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偷梦的妖精

刘兴诗

夏天，是梦幻的季节。嵌在晚空中的星星一闪一闪的，像是夜女神的一千只眼睛，透过无数高高低低的屋顶和狭窄的小窗户，一直窥见到人们神秘的梦境。

夜深沉了，人们都进入了各自的睡梦天地。天空中的月牙儿也昏昏沉沉的，像是弯着身子在打瞌睡。

这时，树林里悄悄钻出来一个小妖精，背着一个大口袋，踮起脚尖儿，踩着露水沾湿的草地，不声不响朝着城里走去。如果有谁凑巧瞧见它，会以为是一团朦朦胧胧的雾气，似乎对准它轻轻嘘一口气，就会把它吹得无踪无影。

它是偷梦的妖精。每夜都要溜到孩子们的枕头边，钻进他们的梦里，割一小块最甜最甜的梦。它想用梦的花朵，编织一个美丽的花环，送给那些早已不会做梦的老爷爷、老奶奶和许多不幸的人，让他们重温幸福的回忆。有时，它也顺便修理一下孩子们的噩梦，让每个孩子在梦里都更加甜蜜。

孩子们的梦很长很长，丢掉一丁点儿没啥关系。我们从来也没有听说过，谁因为丢了一点梦而大惊小怪。想象力像会吐丝的蜘蛛，还能把破了的梦重新织补起来的呀！

小妖精把偷来的梦塞进口袋里。它临走的时候，总要对梦里的孩子扮一个鬼脸儿，变一套小魔术，讲几句笑话，逗得他们笑呵呵的。于是人们就听见孩子们说梦话，瞧见他们的面孔上绽露出淡淡的笑容了。

一夜又一夜，它悄没声息地在城市迷宫似的大街、小巷里到处溜达，熟悉了每座房屋的门窗和烟囱口，从每个孩子的枕头边，悄悄偷了一些梦的片段。这些梦有离奇古怪的，轻松愉快的，也有带巧克力和苹果香味的。

最后，它走到城边的一座小木屋面前。从窗缝里钻进去，瞧见一个瘦骨伶仃的小男孩，脸上沾满了泪痕，嘴里呢呢喃喃的，不知在念叨着什么。

“可怜的孩子，他梦见了什么伤心事？”小妖精感到非常奇怪，连忙把身子缩小，从孩子耷拉着的眼皮底下，钻进他的梦里，想探查明白。

这是一个灰色的梦。灰沉沉的天空，灰蒙蒙的大地，做梦的孩子穿着邋遢的衣服，孤零零地坐在路边的一块大石头上，低着头呜呜地哭泣。积满灰尘的大路穿过荒凉的旷野，伸展到布满阴霾的地平线，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影。

“妈妈，妈妈……”孩子伤心地呼唤着，泪水顺着腮边流下来，沾湿了衣服和鞋尖。

“别哭，我给你换一个好梦。”小妖精安慰他，从背上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发光的梦，里面有白浪花、海水的盐味儿和一串串银铃般的乐呵呵的笑声。新梦里的灿烂阳光照亮了孩子的面孔，使他变得漂亮多了。可是他只抬头看了一眼，又抹着眼泪哭了。

小妖精又塞给他马戏团的梦，摘苹果的梦，踢足球的梦，缀着许多金光闪闪的星星的太空旅行的梦，孩子摇摇头都不要。

“你为什么伤心，到底想要什么？”小妖精问他。

“妈妈。”孩子抽抽搭搭地说。

“你的妈妈在哪儿？”小妖精关心地问。

孩子流着眼泪说：“她走了。”

小妖精想，他的妈妈准是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了，没有给他写信。

它安慰孩子说：“别哭啦，我和你一起去找吧！”

它牵着孩子的手，顺着梦中的大路往前走去。这条路很长很长，总也走不到头，真乏味极了。

小妖精皱着眉头想：“这梦该修理一下。”趁孩子不注意，它悄悄掏出许多花种子，放在手心里轻轻吹一口气；种子飞散到路边的旷野里，变成一丛丛鲜花，把大地装扮得非常好看。不知它又使了什么魔法，花丛里忽然飞出一群美丽的花蝴蝶。从灰暗的云层露出一扇“窗口”，投下一束阳光，把小妖精和孩子笼罩在明亮的光环里。

