶,以使原本蚕丝间的胶着力减弱,舒缓茧丝。有鉴于此,今天练丝时也会添加化学助剂以使整个茧丝脱胶、解舒过程更加完善、稳定。可见,热水煮茧是缫丝技术的一大进步,因为倘若用冷水浸泡练丝,会很容易使蚕丝纤维发生断裂现象、降低丝的品质、增加内层落绪。虽然只是冷热水的简单置换,却革命性地改变了丝织品产生初期糟糕的织造质量,成为制丝中一道必不可少的重要工序。

当然,尽管热水煮丝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生丝的平均纤度,但煮丝的质量也一样直接影响蚕丝质量的各项相关指标。根据最终练丝的效果,《说文》亦有展示不同丝之质料样式与等级的语义场:

糸,《说文》:“糸,细丝也。象束丝之形。”

绪,《说文》:“绪,丝耑也。”

缅,《说文》:“缅,微丝也。”

纯,《说文》:“纯,丝也。”

销,《说文》:“销,生丝也。”

,《说文》:“,大丝也。”

纥,《说文》:“纥,丝下也。”

绺,《说文》:“绺,纬十缕为绺。”

级,《说文》:“级,丝次弟也。”

絓,《说文》:“絓,茧滓絓头也。一曰以囊絮练也。”

繦,《说文》:“繦,觕纇也。”指粗长的丝节。

上古时期人们就已对蚕丝的净度、纤度、匀度、纇结情况等内容有所认识,并依次为标准划分蚕丝等级,如:细丝“糸”、丝耑“绪”、微丝“缅”、一般蚕丝“纯”、生丝“销”、大丝“”、下等丝“纥”、十根丝缕组成的纬线“绺”、丝的等级“级”、有挂碍的结头“絓”、粗长的丝节“繦”等。不同样式、等次的蚕丝有着专业而详细的命名,可令人对其所代表的蚕丝纤维状况一目了然。当这些不同级别的蚕丝被带入下一工序后,所织就的丝织品亦相应衍生出更为丰富的不同品类布料。

(3)染丝

“练”有淘洗、浸煮之义,亦有提炼、精工之内涵,“从糸,柬声”的字形组合形象反映了在原料加工中再三分类、拣选蚕丝,并逐道工序提纯丝帛半成品的过程。《考工记》中曾专门载录“㡆人”一工种,按《说文》训释,“㡆”指“设色之工,治丝练者”,为染色的工匠,当中详细描述了这一淘浸丝帛的工艺流程,“㡆氏湅丝以涚水,沤其丝七日,去地尺暴之。昼暴诸日,夜宿诸井,七日七夜,是谓水湅”(《周礼·考工记·㡆氏》)。“㡆人”一职的设立即专门负责在七日夜反复多次的捣练、暴晒中,将原本纠缠在一起,又黄又脆的生丝纤维脱胶、漂白,加工成又白又有韧性的熟丝。特别是由草木灰兑成的浸泡用浓液,碱性较强,有很好的去污漂白功效。如《周礼·天官·染人》所载:“凡染,春暴练”,“染”即“练”工序后的染色工艺步骤,是染色工匠“㡆”的专业范围,郑玄释“暴练”为:“练其素而暴之”,因此在“㡆氏”监督下练洗的白色丝帛坯料会变得更易染色,也成为漂染、画缋各色丝帛制品的起点。

关于染色工艺的具体操作,先民已认识到“一染谓之縓。再染谓之赪。三染谓之纁”(《说文·糸部》),“三入为纁,五入为緅,七入为缁”(《周礼·考工记·钟氏》),即用反复增染的方法逐层加深丝帛的颜色,从赤黄的“縓”到赤色的“赪”再到浅绛的“纁”,颜色由浅入深,变得渐变且丰富。当然不只有红色系列的色彩,青色、黑色等色系也都在不断增染的过程中有了多样的颜色拓展。

