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城孝感乡”历史记忆中的移民心态与策略
周积明[1]
在四川,有一句歌谣广泛流传:“问君祖籍在何方,湖广麻城孝感乡。”而川人的族谱与县志亦以广泛的记载呼应这一歌谣。咸丰年间的《云阳县志》载:“邑分南北两岸,南岸民皆明洪武时由湖广麻城孝感乡奉敕徙来者。”民国《泸县志》载:“自外省移实者,十之六七为湖广籍(麻城孝感乡)。”民国《南溪县志》言:“南溪经明季丧乱,土虚无人。康、雍之际,粤、闽、湘、赣之民,纷来插占,而以麻城孝感乡为最夥。”“今蜀南来自湖广之家族,溯其始,多言麻城孝感乡。”民国《荣县志》言:“洪武二年,蜀人楚籍者,动称是年由麻城孝感乡入川,人人言然。”20世纪40年代,史语所的研究员芮逸夫到四川叙永苗族地区进行田野考察,发现很多苗人土司、大姓甚至一般民众,皆自称祖上来自于麻城孝感乡,他在田野日记中写道,当地杨姓苗人告诉他“苗家原由湖广而来,系麻城县孝感乡大石包来;此间青苗即由该处来”。20世纪70年代,胡绍熙对合川、重庆、南溪、广安、简阳等地以及川大图书馆馆藏族谱共220部进行省籍来源研究,发现记载来自湖广的移民有171家,而其中来自麻城、麻城县的多达141家。傅昌志调查四川渠县明清73支移民家族,发现自称来自湖广的达58家,其中来自麻城孝感乡的达21支。其实何止四川,陕南也多处可以看到“麻城孝感乡”的痕迹。在陕南安康,过年时,很多住宅家门都会挂上灯笼,上面写有“麻城紫阳”字样。当地还流行“回麻城”的民歌,以及“回麻城”的游戏。以至有论著认为:“明代陕南移民以湖北麻城孝感乡为主要来源之一。”
“麻城孝感乡”在如此广阔的地域范围内成为移民的祖籍地,这一现象早在清代起就开始引起疑窦。康熙七年(1668年),四川巡抚张德地在《再请招徕外省游民及鼓励文武官员招民入川疏》中说:“查川省孓遗,祖籍多系湖广人。……见存之民,祖籍湖广麻城者更多。然无可稽考,亦不敢仿此妄请。”“无可稽考,亦不敢仿此妄请”,道出了张德地心中的疑虑。民国《南溪县志》的钟朝熙也提出疑问说:“核其人数,即使尽乡以行,亦不应有若是之夥。……岂若大之川南,仅为一孝感乡人殖民之地乎?”
对于张德地和钟朝熙的疑窦,今日的移民史专家以及以凌礼潮为代表的麻城地方文史工作者从不同角度加以解答。“中转站”说称:麻城孝感乡如同山西洪洞县的大槐树一样,是一个移民集中的中转站,洪武时期的湖广地区的移民,必须到孝感乡集中,领取派发凭证,分编队伍入川。还有学者进一步补充,到麻城孝感乡集中的移民,不光来自湖广地区,更有大量的来自江西与其他地方的移民,他们不断补充到麻城,又不断经麻城迁徙往四川,这些经由麻城入川的移民因保留有对麻城孝感乡的记忆,故“溯其往始,多言麻城孝感乡”。“冒籍”说认为,明初入川的“麻城孝感乡”者,至清代已成为“旧家”,不仅站稳了足跟,而且其中不乏显赫之家族,后来再入川之外来移民,为“求荫自庇”,往往把自己的先祖说成是来自麻城孝感乡。“象征”说认为,“麻城孝感乡”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文化符号”,它不再是单纯的祖籍追溯,而包含了对自身历史的重构,是一个祖先来源的符号。如上研究,对于破解“麻城孝感乡”之谜无疑大有裨益。
本文并不试图再去论证,历史上的某个时期,是否有大批移民从“麻城孝感乡”或经由“麻城孝感乡”迁移往四川、陕南;也不去考察,是否有许多自称来自“麻城孝感乡”的移民,其实并非真正来自“麻城孝感乡”,而是通过“冒籍”“假托”“粘连”等方式,加入“麻城孝感乡”的来自其他地方的移民。本文关注的是,在“麻城孝感乡”的历史记忆中,“人们以为发生过什么样的事”,其移民心态背后,又隐藏有什么样的历史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