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藤井是津田父亲的弟弟。父亲在广岛待上三年，又到长崎住上两载，不得不过着四海为家的官吏生涯。由于带着津田在各个任职地周游巡礼甚为不便，也不利于孩子的教育，父亲曾为此大伤脑筋。结果，还是早早地把儿子托付给了藤井，请弟弟照看津田的一切。因此，津田其实是由叔父一手抚养成人的。两人的关系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叔侄关系，撇开性格和职业上的差异，与其说两人是叔侄，毋宁说是父子。倘若可用“第二父子”一词，那就能最最恰当地说明他俩的关系了。

与父亲不同，津田的叔父从未离开过东京。与大半辈子到处漂泊的父亲相比，在津田眼中，他们兄弟俩至少这一点是大不相同的。

“迟缓的人生旅行者。”

叔父在评价津田父亲时说过这么一句。津田无意中听到这句话后，马上认定父亲就是那种人，而且至今牢记着它。然而，对于这句话的含义，在他当时幼稚的脑袋里却不得其解，至今依然浑然不清。只是每次只要见到父亲，他就会想起这句话来，觉得父亲那张瘦削的长脸腮颊下垂挂的占卜者那样的稀髯，与叔父的这句话是完全吻合的。

津田的父亲约莫在十年前，如同倦于巡礼朝圣的行脚僧一般突然退出了官场，并开始从事实业。他最后在神户干了八年之后，在京都置地，盖了新房，两年前搬迁过去住下。在津田不知不觉之中，父亲将静谧的古都定为自己的隐居处，也使那儿成了他安度晚年的地方。当时叔父撅起鼻子对津田说：

“我老哥那副德行，还攒下了点钱啊。他那只气球能平安落地，一定全靠那点钱在起作用。”

然而，什么时候都没体味到金钱分量的叔父却在原地从不动窝。他始终待在东京，也一直贫困，至今为止，不曾领受过工资。倒不是他讨厌工资，或许是没有人会给这个过于任性的人发工资而已。叔父对于惯例规制一概反对，上了年纪之后，他的态度略有改变，但是那股倔强劲头却依然如故。或许他清楚地知道：哪怕现在开始改变自己的初衷，同样会遭到别人的蔑视，并不会得到任何的好处。

这位生活在现实社会中的叔父，是一位与世俗毫无周旋战斗经验的人。他理所当然是一位迂阔的人生评论家，同时又是一位敏锐的观察家，而且他的敏锐性又完全出自他的迂阔。换言之，多亏了他的迂阔，才有了那些奇崛的言行。

他知识丰富而又驳杂，所以，他对很多问题都想插嘴发言，可是，任何时候都摆脱不了冷眼旁观的态度。那不仅是因为他的地位处境使然，也是他性格压抑的结果。他具有一定的头脑，却缺少必要的手段，即便有，他也不想使用。他总是把手插在怀里游手好闲。他既是一个用功的读书人，又是一个懒散的怠惰者，最后命运使他成了一个靠铅字吃饭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