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显祖

自是精灵爱出家，钵头何必向京华？知教笑舞临刀杖，烂醉诸天雨杂花。（《叹卓老》，《汤显祖诗文集》卷一五，“玉茗堂诗之十”。）

世事玲珑说不周，慧心人远碧湘流。都将舌上青莲子，摘与公安袁六休。（《读锦帆集怀卓老》，《汤显祖诗文集》卷一九，“玉茗堂诗之一四”。）

送客无端祇自嘲，楚江烟雨寄衡茅。达公卓老寻常事，生死无交胜绝交。（《噍五交，哀二禅，送客自嘲》，《汤显祖诗文集》卷一九，“玉茗堂诗之一四”。）

木兰衣色本希微，何用求他针缝衣。会是半眉看不见，一时天女散花归。（《卓翁缝衣妓》，《汤显祖诗文集》卷二一，“玉茗堂诗之十六”。）

不佞非有夙慧，然能读门下应制之文，觉有殊诣，非时人色泽而已。后知门下摄心三一，而不佞亦且从明德先生游^[27]。后稍流浪，戏逐诗赋歌舞游侠如沈君典辈，相与傲睨优伊。成进士，观政长安，见时俗所号贤人长者，其屈伸进退，大略可知。而嘿数以前交游，俊趣之士，亦复游衍判涣，无有根柢。不如掩门自贞。得奉陵祠，多暇豫。如明德先生者，时在吾心眼中矣。见以可上人之雄^[28]，听以李百泉之杰^[29]，寻其吐属，如获美剑。方将藉彼永割攀缘，而竟以根随，生兹口业。不思谭局之易，而题鼎位之痴；不谅挥金之难，而怪琐郎之墨。“修慝辨惑”，先师之戒虚矣。不谓门下长者乃亦漫以为然。捧读大章，可谓焦原有险，曲突无择。其中画一，多有名言，照晻丹青，垂俟来俊。若不佞所指，似是发蒙振落之资；不佞所当，似是回飙末引之势。岂敢附君厨之后，为经营世业之伦哉！……（《答管东溟》，《汤显祖诗文集》卷四四，“玉茗堂尺牍之一”。）

……有李百泉先生者，见其《焚书》，畸人也。肯为求其书寄我骀荡否？（《寄石楚阳苏州》，《汤显祖诗文集》卷四四，“玉茗堂尺牍之一”。）

卓、达二老，乃至难中解去。开之、长卿、石浦、子声，转眼而尽。董先生阅此，能不伤心。莽莽楚风，难当云间只眼。披裂唐突，亦何与董先生哉？……（《寄董思白》，《汤显祖诗文集》卷四七，“玉茗堂尺牍之四”。）

著述家咄咄竞响不一，大家屈指李氏。李氏夙以书训世、经世、济世、骇世、应世、传世，世辄称为“秃和尚”，或又称为“秃菩萨”。菩萨普度众生，慈心救世，似犹近之，实不省李氏书旨。世假李氏书伙甚，真出其子者，雅推《藏书》、《焚书》、《说书》。《藏书》藏不尽，《焚书》焚不尽，《说书》说不尽，而为经史集，靡弗具备。乃吹李氏毛者，便说着几句零碎话。得《藏书》传世，未可济世，《焚书》诫世，未可应世，《说书》训世，未可传世。所谓世手注书，世眼评书，到底不是李氏书旨。譬之买骨董的，不得波斯胡怪客一一指点本相，旧屏风加何宝过新板壁，任它铺陈，色色新样，出来也不脱张慕溪、李爱塘新开杂货店而已。

噫嘻！文无活像，圈点生之；文无身价，评注活之。弗识李氏像，怎么定李氏价？继李氏而藏之书、焚之书、说之书者，则有会通颜氏子。余家居，披阅颜氏著述，殊不亚李氏；颜氏评李氏书，更不亚余之评颜氏书。《藏书》评注，大约光怪百出，不胜殚记；顷复以浩繁，尚未见竣其事。然则《焚书评》云何？恭候台趾之套，书答焚之；旁引□证之讹，杂述焚之；附会标榜之目，读史焚之。焚学究之牧歌，聊赠一长篇短句；焚头巾之文谚，后题着五言、七言。奇矣哉，圣若《说书注》：鲁论不遗半部说，曾传恰是十章说，《中庸》说完备性命功果，七篇说养成仁义弥陀。间有潦倒婆子语，不妨驱金刚以诧之；间有囫囵释子语，不妨呼那吒以破之。决不容他人强填只字，阿私我救世李老。起李老而问之，必曰：“传世可，济世可，经世可，应世可，训世可，即骇世亦无不可。”经耶？集耶？史耶？得颜氏子而庶几不朽。世眼世手，其谓颜氏子何！虽然，颜氏子评注，犹其一斑也，天下更有藏不尽、焚不尽、说不尽者，非颜氏子《武功纪胜》、《九十九筹》诸书，吾谁与归！世安得不以屈指李氏者屈指颜氏？古临汤显祖撰。（《李氏全书总序》，《李氏全书》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