此外,王筠《释例》“涅”下还提到:“涅即池中黑泥,不由造作而成,以之染布,所谓泥青者也。先用淀染深蓝色,而后以泥遍涂之,曝干则成矣”的布帛染色方法。不同于后世的“煮青”,这是一种将池中污泥涂在丝织品表面,再在阳光下曝晒多日晾干得到色布的染色方法,与《考工记》所述“以栏为灰,渥淳其帛,实诸泽器,淫之以蜃,清其灰而盝之,而挥之,而沃之,而盝之,而涂之,而宿之。明日,沃而盝之,昼暴诸日,夜宿诸井”,烧楝木作灰和水放置一段时间成浓稠状浇于布帛上,放入光滑的容器内,表面涂抹一层薄薄的蛤灰浸渍,次日用清水洗去粗滓,拧干晾晒后抖去细灰,如此循环七日夜的“灰湅”之法有着共通处,都以泥灰涂抹布帛表面浸染,只是涂料从有脱胶、漂白效力的草木灰变为起到染色功用的黑泥。而无论是从艸部的“蓝”还是黑泥,显然传统染织所用的染色原料为天然的植物或矿物,染就色泽艳丽,形成传统染丝工艺的特色之一。

(4)丝织

当一切准备工作完毕后,就可以织布了。而具体织造方法从“纺”“织”二字的《说文》释解即可明了。

纺,《说文》:“纺,网丝也。”

织,《说文》:“织,作布帛之总名也。”

“纺”与“织”皆从糸部,从至今仍被用来形容纤维织造用品的承续看,传说自嫘祖养蚕治丝起源的纺织工艺,尤其是源于蚕丝织品的纺纱编织技术对后世产生深远影响。“纺”从方声,有“网丝”之义,沈涛《古本考》曰:“网丝犹言结丝。纺缉丝麻皆纵横相结而成,犹网之结绳耳”;与之同质异构的“织”,其声符“戠”从戈,本义指军阵操演,《段注·织》载:“布者麻缕所成。帛者丝所成。作之皆谓之织……经与纬相成曰织”,无论是“纵横相结”的“纺”还是“经与纬相成”的“织”,显示出织品由纵线“经”与横线“纬”相互编织的平纹基本织法。在旧石器时代的山顶洞人遗址曾出土纺织用的骨针,而为了提高纺织效率,先民们更先后发明多种纺织工具,如新石器时代的纺轮、西周的纺织机、汉代的提花机等。

2.织造工具的细化

纺织的历史源远流长,从旧石器时期徒手制绳到新石器时期的器具织造,工具的发展为纺织工艺带来蒙昧时期难以想象的织物制造的高品质和高效率。通过《说文》中对纺织器械的细分和解读可以透视当时织造工具的成长状态。

(1)纺织机械的技术改进

有鉴于上文中关于纺织工序的繁杂,先民们创造了提高工作效率和产量的机械工具。《诗·谷风之什·大东》曾载:“小东大东,杼柚其空”,许书中“杼”被释为“機之持纬者”,即织布时缠绕纬线的梭子;“柚”通“轴”,“持轮也”(《说文·车部》),《段注》训其“轴所以持轮、引伸为凡機枢之称。若织机之持经者亦谓之轴是也”,“轴”是用于缠绕经线的机轴。因此,“杼”与“轴”都是织机上围绕轴转动的构件。基于织机上这一特殊力学结构构件,《说文》专门设立名称“機”,并针对其装置特点给予定义:

機,《说文》:“機,主发谓之機。”《段注》曰:“機持经者。機持纬者。则機谓织具也。機之用主于发,故凡主发者皆谓之機。”

这种以小制大的“機”通过杠杆平衡、齿轮带动等简单的机械原理率先应用于织机结构中,并巧妙地利用机轴的可调控性、转动性上卷布帛、绳线,解放人手、提高产量,这是纺织机械上一次巨大的技术跃进。此外,《说文》中还专门提供了一组涉及织机构件的语义场:

榺,《说文》:“榺,機持经者。”《段注》曰:“三仓曰:经所居、機榺也。淮南氾论训曰:后世为之機杼胜複,以便其用……小雅云:杼轴其空。榺即轴也。谓之轴者,如车轴也,俗作柚。谓之榺者,胜其任也,任正者也。”

杼,《说文》:“杼,機之持纬者。”《段注》曰:“按此与木名之柔以左形右声、下形上声为別。”

椱,《说文》:“椱,機持缯者。”王筠《句读》曰:“椱以圆木为之,两端多为通孔,卷缯之后,以直木辖孔中,使之不动。”

综,《说文》:“综,機缕也。”

,《说文》:“,機下足所履者。”徐灏《段注笺》引戴侗曰:“疌实一字,织者足蹑于下,手应于上,务于敏疌。旁趋取疾,因谓之疌,战胜因谓之疌,今作捷。屮于声不谐,乃入之讹。”

