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件 建立牢不可破的亲密联系
弗雷迪是个活泼好动的七年级男孩,每天下午刚放学,他都会拿着一堆书本纸张,衣衫不整地冲进教室。他嗓音沙哑,喧哗吵闹,常常是未见其人,便闻其声。每次走到他的书桌旁,我都能感觉到他身上传来的静电,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他那头乱糟糟的金发总是根根竖立。他总是说些让人摸不着头脑的俏皮话,似乎不懂礼仪规矩,常常扰乱课堂纪律;他会莫名其妙地从椅子上摔下来;他还总是找各种理由离开座位,不是要上厕所、削铅笔,就是要扔东西。
许多老师和学生都觉得弗雷迪特别讨厌,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他毫不忌讳地告诉我别人都很讨厌他,尽管他是笑着说的,但我还是能感觉到他不以为然背后的难过。不过,我也确实明白为什么其他人都会被他弄得心神不宁。弗雷迪每天都来上最后一节的语言艺术课,他的确不好管束,不出五秒我就能判断出他又要捣乱了。但是我知道,他虽行为古怪,却心地善良,也是一个聪明机灵、富有创意还特别有趣的孩子。虽然我经常因他不当的行为而罚他单独吃午饭或者留堂,但我在尽力接纳这个淘气的孩子。我想做的是教会他耐住性子,以磨炼他鲁莽张扬的个性,从而发挥出他真正的潜力。
一个周五的下午,我下课后到办公室接了一个重要的电话,是佐治亚州教育局打来的,通知我入围了一个重要的教学奖项。我十分惊讶,还没厘清头绪,只听对方又说,七名评委将在周一下午三点来观摩我的课堂。
我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起来:七位评委?没有问题;三点钟?大有问题!三点钟的那节课有弗雷迪!于是,一个想法出现在我的脑海——只要弗雷迪不在,就万事大吉了。我穿过长长的走廊,一边想象着可能出现的情况,一边走进教室,坐下来整理思绪。也许只是巧合,当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正坐在弗雷迪的座位上,罪恶感瞬间涌上心头。我意识到,如果为了迎合评委,而刻意营造出完美的课堂氛围,那我岂不是世界上最大的伪君子!
我继续思考,想象着我的课程在弗雷迪眼中的模样,又想到了他每天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他一定看得到他人眼中的不耐烦、沮丧和恼怒,我不禁猜想他是否也在我的眼中读到了类似的情绪。
整个周末,我使出浑身解数,想制订出让所有听课评委都赞叹不已的完美课程计划,但却头脑空空,毫无灵感。那时我的生活压力重重,破裂的感情和即将到来的离婚让我焦头烂额。说实话,我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只想蜷缩起来,昏天黑地睡上一天。不过,我还是振作精神,重新审视自己的处境,再一次全心投入。谁在乎评委们怎么想呢?星期一早上,我走进点名教室1,告诉学生们下午会有一些重要人物来听课,相信他们一定会表现出色。说完,我对弗雷迪眨了眨眼,微笑着向他表明我相信他,他点点头,知道我这些话是对他说的。
三点钟到了,我已准备就绪。教室有两扇门,我们通常从前门进,后门出。我站在前门迎接学生和评委,回头看向本该无人的教室,却惊讶地发现弗雷迪从后门偷偷溜了进来。他是第一个进教室的学生,双手放在桌面上紧紧地握着。他挤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眼睛和脸颊鼓了起来。你有没有试过把篮球按入水中?只要一松手,它就会弹向空中。我当时打心眼儿里觉得,弗雷迪就像那个篮球,好像有一群看不见的天使替我把他按在座位上,如果那些天使松开手,他就一定会蹿上天花板。不过,那天的课上得精彩纷呈,学生们积极参与,弗雷迪更是跃跃欲试。整堂课,我都似乎感觉到学生们看看他,再看看我,好像在说:“这还是我们认识的那个淘气的弗雷迪吗?”
30分钟之后,课程结束了,评委们要去会议室完成评估。我问学生们:“谁想陪评委们去会议室?”
