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郎机铳在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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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中葡冲突与明军取得葡人船炮

(一)屯门、西草湾两役之背景

朱宸濠之乱给予亟思南巡的武宗以正当理由,他不顾朝臣的反对,并压住已经平定叛乱的消息,于正德十四年(1519年)十二月来到南京[1]。正德十五年(1520年)九月,大学士杨廷和等上奏即将抵京的武宗,要正视葡萄牙人的问题[2]。武宗抵京后,好大喜功地针对朱宸濠之乱举行了大规模的献俘仪式[3]。但暗地里,朝廷中支持与反对葡萄牙的势力已开始角力。

南京的大臣们随即奏报了葡萄牙人的罪名,其罪名主要由两位广东顺德籍御史邱道隆和何鳌所揭发。礼部并复议“奏请处置广东三司掌印并守巡、巡视、备倭官,不能呈详防御,宜行镇巡官逮问。以后严加禁约,夷人留驿者不许往来,私通贸易,番舶并当贡年驱逐远去,勿与抽盘”[4],做出了不与葡萄牙人贸易的决定。

而葡人的通译亚三(江西浮梁人)[5],在南京时通过武宗宠信的江彬(?-1521),得以接近武宗[6]。武宗返回北京后,仍十分宠信亚三,亚三住在会同馆,与回回人写亦虎先和米黑儿马黑麻联合,诬陷大臣,使得朝臣对于葡人印象更为恶劣。但不久后,武宗在祭天时吐血,由于武宗没有子嗣,必须由外藩兴献王世子朱厚熜来入继大统。当时北京城中传言江彬等豹房的边帅可能发生军事政变,张太后便与内阁大学士杨廷和(1595—1647)联合起来,颁布了七项防范措施,先将外国势力排除在外,赏赐进贡的哈密、吐鲁番和佛郎机等国使者,并令其返国。这使得葡人欲与中国贸易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在广东的葡人因为朝廷已不准贸易,又不愿承受损失甘心离去,因此于正德十六年七月请求贸易,广东官员上奏请求抽分(即抽税),但甫即位的明世宗下诏拒绝[7]。自此,双方关系极为紧张,终于爆发了两次武装冲突,即屯门之战与西草湾之战。

(二)屯门之战

在正德十六年(1521年)阳历六月二十一日至九月八日间,中葡发生了第一次冲突,史称“屯门之战”[8]。由于双方已在是否开放贸易的问题上有了矛盾,广东海道副使汪鋐及白沙巡检何儒便采取了秘密的军事行动:

有东莞县白沙巡检何儒因委抽分曾到佛郎机船,见有中国人杨三、戴明等久住彼国,备知造船铸铳及制火药之法。鋐令何儒密遣人到彼,以卖酒米为由,潜与杨三等通话,谕令向化,重加赏赉。彼遂乐从,约定其夜何儒密驾小船接引到岸,研审是实,遂令如式制造。鋐举兵驱逐,亦用此铳取捷,夺获伊铳大小二十余管[9]

白沙巡检何儒因掌理向外国船只抽税的工作,因而得以结识并策反葡船上的中国人杨三、戴明,并制造佛郎机铳用于攻击葡人,而从葡人记载来看,此役中葡人并未察觉华人已经掌握了佛郎机铳的技术。

而葡人迪奥戈·卡尔沃(Diogo Calvo),则率领一艘大帆船(还有一些船同行),从满剌加抵达屯门澳,准备进行贸易。但当他抵达后,却得知正德皇帝的死讯。中国官员以此为借口,命令葡人离开,而葡人因贸易不成,不愿离开。海道副使汪鋐统领的中国水师约有五十艘战船,开始围困葡人所占领的港口和船只。葡人的主力是五艘船,水师数度发起进攻,但都被葡人的炮火所击退。双方僵持了四十天。葡人将人员集中在三艘船上,在风暴中利用夜色突围,双方激烈交战,葡人突围成功,于1521年10月顺利回到满剌加[10]

(三)西草湾之战

中葡的第二次武装冲突在嘉靖元年(1522年)阳历八月七日至八月二十日,地点在今广东鲤鱼门西草湾,史称“西草湾之战”[11]。海道副使汪鋐以南头寨水师截击葡人船队,而西草湾的葡人则由末而丁·甫思·多·灭儿[12](Martin Affonso de Mello Coutinho)所统领,他在此役之后致书葡萄牙国王汇报当时战况:

我八月七日始见中国海岸。在那里,我游弋了两三日……进入各岛之间的水道后,立即见到一支中国舰队。此船队共有大小帆船九十七艘,其中仅双层桅楼大型平底帆船便达八十艘。它们装备着许多小型火炮及其他各式武器。我以为它们不过为了在入港处炫耀武力。

…………

别都卢的船进水,沉了底。他的船和我兄弟迪奥戈·德·梅洛船先做好准备。因为较小,可随时作战。在我备战的日子里,那些人们说,装备精良的中国大帆船每天在活动,已排列在了我的上风方向,向我开炮射击,围我游弋,择机进攻。