这里与织布机构件相关的文字有3字从木部、2字从糸部,说明上古时期织布机械材质较为单纯,均由植物纤维构成。(图1-7)而从属糸部的构形意图也并非特指织机只能织造丝类布料,从前面兽毛布“纰”,葛布“絺”“绤”“绉”,麻布“”“絟”“紵”“缌”“緆”“緰”的文字部首类别看,似乎在糸部上显示出对毛、皮、葛、麻等不同原材料的强大包容力。

图1-7 良渚织机复原图

“榺”与“杼”是织机上分别用来夹持经线、纬线的构件,“综”是使经线上下交错以受纬线的装置,可轻易开启织口、左右引纬,再加上卷持织就布料的轴筒“椱”共同组成了织机的基本结构。东汉刘熙《释名·释采帛》曰:“布列众缕为经,以纬横成之也”,“纵丝为经,衡丝为纬。凡织,经静而纬动”(朱骏声《通训定声》),平织制品就是通过竖线“经者”和横线“纬者”相互交错编织。其编织的方法从最初的“手经指挂”到后来的机杼穿梭,纺织工具的大发展带来工作效率的提高。而当织布机下方增加脚踩踏板“”时,双脚分担了双手原本沉重的提综工作,可以专心于引纬、打纬的工作。不仅提高了织布的速度,而且在织布同时尚有余力地随时观察经线的张力均匀性,有利于增强布面的平整性,其生产效率更是以前织机无法比拟的。

而要将毛、葛、麻、丝等原料纤维织成布匹,首先要捻合成纱线,《说文》给出了一个初期产生的纺纱工具“专”。

专,《说文》:“专,一曰专,纺专。”《段注》曰:“小雅:乃生女子,载弄之瓦。毛曰:瓦纺专也。糸部纺,丝也。丝者,以专为锤。广韵曰:纺锤是也。”

,《说文》:“,瓦器也。”王筠《句读》曰:“《广韵》:,纺锤。《集韵》:,一曰纺砖。”

从此组语义递训可得,“专”或者说“”其实即“纺锤”,也称“纺专(砖)”“纺坠”等,其较早使用的材质应为从石、从“缶”的烧制匋器。(图1-8)在陕西西安东郊灞桥区浐河东岸的半坡遗址,已发现距今约六千年前的纺专主构件陶纺轮,而考古最早的年代甚至可上溯到一万多年前的新石器时代早期。相应地,“专”字本身也是一个十分古老的语汇,早在殷商时期就已显现,在其甲文“”中,“”仿象缠绕着丝线的纱锤与转轮,并用“”表示在顶部打结以固定纱线;“”是人的双手,以示意为捻线而不断转动纱轮。也有的甲文“”相比于重视手转纱轮纺纱的行为,更着力表现纱轮的形象,在“”下方增加一圆圈“”,进一步强调纱轮有孔的状态,专杆即插在孔中。“专”的使用有两种方法:吊锭法和转锭法,两者纺线时需要事先捻搓好一小段纤维缠在专杆上,通过旋转专杆带动专轮运动,促使纤维牵伸、加捻,当达到一定长度后把纺好的纱线缠到专杆上,直至绕满为止。

图1-8 屈家岭文化的陶纺锤

显然,纺专的设计是建立在手搓线捻的基础上的,结构简单却已悄然运用机械技术纺纱织布,为原始纺车的出现奠定基础。《说文》中亦包含一组关于纺车构件的语汇:

軖,《说文》:“軖,纺车也。”《段注》曰:“纺者,纺丝也。”王筠《句读》引经典曰:“《广韵》:谓之䇘。《集韵》:轾,缫轮也”,认为“軖”实际为收丝的轮子。

纴,《说文》:“纴,機缕也。,纴或从任。”《段注》曰:“機缕,今之機头。”

籆,《说文》:“籆,收丝者也。,篗(籆)或从角从閒。”朱骏声《通训定声》曰:“今苏俗谓之籆头,有车曳者,有手转者。”指用来绕丝、纱、线的工具。

筳,《说文》:“筳,繀丝筦也。”《段注》曰:“繀,箸丝于筟车也。按络丝者必以丝耑箸于筳,今江浙尚呼筳。”

筦,《说文》:“筦,筟也。”

筟,《说文》:“筟,筳也。”《段注》曰:“筳筦筟三名一物也。方言曰:繀车,赵魏之间谓之轣辘车,东齐海岱之间谓之道轨。按自其转旋言之,谓之历鹿,亦谓之道轨,亦谓之鹿车。自其箸丝之筳言之,谓之繀车,亦谓之筟车。实即今之籆车也。”

