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这时，悬在两人头上的电灯一下子亮了。先前进来传话的门生轻轻地走进屋来，悄无声息地放下百叶窗，又默默地走了出去。津田早就注意到煤气暖炉越烧越红，他目送着门生的背影，意识到自己也该适可而止地中断谈话，告辞回家了。他喝干了浸在茶碗底部一片柠檬片下冷冷的红茶，并以此为契机，对夫人说明了来意。事情本来相当简单，却也不是夫人一允诺就可定下的。他想自由使用的一周时间，究竟安排在一月之间的哪一段为好，连夫人也闹不明白。

“什么时间都行，只要能定下具体时间来。”

她以轻率的口吻允诺，以向津田表示友好。

“当然，我是想说定一个时间的……”

“这就行啦，明天开始也可以。”

“可是，要不征得先生的同意……”

“那等他回来，我会帮你好好说说的。你不必担心。”

夫人爽快地答应下来，显得十分高兴，仿佛又干了一件为他人出力的善事。而津田也为面前这位快活善良、富于同情心的夫人感到喜悦，还以为这是自己的态度和举止使然，于是更加喜不自禁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喜欢被夫人当作小孩对待，因为一旦被当作孩子，他就能获得两人之间的那种亲近感。倘若细细剖析这种亲近感，就会知道这是只有在两性之间才能产生的特殊亲昵。打个比方说吧，那就犹如有人冷不防被酒馆侍女拍打后背时霎时间产生的快感一样。

与此同时，津田还有着某种容易使吉川夫人把他当孩子对待的天性，他时刻不忘在夫人面前一定要故意把那种天性隐藏起来。于是，他表面轻松地承受着夫人的肆意戏弄，背后却有自己筑起的厚实的铁壁铜墙支撑着。

就在他说完事情要起身离开时，夫人突然开口说道：

“别再像个孩子那样一会儿哭，一会儿叫的。学得大气一点！”

津田不由得想起了去年承受的痛楚。

“那时候，我真是一筹莫展。每当隔扇门开开关关时，都会震动局部患处，我害怕自己的整个身子会从病床上蹦起来。不过，这一回就不要紧了。”

“是吗？是哪一位医生负责的？具体还不清楚吧。先别说大话哟，我会前往探视的！”

“那可不是您适合去探病的地方，又小又脏，不像话的病房。”

“那并不碍事。”

闹不清夫人的态度是诚心诚意还是揶揄调侃。津田的本意是想说，先不提自己的病，就医生的专业而言，妇女最好别去那种地方。可是，他又犹豫不决，欲言又止。夫人乘虚而入说：

“我要去的，正好有点话要跟你说，而当着阿延的面说又不方便。”

“那么，不如下次我再来登门造访。”

夫人笑着，将要逃跑似的起身离去的津田送出了会客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