……一早我便率我大帆船上的人登陆打水,……约用了一个钟头。此时传来隆隆炮声。那天晚上毫无动静。那些平底帆船和桨船撤退了,一大清晨便来包围我们的船。

我们见到了将我们的船团团围住的平底帆船后,奇迹般的从陆地刮来一阵风,但根本无法利用,祇见一艘船变为火海一片,沉入水底,顷刻不见踪影。我兄弟迪奥戈·德·梅洛的船遭同样的命运,与其同行的我们的父亲及我的十五或二十名葡人全部丧生[13]

可知明朝水师在西草湾一役中,不仅大量增加火炮数量,同时也多次使用火炮与葡人交锋。此役,中国水师已经配有杨三、戴明所造的佛郎机铳。

《明世宗实录》也提到了这一武装冲突:

佛郎机国人别都卢寇广东,守臣擒之。初,都卢恃其巨铳利兵,劫掠满喇加诸国,横行海外。至率其属殊世利等千余人架舟五艘破巴西国,遂寇新会县西草湾。备倭指挥柯荣、百户王应恩率师截海御之。转战至稍州,向化人潘丁苟先登,众兵齐进,生擒别都卢、殊世利等四十二人,斩首三十五级,俘被掠男女十人,获其二舟。余贼末而丁·甫思·多·灭儿等,复率三舟接战,先焚所获舟,百户王应恩死之,余贼亦遁。巡按都御史张嵿、巡按御史涂敬以闻,都察院复奏。上命就彼诛戮枭示[14]

别都卢(即佩德罗·奥门,Pedro Homen)被视为犯首,被处以极刑,葡船则有两艘被俘。

《新安县志》中的《都宪汪公遗爱祠记》则称:

忽有不隶贡,号为佛郎机者,与诸狡猾凑杂屯门、葵涌等处海澳,设立营寨,大造火铳为攻战具。占据海岛,杀人抢船,势甚猖獗,虎视海隅,志在吞并,图形立石,管辖诸番。脍炙生人,以充常食,民甚苦之,众口嗷嗷,俱欲避地以存活,其坟墓室卢又极凄惋。事闻于公,赫然震怒,命将出师,亲临敌所,冒犯矢石,劬劳万状。至于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召募海舟,指授方略,皆有成算。诸番舶大而难动,欲举必赖风帆。时南风急甚,公命刷贼敞舟,多载枯柴、燥荻灌以脂膏。因风纵火舶及火舟,通被焚溺,命众鼓噪而登,遂大胜之,无孓遗。是役也,于正德辛巳出师,至嘉靖壬午凯还,师行而秋毫不犯[15]

根据《都宪汪公遗爱祠记》的记载,在最初的冲突中,汪鋐能够克敌制胜的原因在于火攻,因为葡人所驾海船较为庞大,移动不易,而汪鋐利用破船装载引火用的枯柴和干草,灌以油脂,因风纵火,焚烧葡萄牙船舰才是制胜的原因[16]。但也有记录指出,汪鋐是利用佛郎机铳克敌的,如《殊域周咨录》说“鋐举兵驱逐,亦用此铳取捷”[17]

(四)被俘的葡人船炮

关于所俘葡人船炮的情况,据汪鋐称:

臣先任广东按察司副使巡视海道,适有强番佛郎机驾船,在海为患。其船用夹板,长十丈,阔三丈。两旁驾橹四十余枝,周围置铳三十余管。船底尖而面平,不畏风浪。人立之处,用板捍蔽,不畏矢石。每船二百人撑驾,橹多而人众,虽无风可以疾走。各铳举发,弹落如雨,所向无敌,号曰:“蜈蚣船。”其铳管用铜铸造,大者一千余斤,中者五百斤,小者一百五十斤,每铳一管,用提铳四把,大小量铳管以铁为之。铳弹内用铁,外用铅,大者八斤,其火药制法与中国异,其铳举放远可去百余丈,木石犯之皆碎[18]

明军所俘获葡船长十丈(约31.5米),阔三丈(约9.5米)。因两侧共有四十余只大桨,被明人称为“蜈蚣船”。此船吃水深且防护力佳,共配置了火铳三十余门。被俘的葡萄牙火炮,以重量来分,大致可以被分为三类,即一千斤级(约600公斤)、五百斤级(约300公斤)及一百五十斤级(约90公斤)。铳管的材质以铁为主。炮弹则以铁为心,重量则为八斤(约5公斤),外包一层铅,这种设计是防止铁弹锈蚀变形,避免在发射时,因炮弹在炮管内的运动受阻,而发生膛炸的现象,也有可能是为了增加炮弹的破坏力。此外,由于明军在西草湾所俘获的敌炮数量颇多,甚至包括葡舰上较为宝贵的铜制佛郎机。于是明军掌握了葡人制造的技术,因此广东东莞地区的工匠制造的佛郎机铳,其水平遂能与葡铳相媲美[19]。不过也有人觉得“然唯夷人精用之,中国不及也”[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