繀,《说文》:“繀,著丝于筟车也。”

檷,《说文》:“檷,络丝檷。”

杘,《说文》:“杘,籆柄也。柅,杘或从木,尼声。”《段注》曰:“篗即络车也。所以转络车者、即杘也。此与檷异物。”

此时的纺车构造已十分完善,有收丝的绳轮“軖”,機头“纴”,络丝竹管“筳”“筦”“筟”,络丝木架“檷”,摇把“杘”等。手摇纺车通过人工机械传动把丝收到名为“籆”的收丝器上的过程“繀”,将原材料毛、葛、麻、丝等纤维加工成经纬纱线,以待织造,因此手摇纺车也被称为“繀车”“纬车”等。而“繀”字产生年代较晚,至秦统一全国创立“书同文”的小篆时才有记录,换句话说,使用繀车纺纱捻线的历史可由此推测至战国时期。按《六书故·工事六》“筟车,纺车也。著丝于筳,著筳于车,踏而转之,所谓纺也”所载,除了手摇式纺车,之后还发展出脚踏式形态,代替手摇带动绳轮和锭子转动,完成搓捻绳线的工作。(图1-9)

(2)缝制器具的应用

《段注·鉥》引《管子》语曾曰:“一女必有一刀一锥,一箴一鉥”,意思是古代女子必备技能女红的用具中,必有一刀、一锥、一箴、一鉥四样。

《说文·衣部》所录“初”字从衣从刀,为“裁衣之始”,《段注》认为:“裁、制衣也。制衣以鍼。用刀则为制之始”,所以制衣的顺序应为:先用刀子裁割布料,按照《说文》中“裁”与“制”的互训关系指向,制衣的第一步也应是在布料上裁剪出所需衣裳轮廓形状;然后才用鍼(针)等尖锐的器械将之前裁割的不同布片连缀缝制在一起。而据衣饰材料的发展进程看,“食肉寝皮”的远古时代依然离不开刀具的原始切割,吴其昌在其《金文铭象疏证》中也推测,“初民无衣,大氐皆兽皮以刀割裁而成,衣之新出于刀,是初衣”。无论是在制衣演进历程或是在缝制步骤方法方面,刀具的裁割作用都是不容忽视的。

图1-9

箴,《说文》:“箴,缀衣箴也。”《段注》曰:“若用以缝则从金之鍼也。”

锸,《说文》:“锸,郭衣鍼也。”

鉥,《说文》:“鉥,綦鍼也。”

鍼(针),《说文》:“鍼,所以缝也。”

锥,《说文》:“锥,锐也。”

从这一组缝纫编织用针类语义场看,上古社会用于女红的缝衣针款式很齐全,有缝合衣服周围边缘的“锸”、专用于打鞋底的长针“鉥”、一般缝衣服的针“鍼”,以及强调工具前端锐利样式的钻具“锥”,都以最大限度的简易结构满足衣物各制品材质、部位缝合功能的要求。根据“箴”之造字本义理解,缝衣针结构简单,是一种如牙签般纤细的器物,尾端处设一穿孔,可连缀绳线缝合衣物。“针”的材质发轫既不是如“箴”般的从竹部,也不是“鍼”类字普遍选择的金部,而是骨质材料。1930年于北京房山周口店龙骨山发掘的旧石器时代晚期的骨针即为最好的证据,尽管针孔有所缺失,但针身保存完好,打磨得十分光滑细致,可充分说明五万年前先民们就已学会用骨针缝纫出简单的衣裳。不过,伴随针之质料、品类的演变,其取象的文字也在时代技术发展和人的心理需求变化中发生着优化调整,从金部的针类文字成为绝对的主流,提到“鍼(针)”就会直接想到铁针,“鍼,芒铁所以引线缝纫也”(《六书故·地理一》)。至战国秦汉时,铁针的出现更逐渐淘汰了商周以前普遍使用的骨针,如《说文》中显示的从金部缝衣针文字一样,占据绝大比例,广泛应用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图1-10)

另外,《说文》中还有一组专门表达缝合、修补布帛的缝制类语义场:

缝,《说文》:“缝,以鍼紩衣也。”

紩,《说文》:“紩,缝也。”

緁,《说文》:“緁,緶衣也。,緁或从習。”

緶,《说文》:“緶,一曰緁衣也。”

图1-10 新石器时代骨针

䋎,《说文》:“䋎,补缝也。”

