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 漢國三老袁良碑考
沙水又東南逕大扶城西，城即扶樂故城也。城北二里有《袁良碑》，云良，陳國扶樂人。後漢世祖建武十七年，更封劉隆爲扶樂侯，即此城也。[285]
此處爲墓碑，碑石及文皆已亡佚，亦無拓本傳世。酈道元言此碑位於大扶城北二里，碑名袁良碑，碑文言：“良，陳國扶樂人。”然此碑文全文、立碑年代及緣由皆未有言及，或非道元所親見。
大扶城，即東漢之夫樂城，屬陳國，東漢光武帝建武十七年（92），更封劉隆爲扶樂侯於此[286]。三國魏屬陳郡，廢縣；隋開皇十六年（596），復置扶樂縣，屬陳州；唐貞觀初廢。即今河南周口太康縣清集鄉扶樂城村。
“漢國三老”袁良，史書無載，酈注言是碑文稱袁良爲陳國扶樂人，則良當爲東漢時人，而碑亦立於其故里，當爲其墓碑。此碑除酈注外，歐、趙、洪諸家皆載有《漢國三老袁良碑》，即此碑也。然《水經注》武英殿聚珍本、楊熊兮校本皆作“袁梁”，蓋“梁”、“良”古音同互用。歐陽修《集古録》卷一載有《後漢袁良碑跋》（永建六年），言：“右漢《袁良碑》，云君諱良，字卿。”[287]其後載碑文殘文，言碑首題云“漢故國三老袁君碑”，趙明誠《金石録》卷一目録一第五十一著録《漢國三老袁君碑》，言爲永建六年（131）二月立，然碑文亦殘缺不全。唯洪适《隸釋》卷六《國三老袁良碑》始載碑之全文（另於卷二○據酈注載有《袁梁碑》，其文同），跋云：“篆額，在開封之扶溝。”[288]嚴可均《全後漢文》卷九八亦據《隸釋》載之，兩者文同，其碑名曰“漢國三老袁良碑”，與歐、趙同。
此碑文述袁氏世系及良生平甚詳，文首行言：“君諱良，字厚卿，陳國扶（樂人）也。”[289]此與酈注所言同。其後追述袁氏族望世系：“厥先舜苗，世爲封君”，袁良爲西漢關內侯袁山之曾孫。碑文述良之仕宦：“舉孝廉、郎中、謁者、將作大匠、丞相令、廣陵太守，討江賊張路等，威震徐方”[290]，後良“謝病歸家。孝順初政，咨□□白。三府舉君，徵拜議郎符節令。時元子光，博平令；中子騰，尚書郎；少子璋，謁者。詔書辟□□可父事。群司以君父子俱列三臺，夫人結髮，上爲三老”[291]。據此可知，袁良爲東漢安帝、順帝時人，而《後漢書·袁安傳》言：“袁安，字邵公，汝南汝陽人也。祖父良，習《孟氏易》。平帝時舉明經，爲太子舍人。建武初，至成武令。”[292]此乃汝南汝陽之袁良，爲西漢末人，當爲另一人也。碑文稱袁良有三子：元子光爲博平令，中子騰爲尚書郎，少子璋爲謁者，皆同朝爲臣，故有司以其父子四人位列三臺，表上爲國三老。
“三老”者，自漢高帝置之，初爲縣、鄉二級之官名。《漢書·百官公卿表》言：“十亭一鄉，鄉有三老、有秩、嗇夫、遊徼……三老掌教化。”[293]爲鄉聚推舉德高望重者，執掌教化民眾之職[294]。縣則擇鄉三老一人爲縣三老，後又有郡三老之設，東漢以降，則又于朝設國三老之位，帝多尊之。《後漢書·孝明帝紀》言：“尊事三老，兄事五更，安車軟輪，供綏執授。”國三老多選有首妻男女全具者[295]，並以隆重禮儀迎封之。據《後漢書·孝明帝紀》李賢注引《續漢志》曰：“養三老、五更，先吉日，司徒上太傅若講師故三公人名，用其德行年耆高者，三公一人爲三老，次卿一人爲五更，皆服絺紵大袍單衣，皂緣領袖中衣，冠進賢，扶王杖。五更亦如之，不杖。皆齊于太學講堂。