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以化

李贽号卓吾，闽人也，以科（第）起家，官姚州太守，历任颇著能声。生平博览书史，寒不停，暑不辍，夜不休；又旁通释典、经谶，口如悬河，谈论舋舋不竭，旁不可一世。人专以黑为白，以苍为素，性不随人妍媸，而辨尤足以济之。所著有《李氏藏书》三十卷，而书中所载者褒诛予夺，大肆猖狂，如以吕不韦为智谋名臣，以李斯为才力名臣，以秦始皇为千古一帝，以冯道历事为吏隐，以卓文君私奔为得所托，以赵苞、王陵为杀母。又其甚者，则以宣尼之是非为不足法。此书一出，好异者多奇之。余素抱书癖，独怪此刻为拂经乱正，恐污架上，遂弃之不收。

贽削发弃家，为天下头陀释子所景慕，所在追随者，常不下百人。曾游楚中，而楚黄有名家女新寡，削发皈依之，以故男女蜂拥追随，不下千计，造庵收纳，若蚁附羶，为楚臬冯应京所逐，转游晋中深避。时大老刘晋川笃信之，率若子若侄并弃本业，拜为父师。刘起为治河都官，而李亦并驾以往，久居济上。会通州马诚所来迎之，李遂舍刘以往。马向于台中有声，雅信李君之教，遂弃妻子，离家室，一庵一榻，相与朝夕谭禅礼佛，无间寒暑昼夜。时科臣张问达惧邪说诬世，上章弹射之，上是其奏，擒贽入狱，诏火其书，禁天下勿繇其教，时论快之。

时有妖僧达观者，挟异术以游京师，其说尤耸动缙绅，而缙绅多出其门下，甚至受其挞而甘心者。时贵而权珰、□尊而某某无不供养之若师若父，所过州邑，拟于馆阁；所寓供亿，比于侯王；金银布帛，累积如山，任其挥霍。以此台臣康丕扬疏之，谓：“不逐李贽，无以端天下之习；不擒达观，无以服李贽之心。”旨虽未下，而四方之佞佛者，亦稍稍知所戢矣。夫李贽与达观，各自为门户，而所信从者如出一辙，我周孔之道大明如中天，习其说者或自相矛盾，自相枘凿，曷故哉？安常与好异之心迥别也。然则释教可终废乎？余故曰：“取之以养可也，取之以训世不可也。”（《纪李卓吾》，《西台漫纪》卷二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