缮,《说文》:“缮,补也。”

,《说文》:“,衣躬缝。”

裻,《说文》:“裻,一曰:背缝。”

,《说文》:“,羊裘之缝。”

缝衣针虽然很小,却能够缝缀比它大数百、上千倍的衣物材料,而且,不拘材料、位置、形态、样式,如:将两片或多片不同形状、质地的材料缝合一起的“缝”“紩”“緁”“緶”“”;在残破的衣物上增加材料修饰的“䋎”“缮”;以及缝纫不同部位的“”“裻”等都可以通过缝衣针钻孔穿线的方式巧妙接连,制成实用、美观的各式衣物。

3.从糸部看丝织品的多样品类

丝织品是具有中国特色的伟大创造,“糸”字本取象蚕丝之形,从蚕虫吐丝而来,经过多重复杂的织造工艺及纤维品质的层层筛选呈现出大量不同的丝织品类别。《说文·糸部》强大的构形能力将各式丝绸品类囊括其中,形成如下语义场:

缯,《说文》:“缯,帛也。,籀文缯从宰省。杨雄以为汉律祠宗庙丹书告。”

帛,《说文》:“帛,缯也。”饶炯《部首订》曰:“帛、素皆织匹之无纹彩者。未湅曰帛,已湅曰素。因其色白称之,而加巾为专名。”

緭,《说文》:“緭,缯也。”

绮,《说文》:“绮,文缯也。”

绫,《说文》:“绫,东齐谓布帛之细曰绫。”。《释名》曰:“绫,凌也。其文望之如冰凌之理也”。

縠,《说文》:“縠,细縳也。”《段注》曰:“周礼谓之沙。注谓之沙縠。疏云轻者为沙。绉者为縠。按古只作沙。无纱字。”

纨,《说文》:“纨,素也。”

縳,《说文》:“縳,白鲜色也。”钱坫《斠诠》曰:“今之绢,古之縳也。”

缟,《说文》:“缟,鲜色也。”

缣,《说文》:“缣,并丝缯也。”王筠《句读》引颜师古语:“缣即今之绢也。”《释名·释采帛》曰:“缣,兼也,其丝细致,数兼于绢,染兼五色,细致不漏水也。”

绨,《说文》:“绨,厚缯也。”

䌳,《说文》:“䌳,粗绪也。”

,《说文》:“,大丝缯也。”颜师古注“绛缇絓”(《急就篇》第二章)曰:“,抽引粗茧绪,纺而织之,曰。”指比常丝粗的丝织品,后也可作动词。

綮,《说文》:“綮,㨖缯也。”

纤,《说文》:“细也。”《方言·卷二》曰:“缯帛之细者谓之纤。”

缦,《说文》:“缦,缯无文也。《汉律》曰:‘赐衣者缦表白里。'”

素,《说文》:“素,白緻缯也。从糸,取其泽也。”《释名·释采帛》曰:“素,朴素也。已织则供用,不复加功饰也。”

緀,《说文》:“白文皃。《诗》曰:緀兮斐兮,成是贝锦。”

关于此组诉诸丝织品种类的“语义场”,可以看出上古社会的丝织品织造技术已相当发达,能够制出各式工艺、品类的丝绸,如:一经一纬上下交织的平纹织物“缯”“帛”“緭”等;可与刺绣比美的斜纹花式布料“绮”“绫”;利用经线、纬线的捻度和捻向不同,织成细薄却视感厚实且表面凹凸不平的绉纱“縠”。当中又可根据编织的粗疏、细密程度划分出如:白色细绢的“纨”“縳”“缟”,双丝织成的细致绢布“缣”,厚实的丝织品“绨”,编织粗疏的“䌳”,较一般丝线粗大的“”,细密的织物“綮”,纤细的缯帛“纤”等不同质感的丝织品;考虑到花纹装饰有无的设置,则有不饰花纹的丝质布料“缦”“素”,当然也有有彩色纹饰的“緀”。(图1-11)

