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世变下的遗逸与仕宦——许友、许宾、许珌
许氏第二代可知的有许友、许宾、许珌、许珝、许瑨等人,其中以许友和许珌的才华最为出众,名声亦最显著,关于许瑨的资料则非常少,仅知其字同玉,崇祯中诸生,“与彭善长、陈日洛、许瑨、卞鳌、曾灿垣、林伟俱有诗名,称国初七子。……性率真,耽山水,学贯经史,诗工典丽,殊有风人之致。……七子诗以曾即庵为最,许同玉次之”。[11]郭柏苍、杨浚汇编的《全闽明诗传》中收录了他的《登剑州城楼》《同陈总戎游梅岩》两首诗,两诗皆有悲壮之气。[12]而许珝则除了字文玉外,余皆不详。
这一代的许氏诸人正逢明清鼎革,时代巨变对他们的个人生活和许氏家族的繁衍都造成了重大影响。许友以故家子弟自居,入清不仕,大隐于市,但他交游广阔,诗书画三绝,名盛一时。许宾和许珌则对清廷的功名仍孜孜以求,许宾仕途颇为顺遂,官至监察御史,并为家族下一代的教育和培养提供了很多帮助;许珌几次进京参加会试,却未能上榜,晚年以举人出任甘肃安定知县,官不到三年因为民请命得罪上司被罢职,最后客死陇上,但许珌在安定的惠政却使他流芳数百年,当地百姓为他修墓和祠堂,今天的许珌墓更是被扩建为纪念馆,并被命名为“甘肃省廉政教育基地”。这几位许氏子弟在世变之际的艰难抉择,从道义上都难以评断,但在今天看来,至少都是有助于许氏家族的传承与繁荣。
一 逸品传书画,余风付子孙——许友
许友是许豸长子,以诗书画三绝享誉当时,是许氏家族承上启下的关键人物。
1.生平概述
许友(约1615~1663)[13],原名寀,曾名宰。“有忌者谓其所改名犯家讳,以不孝闻之学使者,盖闽音豸与宰呼同,亦大可噱事也,遂更名曰友。”[14]字有介,又更名为眉,字介寿、介眉,号瓯香,侯官人。明崇祯间举孝廉,以诸生终,入清不仕。
许友资性颖异,疏旷不羁,自命晋人。日娱山水,与僧仆为友。精于草书,善画枯木竹石,诗尤孤旷高迥,时有“三绝”之誉。许友早年家境宽裕,生活奢靡。顾景星《白茅堂集·许有介诗集序》云:“崇祯时,闽以僻境宴安,风俗华侈。有介家既给足,娈童舞女,诗酒谈讌,无虚日。任侠结纳,轻视一切。……长不满六尺,肥白如匏,谈笑风发,酒酣操楮,笔墨饱腾。或为诗词,或画枯木竹石,奕奕有致,比之襄阳、眉山。顾胸中常郁促不平,若圈鹿絷鹤,怦怦怫怫不乐生者,则不善世故也。然而风流自胜。”[15]周亮工《书许有介自用印章后》中亦有对许友为人有生动描写:“君大腹,无一茎须,望之类乳媪,面横而肥,不似文人。……君既负盛名,闽士多造之,恒不报谒,亦不省来者为谁。以故,人多憾之。即与君暱者,亦退多后言。君但自放于酒,一切弗问也。”[16]从这些记述中,我们可以看出许友身形矮胖,肤白无须,性情爽朗,好诗酒,任诞不羁,颇有魏晋风度。
从父亲许豸处继承来的石林别墅,经许友精心修整,增置亭台,疏泉刻石,成为明末福州著名园林。许友在园中标明诸名胜,大书刻于石壁,还撰写《石林自记》,并以松涛阵阵而易名为“涛园”。又建“箬茧室”,长丈余,读书其中,并作《箬茧读书图》,题诗记其事。于园中栽种松竹梅菊等,邀诗友社集其中,吟诗作赋,留下了许多吟咏山林之作。
