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三盏相思无路可通(有缘一卦)
是粟米熟透的季节,婴师傅买了几种不同的糯米,预备着酿酒,三七茶馆的茶是给客人喝的,但是酒,是为主人所备。
季离忧极少饮酒,就算是逢年过年沾了几滴,也云里雾里,不知所在,逛花楼也是个草包架子,喝几口就被姑娘们撂倒在酒桌上,通常茶馆的小厮们把他背回去都已经是半夜了。
“婴师傅,这是糯米吗?”季离忧捻在手里,搓着湿漉漉的手指。
“这边和那一盆都是稻米,可这边的不是酿酒用的。”
他咦了一声,“我看着这没什么差别啊。”
“这边的叫做婺源光,用来给客人们做早粥,那边是羊角梨核,可以酿清酒。”
“婴师傅,这都一模一样,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的鼻子,不是一般的灵。”他笑了。
“婴师傅这样的人,应该去宫里做御厨,留在三七茶馆,未免太大材小用。”季离忧真心感慨。
婴师傅干巴巴一笑,“少掌柜可别这样说,像是要赶人走似的。”
“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日日倒是关心茶馆的这些事,做什么样子……”说书人口舌狠毒。
季离忧翻白眼,“谁说我是做样子,我真心关照三七茶馆的伙计们,难道有错?”
话说完,眼见他的扇子又要落到他头上,季离忧急忙伸胳膊挡住,手腕上的铃铛作响,“别!”
企料他只是开扇,略微吓一吓他。
季离忧顺着扇子向上看,持扇的主人那只干净漂亮的手引了他的好奇,他看着他的手腕,问道,“日日持扇,我见你也是用紫轻烟雨化剑过,说明你剑术不错,怎么你没有茧子?”
他又看看自己的手,握住他的手翻看,“怎么像是个女人的手?”
说书人皱了眉,“信不信我把你舌头放在酿酒的坛子里,酿一坛离忧舌?”
季离忧不紧不慢放开他,“摸了摸你的手就生气,真没有一点气度。”
心想,我自己白日里照镜子,那张少年的脸可是少见的上品,你有的我都有,我又没准备怎么着你,看你自己不过是平平淡淡的一副面容,除去那变成不人不鬼时候的惊灿之感,旁的时候,没有半分可取之处,脾气又不好,怪不得听茶博士说,几千年都没有一个女子看得上这老古董。
“掌柜的,让路!”茶博士端着一摞碟子,三三两两剩下的茶点还在盘中。
季离忧还没回头,说书人已经顺手将他拉在身前,给茶博士让了路,待人过去,他不紧不慢松了手,季离忧却愣在原地,他的身体给他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包括他握住他手臂,果断握紧,又轻易放开的那种疏离。
季离忧仔细回想这种感觉的起源,想了半天,也弄不明白怎么这种奇怪的悸动来自何处。
茶博士托一托碟子,把怀里的瓷盘子抱稳,提醒道,“外面有人找先生。”
说书人已经去了前厅,可季离忧脸上的红晕依然在,方才他想到的都是他瞳若碎金,布满旧伤的后背,想到了他含住他的唇,将他的痛呼都藏在他口中的那场旖旎的梦。
“少掌柜,脸怎么红了?”
“我……日头晒的……”季离忧沉住气,脚下急急跑开了。
果不其然,还是他的跟屁虫,急匆匆跑到了前头找他。
婴师傅看着盆中浑浊的水,握了一把稻米,迟迟没有放下,直到整粒整粒的稻米变成了碎屑,掺着水,滴答滴答落下。
茶博士忙完了自己的活,叫小厮去帮帮婴师傅,自己则坐在一边吃甜瓜,“行了你,心情不好不要糟践五谷。”
说书人正缓缓摇晃龟壳,只听得铜钱相互碰撞,季离忧在他右手边坐下,同他说话,“又有人找你算卦?”
他一边说话,一边将桌上的铜钱三两分开,随便道,“技多不压身。”
“怎么不见你给我算算,好歹也是一家人,不花钱给我算一算呗?”季离忧皮脸道。
说书人身子坐得板正,再看季离忧,半个身子都倚靠桌子,一只膝盖还抵着说书人的腿,时不时抖一抖腿。
说书人手中的东西收拾了起来,道,“再抖,腿给你剁了。”
他急忙收回。
季离忧不说话了,在一边乖乖看他给人算卦。
他总是这样不急不躁,季离忧在一旁看他,很是好奇他的从前,难道他就从来没有像他一样不乐意守规矩?也许,他本来就是个冷脾气。
他捉摸不透说书人,可他又很想迫切了解他,如同在迷雾中寻不到正确的方向,季离忧总是有些烦躁,他为何来到三七茶馆,父亲和祖父又为何侍奉他为上客,季家到底欠了他多少债,需要子孙都来还债,这些问题,季离忧都想知道。
但是,他想隐藏起这样的好奇,直觉告诉他,说书人不会喜欢别人太过了解他,哪怕是真的想知道他一些往事,也得瞒着他进行。
说书人同这个女子说话,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至于这个女孩,倒是中途看了季离忧好几次,季离忧特地向她眨眼一笑。
这女子是几座城之外的人家,听说三七茶馆有个算卦很灵的师傅,专门找了日子来求见,没成想,竟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
干干净净一张脸,并无什么过人之处,见之即忘的容貌,比不上他身边的少年七之二三。
季离忧在旁边听了几耳朵,知道了个大概。
原来是宏缕的县令亲手杀了自己一家老小,妻子儿女,最小的只有五岁,都没能逃脱毒手,听这女子说,她是县令夫人的妹妹。
宏缕的县令名为祝朔,是个有名的清官,年轻时候便不近美色,为官后更是一个清明的好官。
不知为何,就在他升任途中,带着一家人投宿旅店,夜间竟然狂性大发,连最小的女儿也不放过,一家人都遭了他的毒手,被他砍成了肉泥。
宏缕的人都说他是碰上了野鬼,被不干净的东西蒙蔽了眼睛,这才如此,这件事是半个月前发生的事了。
女子说,本来尸身送回宏缕也就没有了外事,可没成想,就在他们家帮助处理后事几天,他们家的田地平白裂开口子,屋中也是如此,西南角塌陷一大块,陷下去的土地形成了一个坑洞,一眼望下去,黑漆漆,打着灯笼都看不见底。
家里人都慌了,四处找术士算命,一个个说的都挺好,可家里的怪事还是没停,她听人说,久意的三七茶馆有个说书人,轻易不给人算,只遇见有缘人才算上一卦,她想来碰碰运气。
季离忧等女子离开后,问说书人,“这件闲事,你管吗?”
“你说呢?”他反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