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卑与超越(精装典藏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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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自卑感和优越感

自卑感

“自卑情结”这个个体心理学的重大发现之一,已经驰名于世了。许多学派的心理学家都采用且在实践中使用了这一术语,但我却不敢肯定他们是不是真的了解或准确无误地使用了这一术语。例如,对病人说他有自卑感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这样不仅无法帮他克服自卑感,反而会加重他的自卑感。我们必须找出他认为的人生缺失,在他缺少勇气的时候鼓励他,才有可能真正地帮助到他。每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都有自卑情结,所以,自卑情结的有无,并不能把某一个患者和其他患者区别开来。如果我们马虎地告诉他“你现在被自卑感困扰着”,那根本无济于事,这就好比对一个头痛的病人说:“我知道你有什么病,你头痛!”

被问到是否觉得自卑时,许多神经官能症患者都会摇头说:“没有。”有些患者甚至会说:“你说反了,我感觉周围的人还不如我呢!”所以,我们根本不用问他们是否自卑,只需要观察他们的个人行为。行为会告诉我们一个人会用什么伪装来证明自己是很了不起的。假如我们看到的是一个傲慢自大的人,那么,我们就可以推测出他的感觉:“别总瞧不起我,我一定会让你们看看我是什么样的人物!”假如我们看到一个说话时手势、表情过多的人,我们也能推断出他的感觉:“如果不反复强调,谁会注意听啊!”我们相信,所有盛气凌人的言行背后,都有一种必须特别努力才能消除的自卑感。就如怕别人感觉自己个子太矮,要踮起脚尖走路以显得高一点儿的人一样。在注重身高的孩子身上常常可以看到这种行为。如果问他:“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太矮了?”千万不要指望他会承认这一事实。

因此,并不能因为一个人有强烈的自卑感,就认为他一定是柔顺、安静、拘束且与世无争的人。自卑感表现的方式是五花八门的,也许,我用三个孩子初次进入动物园的故事能说明这一点。三个孩子站在狮子笼前面时,第一个孩子躲在他母亲的背后,全身发抖地说道:“我要回家。”第二个孩子脸色苍白地站在原地,声音颤抖地说:“我一点儿都不怕。”第三个孩子目不转睛地盯着狮子问:“妈妈,我能不能向它吐口水?”其实,在这样的环境中,三个孩子都害怕极了,但是每个人害怕的表现,因为人生态度的不同而有了不同。

我们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自卑感,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因为我们发现,自己还是希望所处的环境更好一点儿,如果我们有足够的底气,那么,我们就能用直截了当、见效神速的方法迅速改善环境,来消除我们的自卑感。没有人能长期忍受自卑的折磨,自卑感会让人们寻找解除自己的紧张状态的出路。即使一个人已经灰心丧气了,他认为再怎么脚踏实地也无法改善自己的处境,他也受不了自己的自卑感,仍然会想方设法摆脱这些感觉,只不过此时他所采用的方法未必能真正地帮助自己,虽然他的目标仍然是“克服困难”,但他所做的事却不再是设法克服障碍,而是用一种虚假的或错位的优越感来麻醉自己,但在这样的麻醉中,自卑感却与日俱增,因为这样的麻醉一点儿效果都没有。由于产生问题的根源没有消除,他为克服自卑感而做的每一件事,都会让他在自欺欺人这条路上越走越远,而所有压在他身上的问题,也会变得越来越沉重。如果我们只能看见他的行为而不能理解这些行为背后的意义,我们只会以为那些行为是漫无目的的。就我们对他的表面印象来说,他似乎没有改善自身处境的意愿,虽然他和其他人一样,也在竭力让自己过得更好一些,但是,他却对改变客观环境不抱任何希望,那么,他所有的行为就变得没有意义了。如果觉得自己软弱,他会跑到能让自己觉得强大的环境中去,不是把自己锻炼得更强壮、更有适应力,而是欺骗自己,让自己眼中的自己显得更强大。他这种方法不会永远都有效。如果他感觉自己无法胜任工作,那么,他可能会在家里发威来重新肯定自己的重要性。无论他怎么自欺欺人,真正的自卑感仍然如影随形。一旦遇到的情况和过去导致他自卑的相似,自卑感就会被激发,它们是他精神生活中长期潜伏的暗流。出现这种情况时,我们便可以真正地说一个人有“自卑感”了。