入清后,许友绝意仕途,愈发孤高,大隐隐于市,心无牵挂,时常游山水,访旧友,组诗社,作书画,怡情养性,不问世事。陈梦雷《许母黄孺人传》称:“国朝鼎建,有介先生自以故家子弟,遂自放于诗酒文章。又天性倜傥,不问家人产业。”
顺治五年(1648),许友与时任福建按察使的周亮工订交,常于米友堂内谈诗论画,交情甚笃。周亮工有诗《与有介》:“戊子之夏相与友,至今郁郁未成还。乱里真难此一日,人生能得几十年。江南移家欲更去,茅屋分人懒自全。老夫终亦欲归尔,恋君酒美不须钱。”[17]又有“疏狂独爱许瓯香”[18]句,可见赏爱之深。顺治十二年(1655),周亮工被劾。顺治十五年(1658),周亮工被逮入京,受株连者千余人,福建有百余人遭逮入京赴质,许友亦在其列。直至顺治十七年(1660)六月,许友才无恙返乡。但经此冤屈,家道衰落,穷困窘迫。这一人生突变,使许友变得愤世嫉俗,画风也发生了明显转变,改画枯木寒鸦,形态苍凉,以泄胸中不平之气。出狱三年后,许友抑郁病终,享年四十余。
许友在明末清初享誉天下,钱谦益《吾炙集》:“坛坫分茅异,诗篇束笋同。周溶东越绝,许友八闽风。世乱才难尽,吾衰论自公。水亭频剪烛,抚卷意何穷。”[19]朱彝尊《静志居诗话》:“先生才兼三绝,名盛一时。愚山最爱其诗,录之入《吾炙集》,要其篇章字句,不屑蹈袭前人。正如俊鹘生驹,未可施以鞴靮。”[20]“愚山”应是“虞山”,即钱谦益。王士禛《渔洋诗话》:“‘野航人远雁声低’,侯官许有介句。”查慎行《题许有介先生册子》诗云:“事出先贤传,名从独行敦。眼看耆旧尽,心慕典刑尊。逸品传书画,余风付子孙。淋漓浮墨汁,中有不亡存。”[21]被诸位文坛巨匠推崇至此,可见其名重。
2.书画成就
周亮工《印人传》云:“予尝评君酒一、次书、次写竹、次诗文。”[22]客观地说,许友的书画成就确实比文学成就要高出一些。在许多书法史、绘画史著作中,许友都占有较为重要的一席。
许友的书画成就很高。一方面,家学渊源,自幼受许豸书画的耳濡目染;另一方面,他转益多师,不断追求艺术上的突破。许友年少时曾随父许豸在浙江生活,深受江浙一带文化熏染。曾师从绍兴倪元璐[23]学书法,初喜诸暨陈洪绶[24]书风,后慕宋书法家米芾之书法及为人,变而从米,并造米友堂祀之。黄仲霖[25]见曰:“小子遂敢友米耶?”许友推崇米芾,但实际上受王铎[26]的影响最深。转益多师后融汇诸家,一以己意行之,开创个人风格,遂臻妙境。
图2-1 许友书法
许友长于行草,不同于同时代之人,不是拉开字的间距,而是在行与行之间缩小了空间,让笔画在字与字之间自由地穿插,跳跃起伏,行内因笔法和字形的复杂多变而呈现跌宕起伏的变化,而字体大小的突兀变化、行轴线的扭动、笔触的轻重变化都被极力夸张。他采用横无行、纵无列的布局章法,曲线的表现形态,虚实相映,刚柔相济,一任挥洒,气度昂扬。他的书法在书法史上有重要地位,对日本的书法影响尤其深刻,被载入日本的《书道全集》《明清书道图说》等,深受日本书道界的喜爱,其追随者甚至形成一个流派。不少作品还被日本藏家收藏,视为精品。台湾也有书评家认为许友是米芾的传人,上承唐代褚遂良乃至晋代二王的书风,是传统古典书法的里程碑,超越同代书法家张瑞图、王铎的成就。