图1-11 浙江湖州前山漾出土的绢片

由蚕丝纺织而成的布料有着独特的材质魅力,不仅因为先民根据蚕虫的生命演化而赋予其沟通鬼神的神秘力量,其本身轻柔、光亮、舒适、惑人的手感与观感,即使是其中最为“粗陋”的丝织面料依然令人心向往之,更不用说饱含高超技术含量、结构复杂的五采织物。马王堆汉墓中曾出土有绢、纨、縠、绨、缣、绮、锦、纱等较为全面的丝织品种类,织造工艺多变,有的用并丝或打绞的方式组织面料,看似粗绢,实际却细密至可以防水的地步;有的轻薄透明,又仍不失经纬线间的紧致处理,而一向视作贵重之物;有的用一组经线和一组纬线交互相织,组成结构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精美图纹,兼有艳丽的色彩增色,倍显名贵;也有的丝织品虽相对普通,却胜在数量庞大、应用广泛,涉及大到衣裙、里衬,小到裙腰、系带、手套、香囊等精巧配饰,均显示出丝织品的珍贵不凡,及其形态的百变多姿。

《糸部》以289字之多的文字数量成为《说文》中少数的几个最大部系之一,昭示出丝织品在上古社会生活中的重要地位。至少至《说文》成书时的东汉时期,编织方式不同、厚薄疏密不一、精致贵重不等的各式丝质布料已成为制作衣饰的主要原料,丰富的丝绸品种亦为服饰设计的创造性突破提供了坚实的物质基础和技术保障。尽管丝织品为上层贵族所垄断,却并不妨碍劳动人民对织造技术的改良与创新,进而推动服饰的新样式、新纹样逆袭进入统治阶级,甚至在整个社会之中,引领时尚潮流的走向和品味更新。

4.丝织品的装饰途径

从多样丰富的丝染色彩到“纹”样的多重表现:“绣”“绘”“(针)织”,丝织品的装饰途径在《说文·糸部》的取象构形中展露无遗。

(1)丰富的色彩装饰

我们今天通常用“色”“颜色”“色彩”等词汇来表达这个相对抽象的概念。按照许君理解,“色”和“颜色”当时指向人体两眉之间羞愧喜忧等表情的展现[10];“彩”则在书中查无此字,普遍认为其本字为“采”,如《周礼·春官·典瑞》载:“缫藉五采五就”,“采”通“彩”,而直到秦汉后才复加“彡”符成“彩”,而“采”原来只是“从木,从爪”、有摘取义的具象文字,段本释曰:“木成文,人所取也”,与颜色毫无关系。无论从字形还是字义分析,先民们对色彩的漠视都十分直白,又或许与上古初期缺乏色彩应用的市场、染色技术严重受限等因素有关。然而,与此结论相反的是,《说文·糸部》中记录了30多个有关颜色的文字,并构成指向不同色系的语义场:

白色系:

缟,《说文》:“缟,鲜色也。”

纨,《说文》:“纨,素也。”

縳,《说文》:“縳,白鲜色也。”

素,《说文》:“素,白緻缯也。”

紑,《说文》:“紑,白鲜衣皃。《诗》曰:‘素衣其紑。'”

緂,《说文》:“緂,白鲜衣皃。谓衣采色鲜也。”

䋤,《说文》:“䋤,白约,缟也。”

红色系:

絑,《说文》:“絑,纯赤也。《虞书》‘丹朱’如此。”

纁,《说文》:“纁,浅绛也。”

绌,《说文》:“绌,绛也。”

绛,《说文》:“绛,大赤也。”

绾,《说文》:“绾,恶也,绛也。一曰绡也。”

缙,《说文》:“缙,帛赤色也。《春秋传》‘缙云氏’,《礼》有‘缙缘’。”

綪,《说文》:“綪,赤缯也。从茜染,故谓之綪。”

缇,《说文》:“缇,帛丹黄色。衹,缇或从氏。”

縓,《说文》:“縓,帛赤黄色。一染谓之縓,再染谓之䞓,三染谓之纁。”《段注》曰:“赪(䞓)者,赤色也。纁者,浅绛也。”

红,《说文》:“红,帛赤白色。”徐灏《段注笺》曰:“赤中有白,盖若今人所谓桃红;白中有赤,乃粉红耳。今人称纯朱曰红。”

纂,《说文》:“纂,似组而赤。”

绯,《说文》:“绯,帛赤色也。”

黄色系:

缃,《说文》:“缃,帛浅黄色也。”

青色系:

绢,《说文》:“绢,缯如麦䅌。”《段注》曰:“䅌者,麦茎也。缯色如麦茎青色也。”

绿,《说文》:“绿,帛青黄色也。”

缥,《说文》:“缥,帛青白色也。”

䋭,《说文》:“䋭,帛青经缥纬。一曰:育阳染也。”

紫,《说文》:“紫,帛青赤色。”张舜徽《约注》曰:“青即黑也。今语称布帛之色黑者,但曰青布青绸,不言黑也。”