小妖精得意了，轻松地吹着口哨，斜着眼睛瞟了孩子一眼，等待他绽开笑容。想不到孩子没有心思欣赏风景，依旧呜呜咽咽地哭泣。泪水沾湿了梦，花儿枯萎了，在空中飞舞的蝴蝶像碎纸片似的纷纷落下来，云窗关闭了，整个天地又变成灰沉沉的一片。

小妖精想再施展一次本领，修理这个使人难受的灰色的梦。可是孩子哭呀哭地哭醒了，梦像破气球似的，啪的一下就破灭了。小妖精没有办法，只好从瘪了的梦里挤出来，吸了一口气，在夜雾里悄悄离去。

它躲在阳光照不到的林中最隐蔽的角落，不耐烦地等候了整整一天，好不容易盼到白昼的光线消失，夜的凉气重新沁进林子，才从藏身的地方钻出来，朝城边的小木屋走去。

这一次，它做好了准备，从另一个孩子的梦里，割了一小块有妈妈的梦。当这个可怜的孩子又在梦中哭着找妈妈时，它连忙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梦的片段，变出一个妈妈来，伸出手把孩子搂在怀里。小妖精乐滋滋的，心想：“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谁知，孩子从她的怀抱里挣开，哭着说：“不，你不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没有这样漂亮，她的脸是黄的，有许多皱纹，也没有好看的花衣服。”

小妖精没办法，只好从梦里钻出来，失望地离开小木屋。

小妖精问月亮：“月神啊，圣洁的仙子，你站得高高的，可以看清夜的大地上的一切东西。请告诉我，流眼泪的孩子的妈妈在哪儿？孩子非常想念她。”

月亮没有做声，静静地投射下一束雪亮的月光，穿过小木屋的窗子，照在墙头的一张照片上。粗心的小精灵这才看清楚了，照片下面缀着一朵小白花。这是孩子的妈妈的照片。啊，她死了。

小妖精仔细看了这张照片。她的确很瘦小，也不好看，身上穿着一件旧衣服，像是受尽了贫穷和劳累的折磨。可是她有一双慈祥的眼睛，从墙上静静地看着在梦里哭泣的孩子，似乎想对他说几句知心话，却没有办法说出来。

小妖精明白了。它围着小木屋绕了九十九个圈子，想出一个好主意，连忙转身钻进城里所有的孩子的梦里，请他们来和流眼泪的孩子玩，并且好好看一眼墙上的照片。

孩子们都喜欢梦里的小妖精，听它的话。第二天早上，全城的孩子都来找想妈妈的孩子玩，并且仔细看了墙上的照片，听他讲了妈妈的事情。晚上，所有的孩子都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照片上的那个妈妈走了下来。有的孩子梦见她微笑，有的孩子梦见她讲故事，还有的孩子梦见她在河边洗衣服，脸上流下一颗颗汗珠……她多么和蔼，多么善良，多么勤劳啊！

小妖精忙不迭地把所有的梦都割一块下来，塞进背上的大口袋，快步蹦跳着跑到城边的小木屋，钻进那个流眼泪的孩子的梦里。每天晚上，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有他的妈妈的梦，悄悄用针线和他自己的梦缝在一起。说也奇怪，那条梦中的尘沙弥漫的路变得清洁平坦了，天空中的乌云飘散了，荒凉的原野开遍了鲜花。那孩子的梦再也不是灰沉沉的了。

每天，城里的孩子们轮流来找这男孩玩。晚上，轮流着助他梦见妈妈。成百上千的孩子用丰富的想象，把他的妈妈想得活灵活现的。小妖精耐心地把所有的梦都割下来，使他每天晚上都看见亲爱的妈妈，使他的梦里充满了妈妈的爱和小伙伴们的友情。他笑了，再也不在梦里流眼泪了。

（原载1989年第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