如果说许友的书法风格的转变定型是其艺术创作水平的不断创新提高的结果,那么他画风的重大转变则与人生际遇有着极为密切关系。
许友善画竹,墨竹枝叶不多,气势勃郁,有逸致,小竹仿管仲姬,嫩枝细叶,恣意横生。曾自镌“许友画竹”章,每画竹即用之。然而因周亮工故遭清廷羁押后,许友经此无妄牢狱之灾,将一腔不满都由笔端发泄而出,不复画竹,改画枯木寒鸦。周亮工《读画录》曰:“因予累至京师,渡河而北,不复画竹,忽放笔为枯木寒鸦,苍凉之态,不可把视,盖无聊之气,一寄于此耳。”[27]许友被押上京时曾做《群鸦画寒图》,周亮工为之题长诗云:“许生画竹竹尽情,许生画鸦鸦有声。”林纾曾见过许友的山水画和人物画,并评价道:“山水树石似石田,而人物则仍元人家法粗中有细,良非庸手所能梦见。”[28]许友的书画和文学在风格上有相通之处,互相参照,可较为全面地认识其精神气质和思想境界。
许友现存的书画作品,有不少分布于海内外,以日本所藏居多。据笔者考索,传世作品大概有:《草书轴》两幅、《行草诗卷》《松石图轴》《行草书信札》,现藏福建省博物馆;《七律二首》,现藏首都博物馆;《铜陵道中五律五首草书册》,现藏日本东京国立博物馆;《草书五律扇面》,现藏日本京都博物馆;《枯木竹石图》,现藏日本泉屋博古美术馆;《草书立轴》,现藏日本泉屋博古美术馆;《题画诗立轴》,现藏日本澄怀堂;《红桥觅酒诗立轴》,现藏日本澄怀堂;《七绝二首立轴》,现藏日本澄怀堂;《七绝草书扇面》,现藏日本澄怀堂;《草书立轴》,现藏台湾何创时基金会;《咏樵诗十六首诗册》,现藏台湾何创时基金会;《行草三体诗卷》,现藏台湾何创时基金会。还有《江山钓矶图》《社集蜃舫草书诗轴》等多幅书画为海内外收藏家珍藏。
二 许宾
许宾(?~1678),字于王,许豸次子。恩贡生。曾任清流训导,“讲学明伦,尤汲引善类,孜孜如不及;被容接者,如坐春风”(《汀州府志》卷二十《名宦》)。入清后,“擢肥城令,有捕盗安民功,行取补监察御史,按两浙盐政,以清节著闻”(乾隆《福州府志》卷五十)。可见许宾为官政绩不错。然而,身在明清易代之际,许宾也像同时代的许多文人一样,面临着出路的困难抉择。郭白阳《竹间续话》卷一则记载道:“宾,入清顺治辛卯(1651)举孝廉,官至御史。相传友以弟宾应清试,耻之。宾亦内疚。同居出入,不敢过友所居之拜云楼。于楼下特凿便门以出入。”
