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在四铺席半的里屋，打刚才起，在阿金的辅导下，真事正在复习功课，他冷不防地念起阿金完全不懂的法语，ju suis poli（我有礼节），tu es malade（你生病了），他故意一字一句地拉长音节朗读，这个小学二年级的学生的怪声怪调，津田听了实在觉得好笑，这时头顶上的时钟当当地敲响了。他马上从和服袖口袋里取出蓖麻籽油，瞅着那油的颜色，好像很难将它喝下去。这时，在钟声的催促下，叔父开口了。

“那我们到那边去吧。”

叔父和小林沿着走道走进饭厅，津田稍稍调整一下坐姿，跟叔父打了招呼后，立刻对小林说道：

“小林君，生意挺景气吧。这身衣服很漂亮啊！”

小林穿一身钢花呢子粗毛料西服，与平时不同，西服裤缝笔挺，谁都会觉得那是刚买的。他跪坐在津田跟前，仿佛要把色彩与众不同的袜子藏到后面去。

“别开玩笑啦，景气颇佳的是你呀！”

他的新西服恐怕是看上了那家小百货店橱窗里陈列的三件套样品后，按照其标价定制的。

“你呀，这一套才二十六日元，相当便宜吧！不知在奢侈的你眼中会怎么看，对于我这号人来说，已经够满意的了。”

津田不敢在婶婶面前再说坏话，一声不吭地借了只茶碗，皱着眉头喝下了蓖麻籽油。在场的人无不奇怪地看着他的举动。

“那是啥玩意儿啊？别喝那种怪东西，是药吗？”

叔父至今为止从未尝过生病的滋味，对药品完全无知到奇特的地步。即使听到蓖麻籽油的名称，也不知道为何要服用它。当着这位从不生病的叔父之面，津田说了自己当下要住院动手术的情况，叔父还是全然无动于衷。

“那你就是特地前来告诉我们这件事的？”他用手捋着花白的胡须，意思好像在说辛苦你了。他的须髯与其说是蓄的，还不如说是任其随意长的，恰似没有花匠打理的庭院，他那张脸上处处显得老气横秋。

“当下的年轻人呀，真是不行！尽得些怪病。”

婶婶看着津田的脸微微冷笑。津田熟悉过去的叔父，对他近来突然常说“当下的年轻人呀”的口头禅，也会报以微笑。记得很久以前叔父曾经说过“怀疑与疾病同源”“疾患乃罪恶”，这当然可以理解为那是他为自己不得病而感到骄傲，却也更让人觉得滑稽。他淡淡地笑着，看着小林。小林立刻接口，但说的话完全出乎津田的意料。

“什么呀，当下的年轻人也有不得病的。事实上，近来我就完全没有病倒过。在我想来，人没有钱就不会生病。”

津田觉得他的话过分无聊了。

“别说傻话！”

“不，完全正确的。现在你们常常生病，是因为你们有生病的条件啊。”

这种荒唐的结论，只因为说者煞有介事，使津田失声笑了起来。而叔父对此却表示了赞同。

“是啊，现在要是再患病，那谁受得了呀。”

昏暗的饭厅里，叔父的脸看上去更加阴暗。津田起身，拧亮了电灯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