其日乘輿先到辟雍禮殿，坐于東廂，遣使者安車迎三老、五更，天子迎於門屏，交拜，導自阼階，三老自賓階升，東面。三公設幾杖。九卿正履。天子親袒割俎，執醬而饋，執爵而酳。五更南面，三公進供，禮亦如之。明日皆詣闕謝，以其於己禮太隆也。”[296]可見國三老者，爲德行年耆高者，且居三公之位，爲國之教化者。袁良出於詩禮望族，歷任高位，又于順帝初經三府舉薦，徵拜爲議郎符節令，與其三子位列三臺，故得以被表爲國三老。碑文詳細記載了順帝詔拜之詳況：“使者□節，安車親□，几杖之尊，袒割之養，君實饗之。後拜梁相。帝御九龍殿，引君對覿，與酒飯，賜飲宴。”[297]並下詔冊封，碑文載時詔書全文。碑文又言：“載八十五，久病致仕，永建六年二月戊辰卒。居罔室廬，殯於假館。昔行父平仲，小國之卿，其儉猷稱，況漢大夫，父子同升，而無環堵，不遭丘明實録之時，使前喆孤名，而君獨立。於是厥孫衛尉滂、司徒掾弘口乃刊石作銘。”[298]由是可知袁良卒於漢順帝永建六年（132）二月戊辰，年八十五，歸葬故里陳國扶樂，由其孫衛尉袁滂、司徒掾袁弘刊石作銘。立碑之具體年月不詳。依碑文所言，良有三子，然立碑者爲其孫袁滂、袁弘，故此碑立時，良之三子皆歿。據《後漢書·靈帝紀》：“（光和五年二月）癸丑，光祿勳陳國袁滂爲司徒。”袁滂於光和五年（182）由光祿勳升爲司徒，則其爲衛尉，當在桓、靈之際。司徒掾袁弘史書未載，此碑或立於此時，爲兩人所立也。洪适《隸釋》則以其孫衛尉滂立此石，滂以光和年爲相，其作九卿，當在靈帝之初。
此碑歐、趙、洪皆言在開封扶溝，宋人《天下碑録》言：“在太康縣圉城鎮西南三十里扶樂城石牛廟，又云在縣西北三十里陽夏鄉墓下，永建六年卒葬於此。”[299]並於碑題“漢三老袁良碑”之“良”下注云：“一作貢。”鄭樵《通志·金石略》載有《三老袁貢碑》，注云：“永建六年立，在東京。”[300]則此“袁貢”即“袁良”也。可知此碑宋時尚存，鄭樵以此碑爲永建六年袁良卒時所立，誤也。宋以後，明人趙均《寒山堂金石林時地考》，于奕正《天下金石志》、《古今碑刻》，清人黃叔璥《中州金石考》，翁方綱《兩漢金石記》等皆有著録，然多沿襲宋說，不可信。如《古今碑刻》云“三老袁良碑，太康、扶溝俱有”，似此碑有二刻，然《天下碑録》稱碑在太康，歐、趙、洪稱在扶溝。太康、扶溝宋時皆屬開封，《太平寰宇記》卷一“河南道開封太康縣條”載有“扶樂故城”，言：“在縣西北四十里。《地理志》云：‘扶樂，屬陳國。’隋開皇六年分太康置。大扶縣，酈善長注《水經》云：‘即扶樂古城也。’”[301]可知扶樂城非在扶溝，《天下碑録》所言爲是，當在太康，《古今碑刻》以爲有二刻，當誤。此碑宋以後當不存，今世亦無拓本傳世。
清咸豐二年（1852），浙江餘姚縣客星山出土“漢三老諱字忌日記”碑，爲東漢建武二十八年（52）所立隸書碑，今存清周清泉咸豐初拓本，後爲梁啟超藏，其上有梁任公之題跋，現存杭州西泠印社，北京國家圖書館及湖南省博物館分別藏有此碑咸豐初拓本及同治拓本。三老諱通，字小父，名不存。此碑爲三老之孫所立，以記載三老及祖之忌日，以爲後世子孫避諱、祭祀所用。此三老當爲西漢時人，然未知爲鄉三老，或爲縣三老。此亦爲今世所存時代最早之東漢“三老碑”。
圖1-22 國家圖書館藏“漢三老諱字忌日記”原碑清咸豐初拓本[302]
圖1-23 湖南省博物館藏“漢三老諱字忌日記”原碑清同治拓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