许宾与李渔交好,康熙十二年(1673)与李渔在京结交。次年于杭州请李渔为许豸《春及堂遗稿》作序。李渔写了一封信《与许于王直指》,信中曰:“某受先夫子特拔之知,四十年来报恩无地。都门获遇老祖台,重加拂拭,可谓幸矣!彼时又以未详家世,蒙昧上交,对伯鱼而不知为圣人之子,竟作通家孔李之称谓;若非以《春及堂诗》索序,惊识姓名,则至今犹在梦中。……虽蒙老祖台汪洋大度,宥以不知,其如清夜扪心,终难自恕何!”[29]可见,李渔在北京主动与许宾结交,其时并不知许宾乃许豸之子。直到许宾请李渔作序,李渔才知道这一层关系,对许宾的感情益发深厚。李渔曾写过一首七言古诗《赠许于王直指(时视鹾两浙)》:“重来访友西湖滨,湖滨车马如云屯。车是兵车马戎马,六桥凄绝无行人。民苦征徭官苦饷,谁为地主来相亲。中有一人官直指,怜才治乱皆如此。有辖偏于冗处投,啸歌不为呻吟止。绨袍恋恋故人情,诗酒翩翩名士轨。他人于此羡高风,我独由之征素履。处安不喜危不惊,英雄雅量无纷更。弄兵潢池何足虑,谢公决胜由棋枰。待人事君冋一则,不弃贫交宁负国。伫看飞挽足军储,转饷萧何功第一。天将鼎鼐付他年,先取盐梅试今日。”[30]从诗中可以看出,这一时期的杭州,社会秩序还未完全恢复,兵车戎马还随处可见,人民生活还比较困难,但许宾雄才雅量,指挥若定,一方面政绩卓越,另一方面也注意奖掖人才。李渔通过诗歌,对许宾的文韬武略表达了极高的赞扬与敬佩。
史料对许宾的记载并不多,也没有发现许宾的文学作品,无法对其作进一步地了解,殊为遗憾。据其好友孙学稼《鸥波杂草》第六册《重九后一日途次闻许于王讣》,宾卒于康熙十七年(1678)。有一子字锦雯,名不详。
陈梦雷《许母黄孺人传》记载:“岁辛亥(1671),不弃省其叔父侍御公于京师,遂入国学读书。不入亦补弟子员,文声籍籍。”[31]在许友去世后,许宾承担起照顾年少的许遇、许迈兄弟俩的责任,许遇得到机会入学国子监,获得了良好的教育,这为许遇后来的入仕奠定了基础,也为侯官许氏的继续发展提供了条件。
明清世变之际,生灵涂炭,民生凋敝,许多文化家族在战乱中衰落、解体,而许氏却在清兴明亡之后,仍维持文化昌盛,这其中,许友和许宾的作用是不容忽视的。虽说兄弟二人在明清鼎革之后,一个选择遗逸,一个选择出仕,但他们都以各自的能力和方式守护了家族传统。许友以其才华和名望提升了许氏的地位和声望,许宾则在许友身后关照、提携许友后人迈向科举,取得功名,重振家风。在这两兄弟的共同推动下,许氏终于顺利度过世变的种种波折和困境,其家族文化继续走向繁荣。
三 闽海奇人许夫子——许珌
陈衍《闽侯县志·文苑》谓:“豸群子弟以才名一时,曰友,曰珌,其最著也。”许珌在许氏第二代中文学成就仅次于许友。
许珌(1614~1671)字天玉,号铁堂、星亭、天海山人。有《铁堂诗草》。许友族兄,许友有《招陆违之陈昌箕陈开仲徐存永涂子视谢尔玄家天玉小斋看梅适栎公至》《天津河上遇天玉》《天玉伯氏下第后浪游中州寄此慰怀》等诗,皆是写许珌的,可见二人兄弟情深。
民国《福建通志·文苑》载:“珌性豪侈,裘马金钱,缘手立尽。”许珌性情豪爽,颇有世家子弟之风。关于许珌在明朝时的情况,现存材料不多,仅知其在明崇祯十二年(1639)中举。入清后,许珌表现出强烈的入世之心。据其《铁塔寺作七歌有序》,“慈父见背岁改元……此时海氛家难作……”,其父在明清之际逝世,而家境亦在世变中衰落,以至于“咄咄天壤饥乞食”。另外妹夫遭牢狱之灾,“每欲救之囊无钱”。或许正是为生存所迫,许珌在母亲“昨日来书教勿仕”的情况下,仍屡屡进京应试,只是从未中榜。