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战场
一个用厚纸板做成的方盒子:每边八时长,二时高,分隔成了两层,上面用玻璃盖着,这分隔着盒子的纸板上画着彩色的图画:烟火迷漫中,一些兵士分别控制着一辆坦克车,一架野炮,一架高射炮,一架重爆击机,一架机关枪,一辆铁甲车,一道城墙。进七处有七个小洞,表示着占据着这些兵器和要塞的意义。它们的周围和附近又有七个大的圆洞,挖在红十字的中心,表示着失败的意义——是负伤,轻伤,重伤和战死。左下角一条通底层的斜坡,是上战场的道路。从这里出来的七个银色的亮晶晶小球,便是企图占领那六种兵器和一个要塞的兵士。
人用两手握着这盒子,倾侧着,偏斜着,便把这七个银色的战士滚上了战场;随后轻轻地簸动着,他们就在高射炮、坦克车、重爆击机等等的炮火中转动了起来,或负伤,或战死,从较大的洞口落下了底层;或占领了要塞,或占领了铁甲车,安定在较小的洞口。
底层是黑暗的。要光明,须上战场。但战场上是危险的,占领不到一种兵器或要塞,便须受伤或战死,陷落在黑暗的地狱里。这战场上没有安全的地带,除了占领以外,没有凹凸不平之处可以躲藏停滞,即使在四边的角隅里,也接近着死伤的门路。
左下角正滚动着一个巨兽似的坦克车,伸着好几只炮口对着不同的方向猛击着,可以看见四飞的尘埃和血肉模糊的人身的碎片。左上角有人架着高射炮,对着天空轰着,已经有一架被毁的飞机倒着机身,带着火焰朝地上滚了下来。右上角的城墙又高又厚,谁要支起云梯,谁就会被城上的兵士击下地来。右下角有人架着机关枪,在猛烈地扫射着,远处的绿色的树林给点上了火了。在这战场的中心活动着的是野炮和铁甲车,在上空翱翔着的是重爆击机。到处都熊熊地发着火,响声震破了耳鼓,烟火蒙住了视线,地在发抖,天在崩塌。
这七个战士露着惨白的脸色颤栗地在炮火下滚动着,他们没有一刻停留,没有一刻休息,忘记了饥饿和冷热,一会儿穿过了铁甲车的轮下,一会儿偷到了机关枪手的后面,一会儿绕着城墙,一会儿钻到了野炮的底下,在爆裂的炮火中挣扎着。他们忽而互相紧贴着,拥抱着,忽而四散滚动着,忽而成排地奔跑着,忽而结成了两个三个的队伍,忽而互相拥挤着,击撞着,他们失了知觉,发了疯,旋转着,旋转着……
在这战场上没有父母子女,没有亲戚朋友,没有眼泪和微笑,没有感情和理智。在这战场上,只看见烟火、血肉和尘埃,只听见爆炸、崩塌和呐喊。在这战场上,生命成了一粒微小的灰尘,顷刻间就崩溃消失在空气里。在这战场上,只有占领或死伤……
这七个银色的战士跳跃着,滚动着,东西击撞着,很快的就受伤的受伤,战死的战死了。
他们的生命是操在那握着盒子的两只手里,两只巨大的有着深刻的条纹、粗黑的汗毛、坚硬的指甲的手,或者两只嫩白的柔软的纤细的女人的手,或者两只丰肥的红润的孩子的手。
当这些巨大的手,纤细的手,红润的手,一时高兴,想用游戏来娱乐自己的时候,这七个被命运注定了永久被关闭在底层里的战士就得重新跑上战场,与炮火相搏击,找着生或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