弗雷迪迅速举起手,并来回挥舞。我环视教室,想找到更适合的人选,但他的热情让人无法拒绝,评委们也对这个整节课都表现完美的男孩露出赞许的微笑。弗雷迪一溜烟儿地跑了出去,评委们不得不加快脚步才跟得上他。
直到今天,我都不知道他是和评委一起跑到会议室的,还是给他们指示方向后就跑了回来,只觉得他几乎是一眨眼就回到了教室。大门弹开撞在墙上,他像往常一样冲了进来。
“这绝对是我人生中最漫长的一个小时!”他抱头大喊,仿佛头快要爆炸了一般。但其实仅仅过去了30分钟而已。
全班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这笑声极具感染力,我甚至笑出了眼泪。最后,我平复了一下情绪,看着弗雷迪说:“你今天表现得真棒!没有人能比你做得更完美了,谢谢你。”
猜猜他怎么说的?“我今天必须得好好表现,我必须这么做,因为我非常爱您。”那一刻,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和每一个令老师们头疼的孩子一样,弗雷迪也让我成为更好的老师。虽然那天只当了30分钟的好学生就让他筋疲力尽,但是他试着去做个好学生,试着做到坐姿端正、回答正确、举止得体。或许真的有天使在弗雷迪的耳畔低语,告诉他我相信他,我看到了他善良的心。
从那天开始,为了做好教学,我常常独自待在教室里,坐在学生的座位上,思考如何更好地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喜欢某些学生并非易事,但我会努力尝试。每当想起那些最棘手的孩子,我都会回想他们有哪些美好的品德,回想他们的天赋、才华和善良,并提醒自己,他们都是上帝的孩子,每个孩子都有存在的意义。
我希望我在当老师之前就明白这个道理,因为如果我能早一点明白的话,米切尔的人生或许就会大不相同。
我在执教第一年就遇到了米切尔。每次他一走进教室,学生们就会马上跑回自己的座位,我也同样有想逃离的冲动。他身材健硕,高出我许多,那种一贯得意和蔑视的神情会让我的心怦怦直跳,手心冒汗。我想说服自己,我才是掌控全局的人,但往往苍白无力。他是翻白眼的行家,传播负能量的大师,有他在教室里,我需要竭尽全力保持上课的热情。他一瘫在椅子上唉声叹气,我的课堂就会被乌云笼罩,尽管我试图让他遵守规矩,却还是在他身上犯了无数低级错误。
我会说:“米切尔,请回到座位上。”
“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扔东西。”他回答。
“米切尔,我说话时请你不要讲话!”我央求道。
“我没说话!”尽管我亲眼看见他说话了,但他还是会这样说。
“米切尔,别那么做。”我几乎声嘶力竭。
“别怎么做?我没做错任何事,是你总挑我的刺儿!”他争辩道。
现在你明白了吧。他总让我想尖叫,想跑出教室,至少也会着急地想用头撞墙。我确信他能感觉到我不喜欢他,如果那时你问我这个孩子怎么样,我会告诉你,他唯一的目的就是把我的生活变成人间炼狱。他每次犯错都能找到借口,而我做出的处罚又往往前后不一。久而久之,虽然我的自信心在不断增加,在处罚不当行为时也更为坚定,但是每次惩罚他,还是会让我筋疲力尽。我们就这样度过了一年,他离开了学校。我也松了一口气,以为自己不必再与他打交道,这个孩子也永远不会再出现在我的生活中。
谁知,八年后,米切尔自杀了。
米切尔去世几年之后,我才知道这件事,并且直到今天仍无法释怀。我相信他一生中遇到过许多他不喜欢的人,而我不过是其中之一。但我常常会想,如果有人对待他的方式有所不同,他的结局会不会发生改变。我无从知晓是什么使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在当他的老师时,我就对他的家庭情况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喜欢什么,也不知道什么能打动他;我从没问过他的爱好,也不记得是否给予过他真诚的赞美;我从未试着去了解他为何总是怒气冲冲,也从未给予过他最渴望得到的关爱。初当老师的我只在乎他让我感觉如何,却忽略了种种明显的求助迹象。我从未试过与他建立良好的师生关系,而现在,26年之后,我仍然为此深深自责。