清顺治十五年(1658),许珌北京待选时,认识了不少名士。与桐城方文[32]及待选诸友陆卿[33]等交游,又与到京参加殿试的王士禛订交,经常唱和往来,曾同赋《双松歌》,一时齐名并称。王士禛对许珌颇为推许,在《慈仁寺双松歌许天玉》诗中赞道:“千秋万岁知者谁,闽海奇人许天玉。”[34]当年秋天,许珌又与王士禛同游济南诸名胜,写下诸多纪游诗。许珌后来在《访王贻上于慈仁寺双松下仝作歌》中补序道:“亡何,仆有济南之游,贻上亦请假归里门。鲍山郯水之间,二人相视而笑,因登白雪楼,唱予和汝,真有挝鼓横槊之风。斯时也,敢谓两雄并遇中原哉!”这一年,许珌与王士禛唱和同作颇多,内容也颇为丰富,除《双松歌》外,二人都作有《洗象行》,描写皇宫为大象洗浴的壮观景象和众人围观的热闹场面;许珌《武部谒杨公椒山祠三首》和王士禛《武部谒杨山先生祠》,乃二人同谒明代著名谏臣杨继盛祠所写,表达对前朝忠烈的景仰之情;许珌《题方尔止文姬人抱鸳图》和王士禛《为方尔止题姬人抱鸳图》,乃同为方文《姬人抱鸳图》题诗;许珌《登华不注》和王士禛《华不注》,则是二人同游济南时所作,乃纪游诗。此外,许珌《铁堂诗草》中还收有《燕集宋友鸿寓斋即席和王贻上四首》《贻上招游趵突泉三首》《秋日客济南同王贻上游华不注诸名胜限用清波收潦日华林鸣籁初韵》《秋柳和贻上四首》等,都说明了二人之投契。
顺治十八年(1661)春,许珌再次公车北上,过扬州,又与周亮工、徐延寿等名士游。王士禛时任扬州推官,许珌与之相见时,告之旅资匮乏。然王士禛亦无钱,其妻张宜人慷慨解下手上金镯以赠。许珌作长歌《广陵岁寒行酬贻上》记此事,诗中赞王士禛与张宜人曰:“使君清名世所无,条脱双遗宝光紫。虫须鸟翼嵌乌丝,戗漆施铅图百子。此物自是内闺珍,廉吏倾囊至钗珥。夫人中丞之女孙,名阀咏雪称贤媛。视墉发笥佐君子,使君乃得追平原。……何期闺阁有祖风,肯散香奁助交际。感激悠悠岐路人,祓佩岂是寻常惠。”后王士禛于张宜人逝世后作《悼亡·哭张宜人作》及《诰封宜人先室张氏行述》中皆提及此事。
清康熙四年(1665),许珌出任巩昌府安定(今甘肃省定西县)知县。临行前,王崇简、龚鼎孳、蒋超、徐学乾、程可则、魏学渠等俱赋诗送行。
在安定任内,许珌清廉自持,济民助学,断案如神,卓有政声,有“许青天”之誉。《安定县志》称其“居官清慎,爱士重学而尤倜傥乐施,虽妇孺能道其廉明”。根据孙学稼《鸥波杂草》中《同姚培公集许天玉署中看晚菊》《与杜正言孙伯麐皆安定人夜集许天玉署中》《与许天玉对雪有怀许漱石》《与吴岱观集饮许天玉署中因送岱观之西凉幕府》《许天玉招同林宗一王叔绪王平甫刘大生孙伯麐夜饮眷西楼》等诗,可知在安定任内,许珌与同乡好友孙学稼还常常召集当地诗友社集,一定程度上带动了当地的文化发展,也促进了闽中与陇中的文化交流。