现在,我们可以给“自卑感”一个准确的定义了:一个人遭遇自己无法解决的问题并且认为自己根本无法解决这个问题时,出现的情绪就是自卑情绪。根据这一定义,我们可以发现:愤怒、眼泪和道歉一样,可能都是自卑感的表现。由于自卑感会让人极度压抑自己,所以需要用优越感来缓解这种压抑,但这无助于问题的解决,因为我们往往只会在没有用的地方争取优越感,真正的问题却被搁置一边。如果一个人十分自卑,那么,他就会苦心孤诣地避免失败,而不是追求成功,稍有困难,就会犹疑不决、不知所措,甚至打退堂鼓。这在广场恐惧症患者身上能很明显地看出来,他们持有这样一种观念:“我不能走太远,必须待在熟悉的地方。生活处处都有危险,我应该尽量躲起来。”如果一个人持有这种态度,他就会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或一直躺着不肯下床。

面对困难时最彻底的退缩表现就是自杀。产生自杀倾向的人,放弃了所有生活问题的解决之道,他相信自己已经无力回天。如果我们知道自杀是一种谴责或报复的话,就能理解自杀者是如何争取自己的优越感的。在每个自杀案件中,我们都会发现,死者一定会把自己的死亡归罪于某一个人,仿佛在说:“我是所有人类中最脆弱、最敏感的人,但你们却对我这么残忍!”为了避免跟整体环境的接触,每一个神经官能症患者都会限制自己的活动范围,唯一的差别是强弱程度不同。他喜欢和自己必须面对的现实问题保持距离,且把自己局限于自己可以控制的环境里,为自己造一间狭小的牢笼,关上门窗,就能远离一切自己不能解决的问题。在他可以控制的地方,是怒吼呵斥,还是满腹牢骚,就看他的修养了。自卑的人为了更快地达到目的,他会选出最好、最有效的方法,如果觉得某一种方法不够好,也会试另一种。但无论他用什么方法,目的却是一样的——不是努力改善自己的处境,而是为了获得优越感。如果一个孩子发现眼泪是控制别人的最佳武器,他就会变成爱哭的孩子,而爱哭的孩子长大后又很容易患上忧郁症。带有水性力量的眼泪和抱怨,是一种有效的破坏合作、驾驭他人的武器。使用这一武器的人和过度害羞、忸怩作态及有负罪感的人一样,会愿意承认自己软弱,承认自己照顾不好自己,但这些行为背后,隐藏的是自己耿耿于怀的超越目标和不惜任何代价都要凌驾于别人之上的欲望。一个喜欢吹牛的孩子,他的自大情结会成为他给别人的第一印象,但如果我们观察他的行为而不是听他的言论,很快便能发现他同样有着自己所不愿意承认的自卑情结。

所谓“俄狄浦斯情结”,其实只是神经官能症患者“画地为牢”的一个特例。如果一个人不能勇敢地面对自己的爱情问题,就无法成功地克服恋母情结。如果他只在家庭这个小圈子里活动,那么,他也只能在这个范围内设法解决性欲问题,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因为缺乏安全感,所以除了最熟悉的少数几个人外,他无法再关注别的人。他害怕与别人相处,因为他担心没法儿以自己习惯的方式来面对一切。有恋母情结的孩子大多数是被母亲宠坏的孩子,从小到大的教育经历让他们相信:自己天生就有欲望被满足的权利,他们从来不知道可以凭着自己的努力,在家庭之外赢取温暖和爱情。所以,成年后,他们仍然得抓着母亲的围裙带生活。他们在爱情里寻找的,不是平等的伴侣,而是可以使唤的仆人,而最能让他们放心的仆人就是他们的母亲。任何孩子身上都可以诱发出俄狄浦斯情结,只要让他的母亲宠他、惯他,不让他关注其他人,让他与父亲冷漠相处,让他得不到父亲最正常的关心。