米切尔,我让你失望了,我真的很抱歉。
我不会再重蹈覆辙。当然,建立联系并非总是轻而易举,不过我已经知道,这是提高学生参与度和激励学生最有效的方法。尽管我是老师,他们是学生,但我仍然可以让他们知道我在乎他们,也在努力了解他们,这种关注对他们的成长影响深远。
在教米切尔几年之后,我遇到了杰里米,这个男孩来自乡下,对学习兴趣寥寥。他沉默寡言,总是无精打采地坐着,长长的刘海遮住了双眼。要是叫他起来回答问题,他会慢吞吞地说:“老师,我什么也不知道。”他没有任何主动性,需要我一字一句地引导他;对于作业,他的懈怠又会让我十分沮丧;他的成绩更是差得让我心痛。我知道他很聪明,但是或许有些人会简单地给他贴上懒惰的标签。
那时我教书已有些年头,即使是对那些最不愿意学习的孩子,我也有很多妙计。实际上,杰里米的同班同学们上课都很活跃,只是我还不知道如何让他也参与进来。有一天,我决定换一种方式,于是下课后叫住他。
“杰里米,你喜欢什么?”我问。
“老师,你说的是什么意思?”他说。
“我是说,你喜欢做什么?什么会让你兴致勃勃?我试着在课堂上加入你们喜欢的元素,足球、篮球、美食、流行的电视节目、书籍、游戏、音乐,这些以前都用过了,但你似乎都不感兴趣。杰里米,我希望你能爱上学习,所以我需要知道你对什么感兴趣。”
他凝视了我一会儿,我也看着他,等他回答。
“钓鱼,”他说,“我喜欢钓鱼。”
“好,那我们就钓鱼。”
那可真是一个漫长的夜晚。一下班我就去了几个地方,备齐了木销钉、绳子、磁铁和金属垫圈。几番实验之后,我终于掌握了整套流程。第二天一早,我便到了体育馆开始准备。
当杰里米和同学们来上课时,一切已经准备就绪。
“同学们,把你们所有的东西都留在教室里,今天我们去体育馆上课。”
学生们跟着我到了体育馆,围在我身边等我布置任务。
“你们猜怎么着,今天我们要玩快速钓鱼!”我揭晓了答案。
“快速钓鱼?那到底是什么?”安斯利问。
“是这样,你们会被分配到不同的接力队中。轮到你时,你就把钓鱼线投到池中,线上的磁铁就是鱼钩,在这个游泳池里有100多条纸鱼,每条鱼的背面都有金属垫圈,每条鱼上都写着不同的单词。钓到一条鱼后,你必须带着它跑到体育馆的另一侧,找到你们团队的盘子,根据单词的内容把鱼放在恰当的盘子上。然后,就轮到队里下一个人上场了。放对一条鱼得一分,所以你们必须又快又准。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他们都欢呼起来。
“太酷了!”安德鲁说。
看到他们反应热烈,我说:“你们得谢谢杰里米,是他出的这个好主意!”
他们纷纷击掌,并为他鼓起掌来,杰里米双颊绯红,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一听到音乐,就可以开始了。各就各位,预备,开始!”我一边用音响放着乡村音乐一边喊道。孩子们欢呼着,开怀大笑,整个比赛过程十分紧张激烈。那天下课时,杰里米一直在后面徘徊,后来他走到我的身边,抬起头,将长长的刘海拨到一边,眼中带着笑意,结结巴巴地说:“嗯……谢谢你。今天的课……嗯,很有意思。”
从那之后,杰里米慢慢地发生了改变。他似乎意识到我很关心他,真心希望他热爱学习,他的笑容和笑声越来越多,也更积极地参与到课堂当中。虽然提升成绩多花了一些时间,但他接受我的督促,甚至开始主动寻求帮助。
那个游戏只有20分钟,却在接下来整整一年的时间里改变了杰里米。谁能想到快速钓鱼竟有如此大的魔力呢?