但是,安定地处西北,清初的反清势力在这一带也连年起兵抗争,直至顺治十年(1653),清军才完全控制这一地区,连年的征战使得民生凋敝。而且此地自然灾害较多,地震、洪涝、大旱等屡屡见诸史志。在许珌任内,正逢连年大旱,民不聊生。康熙六年(1667),他上疏请求赈灾减赋,得罪了上司,反遭革职。罢官后,一度客居甘肃提督张勇府上,并作《河西铙歌》十二曲献之,备受张勇称赏,“金钱裘马之赠,辉奕道路。铁堂固亢爽,缘手立尽,无所吝惜”[35]。曾流寓临洮,以卖字、教书为生,又因无嗣,乏人照顾,娶一老妪相倚。王士禛《寄许天玉》中有句:“许生潦倒作秦赘,岑牟单绞渔阳挝。”后一句用的是祢衡的典故:岑牟是古时鼓角吏的帽子,单绞指苍黄色的单衣,曹操曾命祢衡着岑牟单绞于宾客前鼓《渔阳三挝》,祢衡从容鼓毕,面不改色,曹操笑道:“本欲辱衡,衡反辱孤。”王士禛以此喻指许珌虽穷困潦倒,却不移其高洁品质。最后,许珌终因贫病交加,颠沛流离,无法回归故乡,于康熙十年(1671)客死陇上。当地老百姓将其安葬在安定县东山之麓,岁时祭祀。
许珌虽然逝世,但他的惠政和高贵品质仍为安定地区人民所牢记。自雍正七年(1729)至乾隆六年(1741)间,安定知县应际咸、许宗崃、进士孙昭等感念许珌居官清廉、勤政爱民,先后为他重修墓园,撰文立碑予以褒扬。道光二十七年(1847),陕甘巡抚张祥河捐资,命时任安定知县胡荐夔在修葺城垣时为许公建祠,供人们悼念和缅怀。宗祠建成后,临祠街、巷被命名为“许公街”“许公巷”。民国《定西县志》载李谷人吊许铁堂墓古风称:“定西自昔多循良,致祭惟慕许铁堂。……小邑连年苦旱暵,徒跣祈祷东山旁。……讵知坚白反见诬,直道遭黜徒悲凉。……东郭有幸埋忠骨,子孙乏绝民蒸尝。……”每年清明节,历任县官率士民百姓,簇拥定西城隍轿仗,备抬酒肴,撰写祭文前往许公墓祭祀,此风一直延续至1946年。作为一名“七品官耳”,能享受如此冥福殊荣,在福建历史上,唯许珌一人。就全国来说,也是罕见。1998年8月,因天巉公路国道310线穿越定西,定西政府划出数亩地作为移葬许公陵墓之用,并在陵园内辟名人碑廊,筹建“许公纪念馆”,当地群众近千人自愿前往参与迁葬仪式。
笔者于2014年11月初前往定西考察,采访当地学者专家。根据调研,许珌墓原在城东凤凰山脚下,原墓碑早已佚失,但定西人都知道山下的那个大土包是许公墓。又据当地文史专家、曾参与撰写多部志书、原《定西电业报》总编马宝珊讲述,1998年8月16日上午,许公墓搬迁时他在现场观看。当天大雨,但仍有各行各业的近千名群众自发前来。迁墓工作由墓地所在乡的大队组织,挖掘机从地面下挖五米仍未见棺柩,于是派人去城隍庙向当地城隍文天祥问卦占卜,占卜结果是继续挖,遂再挖一米左右,见到遗骸。棺木与服饰均已朽,唯见遗骸前胸有两枚万历通宝,双手双脚和后背处各有一枚万历通宝。马老还称,定西一带有三座祀奉许公的祠堂,一为许公祠,已迁到山上改建为许公纪念馆;一在新集乡仁义村;一在通安驿镇冯河村。后二祠还供奉其他人。笔者在2014年11月3日拜谒许公纪念馆,虽然该馆尚未全面竣工,但初步的规制还颇为可观。许珌墓重修一新,墓头草青青,墓碑前有点燃的香,还有一个新鲜的苹果。据当地人说,时至今日,仍经常有人来拜谒许公。曾有来拜谒的老人称,许公已成为他们所在乡的城隍(笔者尚未对此考证)。许珌在当地还留下了不少民间传说,当地戏剧陇曲也有《许铁堂》,结合史实和民间传说,分《上任》《平冤》《整饬安定》《减负》《罢官》和《送别》六场,歌颂了许珌为官清廉、关爱百姓的形象。