各种神经官能症患者都有某些行为限制。我们可以从口吃者的话语里看到他的犹疑,残余的社会感使得他渴望和同伴交往,所以他很想找别人说说话,但他的自卑心理使他害怕与别人交谈,这和他的社会感多么冲突啊,所以他说起话来就结结巴巴的。学校里的“差生”、三十多岁还找不到工作的青年、一直怕谈婚论嫁的年轻人、重复做出同一行为的强迫症患者、白天总是精神萎靡的失眠症患者等,都有着深深的自卑情结,这种情结使得他们不愿意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有手淫、早泄、阳痿和性变态的人,生活态度都有重大问题,而这些问题都是他们在与异性的交往中得不到满足感而导致的。如果我们问他们:“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行为不当?”唯一的答案是:“因为把自己的目标定得太高了!”

我们已经说过,自卑感本身并没有不正常,相反,恰恰因为自卑,人类才会致力于提升自己,文明也才得以进步。例如,因为发现了自己无知,发现了自己对预测未来的需要,科学才大行其道,因为科学为人类改进了整体生活环境,要更加了解宇宙也离不开科学,科学是我们因希望更好地控制自然而努力奋斗的成果。其实,在我看来,整体人类文化的发展都是以自卑感为基础的。如果有一位理智的外星人来到我们的地球,肯定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从人类的各种协会、机构和设施,就可以看出他们为安全感做出的一切努力,如为了防雨而建造屋顶,为了保暖而穿上衣服,为了交通便利而修建街道——显然,他们都觉得自己是地球上所有居民中最弱小的群体!”就某些方面来说,人类确实是动物界中最弱小的群体,没有狮子和猩猩的强壮,也不像别的动物那样能独立面对生活的困难。虽然有一些动物也会因为自身不够强大而聚集在一起,成群结队地生活,但就合作的程度来说,人类却比其他动物更多、更深刻。人类的婴儿极度弱小,需要多年的照顾和保护。每个人都是从最弱小、最幼稚的婴儿长大的,如果人类没有合作,便只能任由环境宰割,所以,我们不难理解,如果一个孩子不在学习合作中训练自己,一定会越来越悲观,陷入难以摆脱的自卑感里。我们也明白,生活就是一个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即使最有合作精神的人也不例外。没有哪一个人会觉得自己已经强大到可以左右任何环境的程度。生命太短,而我们的身体又太脆弱,但关于人生的三个现实问题,却不断地要求我们寻找更多,更完美的答案。我们只能不断地接近答案,所以我们永远无法满足于自己已有的回答。无论如何,为寻找终极答案而进行的努力是要永远继续下去的,但是只有热爱合作的人,才会进行有希望、有贡献的努力,真正地改善我们所处的环境。

毋庸置疑,我们永远无法实现人生的最高目标。想象一下,如果一个人或全部人类,在一个完全没有困难的环境中生活,一定会非常无聊。在这里,任何事都在意料中,一切都可以提前计算好,明天不会发生任何意外,未来也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这样的生活得多无趣啊。其实,生命的最大快乐,恰恰是让我们痛苦地缺乏确定感。如果我们能确定所有事,我们对每一件事都了如指掌,哪还用得着讨论和发现?这儿是科学的末路,宇宙的故事也只值得述说一两次。让我们想象未实现目标的喜悦的艺术和宗教,也不再有任何意义。幸好,生命并不那么容易耗尽,所以人类才能永不停歇地奋斗,我们也能够一直不断地发现新问题,并创造出合作和奉献的新机会。但患有神经官能症的人,成长之初就已经遭遇了挫折,所以他解决问题的方式始终非常低级,所以他的困难要比一般人大。正常人循序渐进地解决问题,能接受新问题,也能给出新答案,因此能对别人做出贡献,他不会心甘情愿地落后于人而成为他人的负担,不需要也不要求特殊关照,因为他可以根据自己的社会感,独立而果断地解决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