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我从沧州来
在历史的长河中,每个人、每个家庭,都不过是渺小的一滴存在;只有极少数人可以留下一些片段痕迹。但姓氏和种族则不同,历朝历代,不管风云怎样变幻,都不断地发展壮大;个体发展速度越来越快,促进了姓氏和宗族的繁荣兴盛。环境的变化使人们作出适应性改变,这使得每个地方的居民都有频繁的迁移和交流。当然,这一切都需要理由。
我的家乡是沧州肃宁,现在号称裘皮之都,而张家口“皮都”的称号亦由来以久,早先曾是北方皮草集散地。因此,肃宁与张家口,自古以来就有着深厚渊源。张家口以西以北,被百姓称为口外,向西、向北的出行方向,被称为“走西口”;而向东方向被称为“闯关东”;向南则被称为“下口里”。
我们是从爷爷那一辈儿迁过来的。原因是战争,归根结底,都是日本人惹出的祸端。准确来说,就是逃难-躲避战乱。爷爷那辈儿,共有兄弟四个,他排行老三。他的父辈,含辛茹苦,把四个儿子都送进了学堂,想让他们混出个人样来,好光宗耀祖。爷爷学习很用功,识文断字、咬定乾坤,最终学有所成,成为那时少有的文化人儿。文化可以引领梦想,年轻有为的他决定出去闯一闯。他经人介绍,到BJ的绸布铺当伙计,用现在时髦的语言来说就是“打工、北漂一族”。由于他诚实可靠,业务精湛,获得了老板的青睐,派他到张家口去开分店。张家口当时就是交通枢纽、塞外名城,人口稠密,物华天宝,是兵家必争之地,也是个做生意的好去处。爷爷年轻有为,兢兢业业,张家口的分店开张后生意非常火爆,他也因此而得以在张家口立足,成家置业。
芦沟桥事变爆发后,日本人开始向张家口进犯,生意没法做了,爷爷率领一家老小,举家搬迁至沽源。沽源沧州老乡不少,但对于他们究竟是怎么来的却知之甚少;可以肯定的是,原因不尽相同,但也大同小异。在那个年代,黄河的脾气要比现在大很多,黄泛区常常会祸害到我的老家。再加上滹沱河也时常泛滥成灾,随意改道。据父亲说,他小时候在沧州老家,曾经历过多次水患,每次都有数万灾民四处逃难。
沧州地处河北东南部,东临渤海,北依京津,南接山东,京杭大运河贯穿市区,因东临渤海而得名,意为沧海之州。沧州现如今是国务院确定的经济开放区、沿海开放城市,也是石油化工基地和北方重要陆海交通枢纽,是环渤海经济区和京津冀都市圈重要组成部分。境内有铁狮子、献县汉墓群、泊头清真寺、海丰镇遗址、纪晓岚墓地、献县单桥、黄骅古贡枣园等多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沧州境内耕读文明兴盛,有多条河流冲积而成的广阔平原,以及渤海潮汐堆积形成的滨海海积湖积平原。沧州土地肥沃,特产颇多,是著名的“鸭梨之乡”和“金丝小枣”之乡。
我的老家肃宁县,更是个文武状元之乡,出了诸如哈攀龙、刘春霖等多位状元;也有如赵婕妤、魏忠贤等达官贵族。我曾多次回乡,特别羡慕老家的一年两收,收完了冬小麦还能再种一茬玉米。蔬菜水果的种类多到数不过来,哪一样都精彩之极;黑墨色的土地肥得流油,那架势,似乎把擀面杖塞到地里也能发了芽。
爷爷他们初入沽源,日子过得非常艰难。八年抗战,爷爷奶奶带来的存货早已被兵匪和土匪抢光,成了彻彻底底的一贫如洗。他们居住在沽源县平定堡镇北面的天鹅湖畔,靠打鱼为生。当时沧州老家更属于沦陷区,情况比坝上还要糟糕,所以就打消了回乡的念头。解放后,由于爷爷成份好,是贫农出身,又会写字记帐,就直接参加了工作,到沽源县土产公司上班。多年之后,爷爷成了收皮货的行家里手,不论什么皮子,只要让他看看,用手摸摸,就能定出价来,而且丝毫不差。沽源的外迁人口居多,他们带来了新思想、新理念、新知识、新技能、新工具,为当地的经济发展做出了很大贡献。
