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译本序
今日的国际社会是个多极世界,这大概已经成为一种共识。但是,二十几年前,当笔者取得博士学位时,世界似乎正在向单极发展。苏联解体,美国成为唯一的超级大国。苏联的加盟共和国、东欧国家、俄罗斯乃至中国都先后开始了以市场为主导的经济改革。一时间,许多西方领袖、学者认为,以私有制、市场为主导,以多党制为特色的西方政治、经济制度,已大获全胜。以至日裔美国学者佛朗西斯·福山在《历史的终结与最后的人》(1992)一书中声称,美国的自由、民主制度已成为世界各国效仿的楷模,历史的发展将就此终结。
笔者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开始构思一部综合讨论唐代对外关系史的著作。用何种理论框架、观念解释这段历史是首先需要考虑的问题。一种选择是借鉴福山这类学者的西方政治学说,从单极(古代中国)的视角观察亚洲国际关系的历史。实际上,当时的一些东西方学者,早已在研究中采用了类似的方法,以朝贡/册封体制解读古代中国的对外关系。他们在搜集、梳理、解读史料,描述中国古代外交关系运作,论述外交思想的特征、对外政策的实施,构建理论体系方面做了许多可贵的先行研究。但他们的视野受到中国原始资料的限制,较少注意外国君主接触中国的动机、方法;所提出的“朝贡体制论”带有“中国中心论”的色彩,认为外国统治者亲自或遣使来访是对中国宗主国地位的承认。
但是,笔者在做博士论文研究时就已经注意到,汉唐时期的中日关系虽然以朝贡/册封的形式进行,实质却不是“君主—外臣”的政治从属关系。笔者在研读日文原始资料时逐步认识到:日本历代朝廷不过是利用“朝贡”这一官方交往渠道,借鉴、吸收中国的政治经济制度、意识形态和文化,加以改造后为己所用;同时努力构建“日本中心论”的政治理念,并试图在与朝鲜半岛政权(高句丽、百济、新罗)以及位于今东北三省的渤海国的交往中,建立一个以日本为中心的区域性国际秩序(日本学者称之为“小帝国论”)。由于日本列岛远离亚洲大陆,历代日本朝廷免于受到中国的直接军事压力,得以在政治上保持独立,拒绝成为中国的“卫星国”。在汉唐时期的中日关系中,并非中国一家独大,操控双边关系。
循着这一思路,笔者进一步研究了唐与主要邻居——东北方的高句丽、百济、新罗、渤海国,北方和西北方的突厥、回鹘,西方的吐蕃,西南方的南诏国——的关系,得出了唐代亚洲是个“多极”世界的结论。具体而言,在这个世界中,有“数个国家为扩大各自势力范围而相互竞争。这些国家有时为对抗第三国而结成联盟,有时又为实现各自目标而自行其是。实力在各个国家的分布呈分散而不均匀状,没有任何国家能够永远独霸天下。这些国家之间的关系因此复杂多变,难以预测”。
笔者愿在中译本出版之际,对后浪出版公司和陈顺先先生表示感谢。他们率先与夏威夷大学出版社联系,取得了出版中译本的授权。
笔者也要向译者贾永会女士的辛勤劳作表示谢意。她是在攻读博士课程、撰写博士论文之际,欣然同意翻译此书的。她不仅译笔流畅,还不辞辛劳,对原书引用的中文原始资料从卷数、页数到正文都一一加以核对、校正,保证了译文的质量。
本书涉及唐代亚洲多个国家,要比较全面、准确地把握其中任何一个国家的历史都需要穷尽一生的精力,而笔者为给读者提供唐代外交关系的全景,不得不一一有所涉猎。其力不从心,可想而知;谬误之处,必然不少。恳请读者不吝赐教。
王贞平
2017年年末于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