,《说文》:“,帛青色。”《段注》曰:“尔雅。青谓之葱。葱即也。谓其色葱。葱浅青也。深青则为蓝矣。”

緺,《说文》:“緺,绶紫青也。”

纶,《说文》:“纶,青丝绶也。”

綥,《说文》:“綥,帛苍艾色。《诗》:‘缟衣綥巾。’未嫁女所服。一曰:不借綥。綦,綥或从其。”

,《说文》:“,帛骓色也。《诗》曰:‘毳衣如。'”

緅,《说文》:“緅,帛青赤色也。”

绀,《说文》:“绀,帛深青扬赤色。”

缲,《说文》:“缲,帛如绀色。或曰:深缯。”

黑色系:

缁,《说文》:“缁,帛黑色也。”

纔,《说文》:“纔,帛雀头色。一曰:微黑色,如绀;纔,浅也。读若讒。”《段注》曰:“今经典緅字许无。纔即緅字也。考工记:三入为纁,五入为緅,七入为缁。注:染纁者三入而成,又再染以黑则为緅。緅,今礼俗文作爵,言如爵头色也。又复再染以黑,乃成缁矣。”

綟,《说文》:“綟,帛戾艸染色。”《段注》曰:“艸部:‘䓞艸可以染畱黃。’染成是为綟……其色黎黑而黄也。”

以上所有颜色皆从“糸”符形旁,依许书文字释义看,不同色调概念产生的缘由都与丝织工艺直接关联,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办法在素色的“缯”“帛”织品上染就各种漂亮的颜色进行装饰。尽管段氏认为“采”之“俗字手采作採,五采作彩,皆非古也”(《段注·采》),但从“彩”字之后漫长的历史发展中衍生出的指向丝织品的从糸部“䌽”和由表示彩色花纹的“彣”会意的“”两个异体字表现看,亦证明了“丝”制织品的出现的确为色彩的绽放提供了物质条件,改变了原来天然皮、草类材质不宜赋彩的窘境,同花纹一样成为装饰丝织品的一种重要路径。这是人造丝织品染织技术进步的必然结果,同时,用象征身份权势之“组”“绶”上所施色彩定义具体颜色,也显示出色彩与礼制规范之间的深刻羁绊,是更深入划分阶级层级的依托之一。如此,是否可以推论:从糸部构形的各系色彩均是应社会礼仪的着衣要求衍生出来的?曾有人类学家经研究指出,颜色区别的精细程度加剧与社会的进步、知识的积累、技术的成熟息息相关,不仅因为这需要雄厚物质、技术的鼎力支持与层层铺垫,同时也是社会分层和人际关系复杂化所导致的必然结果。[11]换句话说,色彩变得丰富与否的关键在于社会的发达程度,及其所带动的工艺技术的进步。

在指向白、红、黄、青、黑五类色调的色彩语义场中,除黄色以外,其他四个色系都衍生出相当多样的色彩近义词。如红色系中的“缇”和“縓”,一个是丹黄色、一个是赤黄色,在今天来看,丹和赤都属红色,没有什么明确的界限,但在先民认知中,“丹与赤不同者,丹者如丹沙,与赤异”,虽然“其分甚微”(《段注·缇》),却在上古因硬性冠以“缇”和“縓”的称谓而被要求必须区分清楚;如青色系中有“绢”“缥”“緅”“绀”“缲”等各种颜色的专业表达,其实不过是青色偏白、偏红、偏黄,或深浅度的些微差异,却偏偏对每一种程度的偏色作出专门的命名;如在许书中的训诂有许多同训或递训的白色系文字,像:“紑”和“緂”,“䋤”和“缟”,均有洁白鲜明之义(图1-12),却能分化出不带重样的各式名称;又如黑色系的“缁”“纔”和“綟”,分别显示出纯黑色、微黑色、黑中泛黄三种颜色的细小差别。这些在今天看来令人难以理解的对色彩细腻变化的执着命名,或许源自先民因染色所得色彩之丰富的惊异与兴趣,或许出自对如此众多颜色的实际应用需要,又或者是因为古人对色彩的天生敏锐,但无论原因如何,可以肯定的是,这些色彩最初的繁荣有赖于从“糸”部丝织品织造技术的成熟,先秦典籍中“素衣朱绣”(《诗·唐风·扬之水》)、“衮衣绣裳”(《诗·豳风·九罭》)的描述即说明了上古时期丝织服饰的华贵,其雅致、精美的丝质布料完美地配合了等级社会“衣帽取人”的礼制法度而融于生活、深入民心,更兼以各式色彩严格区分阶级地位。只是从现代汉语的角度看,这些从糸部的专字专名多已没落,甚至走向死亡,当色彩与权力政治剥离开来,人们似乎对它的关注度和分辨力也不再那么强烈、敏锐,社会早期资源匮乏时代稀罕的五采装饰在当代数字化设色、印染等高技术的介入下早已司空见惯。不过,纵然没有了显赫的社会地位,丰富的色彩表现却依然从审美的角度不断重新演绎着对衣着装饰的美感再造新体验。