爷爷在绸布铺里练就了一项绝艺,恐怕现在这种技艺也很少有人能够熟练掌握。夏天人们穿丝袜,不管是男的女的,尤其是女孩子的长腿丝袜,不怕磨,就怕勾,勾一个洞,起一条线,袜子就报费了,得扔了。经常是刚穿了没几天就勾一下,可惜没办法补,只好再花钱买新的。爷爷是这方面的专家,大家的丝祙有了洞,都来找他,补完了都看不出接头,非常神奇。爷爷不仅手巧,还有一套专门勾丝线的工具,小镊子、小勾针,粗的细的,长的短的,弯的直的,尖的钝的,各有各的用处。都装在一个镀银的盒子里,随身携带,人们还以为是个烟盒呢,其实不然,竟然是一套修补丝织品的专用工具。他还是个捕鱼能手,从小在沧州的水塘里泡大,水性极好;你若给他一根芦苇管,他能在水里呆半天不用换气。爷爷还会说评书,他记性特好,整段的古词古书都能背下来,什么《三侠五义》、《说岳全传》等等。诸如“气死金兀术,笑死老牛皋”等段子,绘声绘色、张口就来。他以自己的一技之能,拉家带口,在沽源熬过了最艰苦的日子。他和蔼可亲、诚实憨厚,与沽源的父老乡亲打成一片,结下了深厚的友谊。爷爷退休后才重返沧州老家,在那里颐养天年,落叶归根。
爷爷对沽源的感情太深厚了,无法用言语形容。每次我们回老家看他,他都要问长问短、问东问西,只要你不走,他就会问个不停。我知道,如果能生出一双翅膀,他肯定会立刻飞向北方,飞回阔别已久的沽源!早几年,爷爷也曾在夏天独自坐火车回沽源避暑,后来因为身体原因,再也回不来。他身体很胖,走路不利索,到后来更是无法出行。我的脑海里时常会有这样的画面:一幅是爷爷年轻时含着芦苇管,飞身跃入沽源天鹅湖里捉鱼⋯⋯另一幅是爷爷在沧州老家仰望天空,面向北方,意寄鸿雁⋯⋯
父亲的少年时代是在口里渡过的,“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十八岁的他已经显得非常成熟,家里什么活计都会干。成年后,他独自来到沽源找爷爷,从打羊毛包到赶羊趟,再到拉牛粪,开启了在沽源的创业史。通过他的努力和勤奋,他从一名普通的临时工,一直干到定合同、转正、转干,成为国家公务人员。他和妈妈的结合,也是由于共同的志向,他们是干起工作不要命,毫不利己、无私奉献的一代人。父亲在沽源生活了几十年,从英姿勃发的青年,到退休的耄耋老人,嗓音也渐渐变得听不出是哪里人。他已经离不开这片令人陶醉的土地;他的全部青春热血,家国情怀,都奉献给了这片净土。
他总说,对我们这些来自沧州的人来说,迁移到沽源是一种幸运。这里不仅民风淳朴而且物产丰富、环境优美,到处都是不可多得的自然遗迹,随处可见雄奇壮丽的历史遗存。尤其是丰富之极的水资源,境内拥有三条大河的源头,无数淖泊,数不清的泉眼⋯⋯多年以来,我们都为能迁徙到此,而感到无比自豪。
到了我们这代人,已经是纯正的沽源人,土生土长,深深地扎根在此,不再迁移。我们不仅继承了长辈们从沧州老家带来的优秀品质:吃苦耐劳、勤奋上进,也享受了沽源人民所赐与的踏实和谐、情真意切,真是不忘初心、方得始终。再回沧州,已经有了不同的感觉:走亲访友,寻幽探胜,如同来取经一样了。五一期间回沧州探亲,感慨于沧州和肃宁“敢教日月换新天”的发展变化,才明白有国才有家,沧州和沽源本来就是一家。地方的荣辱成败,与国家命运永远都是亲凝一体,密不可分。
多年以来,通过沽源与沧州之间民众的迁移,已经产生了不知多少文化的交融、碰撞、再生。沧州的水果、花生、红薯、棉花,被一车车地运到沽源;而沽源的蔬菜、羊皮、土豆、麻油、莜面等等农副产品,也在马不停蹄的赶往沧州。长辈们带来了武术之乡的招式,又带回了坝上二人台的曲风。夏日炎炎,我们可以约沧州的亲人来沽源旅游度假,避暑观光;冬季寒冷,我们又可以回沧州探亲过年、赶集采风⋯⋯
南乡子·回乡
点絮逐风,
放眼沧州万缕红。
北斗连心烽火路,
云中,
几度春来水月东。
惠语由衷,
梦里犹思小鹤童。
青树叶浓飞柿子,
匆匆,
一笑情深自古同。
这是我回乡时所填的词,以表达自己对祖国繁荣昌盛的美好祝福。有一首歌唱得好:“万里长城永不倒,千里黄河水滔滔。”其实无论我们迁到哪里,移向何方,都还是炎黄子孙,血管里流淌着相同的血,胸膛里搏动着同一颗心-那是一颗红透了的中国心,中国脉动,中国声音,中国速度,中国梦想⋯⋯
未来,我们的后辈子孙,仍可以志在四方,漂扬过海,迁移到遥远的地方去创业。但是,只要国家需要,无论去哪里,我们这些匹夫,当然会义不容辞、义无反顾地奉献自己的全部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