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维护宗法制度的重要工具——礼乐
周人常讲“殷鉴”，把殷商的灭亡当作一面镜子。殷商的末代统治者纣王，“好酒淫乐，嬖于妇人”，他命乐师“作新淫声，北里之舞，靡靡之乐”，甚至“大聚乐戏于沙丘，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使男女倮，相逐其间，为长夜之饮”[1] 。荒淫无耻到了极点，结果民怨众怒。牧野之役，商军“皆倒兵以战”。周兴而商灭，纣王也自焚而死。
周原是商的属国。周灭商之后，一方面以商为鉴，不再“先鬼而后礼，先罚而后赏，尊而不亲”，而是“尊礼而尚施，敬神而远之，近人而忠焉”[2] 。一方面却也承袭了商朝礼乐刑政的大部分传统，并在此基础上发展成一整套细密谨严、对后世影响很大的礼乐制度。
礼乐制度，实质上是奴隶制的氏族宗法制度和等级名分制度的综合体。所谓宗法制度，就是用“大宗”和“小宗”的层层区别构成一座血缘宗族关系的金字塔。塔顶，是自称为“天子”的周王，他是天下的大宗。其王位由嫡长子继承，世代保持大宗的地位。嫡长子的兄弟们则受封为诸侯或卿大夫，他们对周王而言是小宗，但在其封国内却为大宗，他们的君位亦由嫡长子继承，余次类推。这种以“嫡”为“系”的办法，在中国其后两千年的封建社会里，始终被认为是“礼”的重要原则。
周的奴隶制大家族和国家是合二为一的。与氏族宗法制互为表里的等级名分制，也就是当时的礼乐制度。对王、公、卿、大夫、士这样一个等级阶梯的每一层，都详细而严格地规定了符合君臣上下、父子尊卑关系的礼仪。每个贵族从出生到死亡，从人事到祭祀，从日常生活到政治活动，都处在与其身份相应的礼乐之中，享受应有的特权，不得“僭越”。比如乐队的排列和所用乐器的多少，规定天子的乐队可以排列东西南北四面；诸侯可以排三面，卿和大夫排两面，士只能排一面 [3] 。关于舞队的人数，规定天子的舞队可以用‘八佾”，即排八行，每排8人，共64人；诸侯用“六佾”36人；大夫用“四佾”16人 [4] 。当然，这些规定只限于统治阶级内部，被视为牛马的奴隶，是根本无权享受文化生活的，对奴隶，他们只用暴力，也就是所谓“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当然，“刑”是惩罚，“礼”也是约束。周人从商鉴中得到的教训，便是万事要有节。
周朝的统治者还明确地指出用音乐进行统治的目的，就是让人们保持“平和”，不进行反抗。用他们的话说，就是“以乐礼教和，则民不乖”[5] 。以“和”为宗旨的音乐典型，便是大名鼎鼎的“雅乐”。
“雅乐”，实际上是直接与“礼”联系在一起的祭祀音乐和仪典音乐。周朝的礼有五类：“吉礼讲祭祀，敬事邦国鬼神；凶礼哀忧患，多属丧葬凶荒；宾礼讲会同，多属朝聘过从；军礼讲行师动众，征讨不服；嘉礼为宴饮婚冠，吉庆活动。”[6] 在这五类活动中，乐，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些活动的重要政治性质和庄严肃穆的气氛，决定了雅乐的风格——“中正和平”“典雅纯正”。又因为自周开始，历代都把先王之乐奉为“雅乐”，所以，“雅”也便成了“古”的同义语。在中国儒家的心目中，凡雅必古，凡古必雅，不古者则必不雅的偏见，已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
周朝祭天地、祀考妣的雅乐，便是被称为“六乐”或“六舞”“六代之乐”“六代之舞”的前代乐舞：相传为黄帝时代的《云门》，尧时的《大咸》，舜时的《大
》（韶），禹时的《大夏》，商的《大濩》，及表现周武王伐纣的著名武舞《大武》。由于这些祭典都是当时国家最高的仪礼，所以，表演这些乐舞的人，并不是专职的乐师和地位低贱的乐工，而是在“大司乐”中受教育的贵族子弟——“国子”们。“大司乐”，可能是中国，也是世界上最早的音乐教育、表演机构，如果一定要以现代的概念来比拟它的话，似可称之为“文化部兼贵族音乐学院”。
当时的贵族子弟，13岁便要入学，“学乐、诵诗、舞《勺》。成童（15岁）舞《象》，学射御。二十而冠，始学礼，可以衣裘帛，舞《大夏》。”[7] 学习是循序渐进、有计划、有系统的。大司乐所遵从的教育思想，是“礼”在“乐”前，艺术为政治服务的。教乐，首先教“乐德”——“中和、祇庸、孝友”，然后教艺术手法。“乐语”——“兴道、讽诵、言语”，最后，才教具体音乐作品“乐舞”。
但是，不管周代的礼乐制度如何完备，也无法真正约束那些穷奢极欲的奴隶主贵族。在统治阶级内部，逾礼之心，丛生难灭；僭越之举，此伏彼起。更重要的是，任何礼乐刑罚，也无法掩盖平息日益激化的社会矛盾。在深重的压迫下，受苦受难的奴隶们，流血流汗的奴隶们，做牛做马的奴隶们眼望奴隶主高大的庭院，唱出了愤怒的责问：
坎坎伐檀兮，
置之河之干兮，
河水清且涟漪。
不稼不穡，
胡取禾三百廛兮？！
不狩不猎，
胡瞻尔庭有悬貆兮？！[8]
……
河畔，檀木堆成了山；河水，却托着奴隶们的尸骨，缓缓地流淌。
黄河的波涛，像浓浊的泥浆，像殷红的鲜血，又像经不住这满河道尸骨的重压，低声悲鸣着。这声音，如泣，如诉，如憎，如怒。
水流声中，终于加进了奴隶们的歌声。起初，它可能是微弱低沉的，而后，却越来越响，像穿天裂云的惊雷，压过了沉闷的水声，滚过了广漠的空间！
这奴隶们觉醒的歌声，不就是奴隶制度的掘墓声吗？
注 释
[3]. 《周礼·春官》：“正乐悬之位，王宫悬，诸侯轩悬，卿大夫判悬，士特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