(2)精致的纹样绣绘

丝织品上的图案纹样同色彩一样都是装饰衣服的表现手法。《诗·秦风·终南》云:“君子至止,黼衣绣裳”,即指上衣手绘、下裳刺绣图案的装饰方式,特别是古代帝王袍服上的纹样多通过纯手绘绣饰制成。“绣”“绘”均系《说文·糸部》,其所建语义场统摄以形符“糸”构形的文字有四个:

绣,《说文》:“绣,五采备也。”

图1-12(东汉)新疆民丰尼雅遗址出土的素罗

绚,《说文》:“绚,《诗》云:‘素以为绚兮。'”《段注》曰:“许次此篆于绣绘间者、亦谓五采成文章。”

绘,《说文》:“绘,会五采绣也。《虞书》曰:山龙华虫作绘。《论语》曰:绘事后素。”

锦,《说文》:“锦,襄邑织文。”徐灏《段注笺》曰:“金有五色,正合襄色之义,故用为声耳。”

按照《说文》所示,服饰上的纹样表现主要包括:绘画、刺绣、针织几种方式。图案的内容则与十二章纹有关,一般认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的图纹是徒手画在上衣上的,且绘画事以素色为底,通过运笔将颜料涂绘在恰当的位置、组成装饰性的“绚”美彩色图纹;“宗彝藻火粉米黼黻”的纹案是用针黹绣在下裳上的,汇集各色彩线按设计好的纹样运针走线,《说文》中更专设“䋛”字展现当时“绣文如聚细米也”的精湛绣功,说明精致的绣迹已可淋漓尽致地表达不输于绘画的完美效果。[12](图1-13)与绣绘方式不同,“锦”是在纺织丝织品的过程中就将五彩的花纹错杂其间的贵重织物,不需要再用画笔或绣线作二次加工,即可表现任何有彩色图案的“緀”,像《诗·小雅·巷伯》中“緀(萋)兮斐兮,成是贝锦”的贝壳花纹,或出土实物显示的几何纹、凤鸟凫鸭纹、对舞鸟兽纹、舞人动物纹等,只是“锦”这种有着先天花纹装饰特性的丝织品在上古中原地区仅作衣饰配件或花边使用,而不作为衣料剪裁。(图1-14)

图1-13 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绣品

《尚书》记载的四千多年前的“章服制度”推动十二章纹被赋予丰富的政治涵义,成为专门用于只有圣王才有资格享用的服饰装饰,郑玄疏注的《周礼·春官·司服》中帝王冕服“希衣”就是对用刺绣装饰的服饰专称,其中的“五采彰”以五色施于服装上,使在上古时期原本就极为珍贵的丝织品上更附加了斑斓的彩色纹饰和高超的绣绘工艺价值,截然区别于一般人群所服衣衫而显得华贵非常。许君为此专设“繻”形容昂贵丝织品上呈五彩颜色装饰的绚烂之美。战国时期的出土丝织品,如:湖北江陵马山一号楚墓中的对龙凤大串枝绢面彩绣衾、龙凤大花彩绣纹、凤鸟纹绣衣、几何纹文锦、朱砂染凤鸟凫鸭纹间道锦、对舞鸟兽纹经锦、舞人动物纹锦等等扩展了原本十二章纹的几种固有图案样式,增加了奇花异草、珍禽鸟兽、人物活动,及充满抽象性和秩序性的几何式样等寓意美好的鲜活纹样,也出现了提花针织、重组织的复杂结构,很好地诠释了先民对画缋五色文绣之事的成熟认知和丝织品装饰表现的概貌,同时也以丰沛的艺术语言、独特的情感色彩渲染着衣饰纹样装饰的视觉效果,充实着人们日常生活中精神上的高层次享受。

图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