向他人表明我们重视他们的兴趣,就是在为建立持久的关系和信任进行有意义的努力。在罗恩·克拉克学校,我们将爱学生所爱视为己任。每一年,我们的工作人员都会千方百计举办充满欢乐的开学典礼,以振奋学生的精神,并预祝他们拥有美好的未来。我们会计划特别的惊喜:有一年,因为学生们喜欢滑旱冰,我们借来了旱冰鞋,学生们一到,20名工作人员就滑出来拥抱了他们,带领他们到临时滑冰场畅玩一番;有一年,我们在停车场摆满了捐赠的充气滑梯和其他嘉年华游戏设施;还有一年,我们举办了一场黑光舞会,学生们身着白衣,看着漆黑的图书馆被霓虹灯和激光表演点亮,他们都惊讶不已。以上活动都十分精彩,但我最不能忘却的,是2011年秋季的那场开学典礼。
当天,迎接学生们的是一支100人的行进乐队和来自莫尔豪斯学院、斯贝尔曼学院、佐治亚州立大学以及克拉克·亚特兰大大学鼓队和重踏舞2队的大学生。学生们都很喜欢重踏舞,我们学校的重踏舞队也非常出色。这种舞蹈起源于非洲的“橡胶靴”舞,集拍手、踏步、舞蹈和吟唱为一体,具有军队般的精准节奏,在非洲裔美国人的姐妹会和兄弟会中常常能见到。重踏舞队有着为社区服务的悠久传统,因此一开始我们的构想是,让大学生与孩子们一起跳舞庆祝,但后来,一个更大胆的想法在我的脑海中浮现。当我还在佐治亚大学读书的时候,就深深为重踏舞着迷,它是我见过的最独特的表演形式,又因我从未尝试过而更添迷人色彩。因此,当我们在夏季讨论欢迎活动时,我问教师同事们:“在开学第一天为孩子们表演一场重踏舞如何?”
尽管有些工作人员担心自己缺乏技巧,但大家都同意一试。于是,在距开学还有两周的时间里,我们定期练习,一起踏步,一起吟唱,会汗流浃背,也会发发牢骚,不过大多数时候,我们都是开怀大笑。说实话,我们的身体确实有些吃不消,我还“光荣负伤”了,右侧大腿磕出了一块瘀青,形状活像一块地图。但是我们动力十足,不练好决不罢休,因为我们知道孩子们一定会喜欢。我发现自己无论是在洗澡,还是在邮局排队,都会练习踏步拍手,确保动作正确无误。
重要的日子终于到来了,我们个个活力四射,简直就像超级碗3上的碧昂丝。学生们在大厅里耐心等候着,我们身穿背后印有舞队名字的特制黑色T恤,按照学校传统从滑梯上滑了下来。我们先是一起欢呼,然后我便用尽全力喊道:“开始!”表演吸引了全场的注意力,所有人都为我们疯狂。
我们齐声高唱,动作整齐划一,准确无误地完成了舞蹈。这是肾上腺素飙升的七分钟,我们沉浸其中并深觉自己光芒四射。舞蹈结束后,学生们纷纷围上来,和我们击掌拥抱,欢呼雀跃。
后来,当我们谈起这次经历时,心中五味杂陈,因为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排练的时光短暂而美好,我们相互帮助,共同进步,增进了对彼此的感情。尽管其中有许多艰辛,但着实让我们受益匪浅,这是我们以前不曾料想的,这些美好的回忆将永远留在我们心中。其实,在努力与他人建立联系的过程中,最大的受益者往往是我们自己。
指导学生、塑造学生、成就学生都离不开我与他们之间的化学反应,即我们之间良好的师生关系。在与学生们相处的过程中,我也学会了如何与所爱之人、同辈人和同事更加紧密相连。这些联系不会从天而降,只有当我们乐于奉献自己,全心全意地去理解他人时,才能建立起牢不可破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