历时三百多年,许珌在定西仍声名赫赫,清誉不衰,足见其影响之大。许珌在福州留下的印迹较少,福州对许珌的关注并不多。但近年来,福州和定西的学界政界都有人因许珌而展开交流,也促进了福州对许珌的宣传。2014年9月18日开馆的福州三坊七巷历史人物勤廉馆展出了许珌的生平事迹。近年新创作的闽剧《铁堂记》也取材许珌的故事,随着“送戏下乡”向全省传播许珌的形象。
据笔者考索,现存的许珌著作有:《天海山人诗钞》一卷,清抄本,现藏北京大学图书馆;《铁堂诗草》二卷,清乾隆五十五年(1790)兰山书院刻本,现藏陕西省图书馆、福建省图书馆;《铁堂诗草》二卷《补逸》二卷,清杨氏海源阁抄本,现藏国家图书馆、山东省图书馆;《许铁堂诗稿》二卷,清乾隆胡纪谟跋钞本,现藏定西市安定区图书馆,等等。当代李成业编辑《铁堂诗草释注》,2003年由敦煌文艺出版社出版。其中以《铁堂诗草》兰山书院刻本流传最广,并为《四库未收书辑刊》(北京出版社2000年出版)和《清代诗文集汇编》(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年出版)收录。此外,施闰章《学余堂文集》卷五有为许珌作的《梁园诗集序》一篇,可知早年许珌有《梁园诗集》,《乌石山志》卷五载许珌著有《品月堂诗》,这两部诗集今均未见。
许珌书法亦工,以小楷、行草见长。据《铁堂诗草》乾隆五十五年(兰山书院刻本)后吴镇撰写的《轶事及题赠附》:“铁堂书法奇古,狄道旧家多有存者。观其《颜平原厌次碑□歌》云:‘余年十五学公书,中道弃去,徒欷歔,犹知酷爱《争坐位》。行橐维扬,叹子虚则知始学鲁公,后乃随意自成一家耳。’然铁堂专门诗,学书盖以余力为之。”可知许珌书法主要学颜真卿,又自创一格。狄道即临洮,由于许珌晚年流寓临洮,以卖字、教书为生,所以当地人家收有一些许珌手迹。2014年11月,笔者于定西调研时得知,当地董姓人家曾藏有许珌手书诗卷一幅,后老人去世,家人不欲出示真迹,现存世情况不明。笔者还见过定西市文化局工作人员当年翻拍的许珌手书诗卷的照片,装裱成册,封面题写着“道光戊申中秋,杜文凤题”,道光戊申为1848年,杜文凤不知何许人也,或为许珌在安定的学生杜证言后裔。内有11页许珌手书诗若干首,钤印有“铁堂”“铁堂书画”“铁堂许珌书画”,还有收藏章若干,卷末自署名“天海山人”。根据内容,可以判定是吴镇所见书法,并收入《铁堂诗草》〔乾隆五十五年(1790)兰山书院刻本〕。据安维岱言:“右皆先生亲笔墨迹以赠杜正言者,杜氏装裱成册什,袭五世矣。兹从正言元孙茂文借钞,内如《黄河龙衣舟看月》《銮江看花曲》俱已付梓,不及备录外,得未刻诗若干首,唯《送弟南归五首》乃罢官后寄寓孙氏时所作耳,茂文名蔚林,安定廪生。”[3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