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清秋不解
公羊浓问道,“你来过此地?”
“他从前在别处搭台子,我也曾捧场过,他手底下的人唱得不错。”
说话间,一个身穿白衣、眉间赤红花钿的女子走过。
公羊浓仿若被钉子钉在原地,怎么都动不了,他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声,楚程见他如此,打趣道,“怎么,你也对她动心?”
“难不成,你也……”
“当然不是,纵使她再美,不过是个伶人,解闷尚可,可若是动心,真是犯蠢。”楚程不在意地道。
“她叫什么?”
“十二娘。”
“十二娘?难道没有姓吗?”
“听说她父姓姜,后被逐出家门,族里不允她再用父姓。”
公羊浓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从身边走过,倏而那个女子似乎是发现了他的注视,公羊浓担心自己的目光会侵扰她,连忙收回视线。
几日后,他又来了梨落院。
听说今日十二娘要唱《清秋解》。
梆子敲了第三下,角儿出来了。
她穿上戏服,那张清秀的面容涂抹了彩脂,她唱第一句,“今朝独坐幽帘后。”
公羊浓立刻就把那个和他前几日欢好的女子丢在了脑后,这一刻,他脑子里都是台子上的女子,十二娘。
他甚至不曾和她说过一句话,就已经对她情根深种,厚重的妆容掩住了她原本的美丽,可他依然爱她,那一日初次见她,他并没有看清她的脸,只是感觉到了她的存在,就好像一朵花,静静地开放在某个角落,等待他回眸。
他知道,他此生等的就是这个女子了。
他因为一个女子离开家族,因为他对于那个女子许下了承诺,那是年少时候的承诺,他觉得承诺比名誉更加重要,于是他为了她,离开了公羊家。
可这一刻,他忽然很后悔,没有了家族的支撑,他要靠什么去打动一个美丽女子的心呢?
他身上只有三两银子,还是最后离家的时候带出来的百两钱财,给了那个女子后,身上只剩下了这么一些。
好友若是出手帮助,也会受到家族的惩罚,他不愿让他们也被牵连。
父亲大人等着他低头,等着他回去,他想让他在他面前认错,承认为了一个女子,为了一个承诺便放弃整个家族,这是最任性的罪过。
但是他始终认为自己没有错。
父亲说,女子可以放进家中,不过除了妻外,其余皆是摆设,他不愿要那样的摆设,只想要一个妻,一个陪伴一生的妻。
离开公羊家,他迷失在妓馆、赌场、酒肆中,多年活在父亲的庇护下,公羊浓已经厌倦至极,即使是自己的父亲,他也觉得在他手中他像是傀儡,只是个死物。
如今,他知道自己已经看见了终点。
是她。
他苦于没有钱财打赏这出精彩的戏,见身边男子丢了只玉扳指上去,他也想如此,可手中空无一物,这才记起,那个女子问他要走了所有东西。
也好,这样就两不相欠。
楚程把一锭金子塞进他袖中,“去吧,这些足够给她买蜜饯了。”
“什么意思?”
“她手中总是有一袋蜜饯,若是蜜饯见了底,她会不开心。”
说罢,推着他上前。
出乎意料,十二娘投以微笑,“见过公子。”
她脸上的彩脂和片子都已经卸下,额间今日也没有画花钿,素净的一张脸,明丽的一双眼。
十二娘身边的丫头故意道,“哎呀,我们姑娘的蜜饯吃完了。”
公羊浓连忙道,“我去买一些。”
离了戏院,他跑进一家腌渍果食的铺子,看了半日,他无奈地拍了拍自己的头,他忘了问十二娘喜欢吃什么蜜饯。
楚程不久跟了上来,道,“她喜欢蜜枣,只喜欢蜜枣。”
“多谢。”他感激。
公羊浓笑道,“我可真想把这里的蜜枣都买下送她。”
楚程摇头道,“她并非什么翁主、小姐,只是个伶人,在贱籍上的奴隶,你不用特意讨她欢心。”
“楚程!”他有些气恼。
“罢了,随你吧,反正玩玩就行,玩够了回你家给你爹认错。”
“少管我的闲事。”
“我是不想管,可你身上的汗巾都是我的,你现在穷的连一小块糕点都买不起。”
公羊浓倒是没有被他激怒,“我知道,故此我总是感谢你。”
“你想要好看的女子,我帮你找几个,十二娘气色不好,我听人说她活不了几年了。”
公羊浓一惊,“这是什么话?”
“她纵情声色,已经快油尽灯枯。”
“不要乱言语。”
公羊浓不想理他了,又急急往回赶,担心她早就走了。
“你真的给我买了?”
十二娘问他,苍白的脸上,黑瞳亮得如抛光后的黑曜石。
“给……给姜小姐。”他弯腰,将蜜饯举过头顶,低头送给他。
这个滑稽的动作彻底逗笑了十二娘,“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和同行的女子都笑了。
是他成了她们口中的笑柄。
楚程不知在一边看了多久,这才插话道,“十二娘,他尊你一声,又何必取笑他?”
“只是觉得滑稽……”她依然笑个不停,笑得咳嗽不止。
公羊浓红了脸,被一群女子嘲笑,他匆匆逃走了,回头看一眼也不敢。
待楚程同他说话,他又不争气地问道,“我走后,十二娘说了什么?”
“不必担心,她只是嘲笑你片刻,她这样的女子,礼义廉耻皆无,你何必在意她笑话?”
“我再也不要和这样的女子见面。”他道。
走了几步,公羊浓却反悔道,“我忘不了十二娘,我想得到她,就算是没了命,我也想得到她。”
楚程恨铁不成钢,“刚走一个,你这又掉进一个陷阱?”
“十二娘不是陷阱。”他争辩。
“越是美丽的女子,越是陷阱,她们会用美貌诱惑你,付出一切,最后让你把自己也奉上。”
他鬼迷心窍,“我愿意为她付出一切。”
“我大错特错,不该带你去梨落院,更加不该让你见到她,我本以为她会给你解解闷,仅此而已。”
公羊浓说绝不是,“这是我和你认识这么多年,你对我最大的帮助,也是我最感激你的一件事。”
他瞥见十二娘从戏院出来,上了一辆马车。
楚程想要拦住他,却没有拦住,他像是个疯子。
驾着一匹马跟上了十二娘那辆车。
十二娘的马车在一个宅院前停下,一个比她大十来岁的男子走了出来,牵着她的手走入了宅院。
他驾马停在了街角,目光还是舍不得从她离开的地方挪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