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昨天，那些流逝的日子 YESTERDAY&YESTERDAYS

“我的一个亲戚自杀了。”

说话者是我学生时代的一个朋友。他在伦敦呆过近十年，直到两年前才回到日本，在一家外资证券公司工作。

“我供职的公司是家独立的证券商，那儿的日本职员只有我和亲戚两人。我俩的性格完全不同。他是个比较内向的人，但十分好酒，我们经常一起喝酒解闷。”

我和朋友是在我公司旁边一家酒吧的吧台前开始交谈的。我们去的时间还早，酒吧里没有其他客人。朋友要了一杯纯苏格兰威士忌，一边喝着，一边慢慢地打开了话匣子。

“我的情况呢，你虽说知道，但也只是大概吧？我和美国女人结婚后想方设法进了外资金融公司，那时我的亲戚还不知在什么地方闯荡呢。他本是美军基地内商业街的一个燃料采购商的独生子。他的家庭主要靠给美军供应燃料为生，但有一段时间，不知是受到什么压力，供应的渠道突然中断了。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不过他的一句口头禅我至今还记得很清楚，那就是‘一批有钱人，转动全世界’。”

“那句话我也常听说过，那真相是什么呢？”

“有真有假，情况特别复杂，对于不知内情的你再怎么说也不会明白。什么流动的资金、积蓄的财富就不谈了，还是回过头来说我的亲戚。他从中学时代开始就对燃料的流通领域进行了调查，什么计量标准，什么国际石油资本的七大公司，什么世界犹太人拥有的资本等等。踏上社会后，他怀着潜入敌人心脏的志向到外资企业工作。最初进入美国银行，然后又转移到我供职的公司。”

“那么，是他没干好吗？”

“别说傻话了，光就业绩来说，他足有我的两倍，作为矿产类股票的专家干得尤为出色，每月的工资将近一百万日元。”

“那他为什么要自杀呢？”

“让我慢慢告诉你吧。他至今还没有结婚，虽然将近四十，也有了喜欢的女人。那个女人我见过，三十左右，她的芳名还不能说，是一家大型建筑公司的秘书。”

“很漂亮吗？”

“嗯。她最近的情况我不知道，的确是个十分漂亮的女人，好像还没有结婚。最初他俩似乎谈得很好，又是送花，又是看电影，正常来往着，但不知为什么，听说突然间那女人提出了分手。”

“那是为什么呢？”

“不知道，连我的亲戚也不明白缘由，我就更不清楚了。再说我也不喜欢简单地下结论。一般来讲，女人讨厌男人的理由有成千上万，喜欢的理由只要一条就够了。”

“哪条理由？是最近流行的温柔体贴吗？”

“你又说错了。女人喜欢男人，只要‘我要和这个男人睡觉’这一条就足够了。说实在，我那亲戚受到的打击确实够大的，他甚至还没和对方握过手哪。”

“难道失恋是自杀的原因吗？”

“不要急，听我继续往下说。那家伙不听我‘趁早死心’的忠告，反而开始了一系列愚蠢的举动：他死乞白赖地缠住那个女人，希望她回心转意，甚至在半路上拦住她说话，还手持鲜花去那家公司拜访她，或者每隔半小时给她打电话。”

“那他没有对自己的无聊举动越来越感到没趣？”

“你说什么？这个只知道在燃料和矿产股票上同外资较劲的人，真是个一条道走到黑的家伙，他的行动失去了理智的制动器，变得更加不可理喻了。我知道事情真相后也很同情他，甚至也忍受了他那近乎癫狂的态度。我有好几次亲自到那个女人的公司里把他接出来。他去那女人的公司时，时常吃人家的耳光，受到对方公司经理的斥责和威胁，其他男职员的纠缠和讥讽，有时还遭到保安的殴打。那个女人甚至给我们公司的经理打电话告状，说是在自己家门口遭到他的伏击，不得已叫来了警车。”

“他就为这事自杀吗？”

“你又错了。一天晚上，那家伙突然变得十分开朗，还特地邀请我一起外出喝酒。酒桌上，他亲口对我说，他在昨天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对那女人已经死心了。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经过一个月的反复折腾，他总算想通了。我问他作了什么决定，他没有回答，不过，他说出‘死心了’这句话之后，人确实变得异常轻松。当我再问他什么原因时，他告诉我就在作出重大决定的那天夜晚，他去了一家具有神奇魅力的爵士吧。”

“那家爵士吧有女歌手吗？”

“当然有。他说具体在什么地方想不起来了，但奇妙的是，人一走进那家酒吧，不知为什么内心突然变得十分宁静。我那亲戚好像还在那儿点了一首歌。他对爵士乐并不熟悉，点的是披头士的《昨天》。没想到女歌手最后演唱的却是杰罗姆·科恩[17]的《昨天，那些流逝的日子》。我亲戚能说一口流利的英语，《昨天》的歌词也记得很清楚：

昨天，麻烦还远在天边，

今天，烦恼却近在眼前。

那一团乱麻般的难题，

突然间摆在我的面前。

但是，我还是相信昨天……

突然，我感到身体如同割裂一般的痛苦，

匕首的黑影悬在我的头上……

为什么，她的心会变得冷酷无情，

我实在难以理解。

她虽然什么也没对我说起，

但我知道，

她的内心必然在说已对我彻底嫌弃。

直到昨天，

我们的爱只是一场单纯的游戏，

今天，

我只能企盼找到安息疲惫灵魂的场所。

从这首歌中，他可以知道承受这样的痛苦的不仅仅是他自己一人，也许听了这样一首歌，他可以变得快乐起来。但女歌手却还是阴错阳差地唱了《昨天，那些流逝的日子》：

那些流逝的日子，

快乐，甜美，留下了美好的回忆。

黄金般的日子，

充满着疯狂爱恋的浪漫时光，

年轻、真实、我是多么富有，

一切都是那么辉煌灿烂。

谁知，

悲欢无常，互相依存，喜中有悲。

如今

我已失去了一切，

只能在往事的回忆中痛苦地生活。

这两首歌歌名非常相似，但内容和情感却完全不同。那家伙笑着对我说：‘这是一个非常合适我的错误。’一个星期之后，他就用猎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说到此，我的朋友深深地叹息道：“我的亲戚走了，留下了一个谜。”

为什么那个女歌手会唱错歌呢？如果没有唱错的话，朋友亲戚那个以“对那女人已经死心了”为条件的重大人生决定又会是什么呢？对于这些问题，我和朋友足足讨论了一个小时，但最终没有得出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