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丽子关上水龙头。她飞速思考着。这是有多巧？她数学很糟糕，但数学概率在这儿也没多大用处。她竟然认识别的幸存者！真是太疯狂了。她咯咯大笑起来。娜薇是扎克迷恋的女孩之一。也许事情真的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丽子走过扎克身边，身上只裹着浴巾。这是他来了以后丽子第二次只裹着浴巾出现在他面前了。这种环境下，她怎么可能划清男女界限？不管了，扎克得学会适应。

“娜薇也不会开车。”扎克看到丽子，眼睛都放大了，但她能看出来扎克是假装不在乎，“你们这些人都是怎么搞的？”

“你咬我啊。”丽子怒目而对，“算了，有什么收获吗？”

“有人收留了她，但那些人都是超级宗教狂，娜薇快被吓死了。”

“那咱们可以去救她。耶！自驾游！”可她想起了桑乔，“见鬼。”孩子总是让事情变得复杂。

仿佛听到了她的想法，桑乔摇摇晃晃地走进来，一看到丽子就双眼发光。

丽子抱起他：“扎克，你去吧。我得在这儿照顾桑乔。他可受不了在车里坐一天。”

“好吧，我应该今晚就回来了——最晚明天。不知道高速公路是不是畅通。”

扎克明显很兴奋，丽子说：“好啦。带上吃的，加满汽油，赶紧上路。”

扎克向门外走去：“饿了我就找个7-11便利店1吃点。”“注意安全，”丽子说，“别做什么傻事。”

“你不做我也不会做。”

扎克挥手告别。“坦克”突然打滑，像只大松鼠般前后滑动一阵，然后扎克逆行开走了。

丽子摇摇头，在桑乔的睡衣外面又裹了一层毯子。他比我更需要加衣。她没有更厚的衣服了。扎克的任务是找娜薇，而丽子的任务就是给桑乔找点暖和衣服，再给他弄个睡觉的地方。

她需要辆车。以她那三脚猫的开车技术，最好找辆自动挡的车。妈妈的车在医院，还是手动挡。当时妈妈没耐心教她开车，而混蛋道格不想“浪费”那么多时间开车送丽子去这去那，所以丽子就试着跟混蛋道格学开车。学车的结局很难看。不幸中万幸是，混蛋道格好几周都再没烦过丽子。

那个猫阿姨有一辆本田CRV轿车，钥匙可能在她房子里。丽子把桑乔放进安全座椅里，这次桑乔还是很闹，但没有昨天厉害了。“姐姐马上就回来哦。”丽子说。

猫阿姨的房子没有死亡的气息，而是有种药味，混杂着陈旧的女士干花香包的味道。瘟疫开始时她是第一个去医院的，可再也没回来。她的孩子们带走了她的几只猫。旧书和她收藏多年的小桌巾的霉味弥漫在空气中。换了是我，会把备用钥匙藏哪儿呢？丽子检查了一下前门周围。钥匙不在这。

她溜达到厨房里。墙上的日历还停留在九月，上面满是潦草的字迹。日历下方有个钥匙架，上面挂着一大堆万能钥匙，还有把带豹纹的新潮的房门钥匙。啊哈！灰色的本田车钥匙就在里面。

那辆本田车也有股老年女人的味儿。丽子把钥匙插进去扭了一下，车引擎又是咳嗽又是噼啪作响的，但还是启动起来了。她留着车门，回头去接桑乔和他的婴儿椅。丽子把安全座椅在车里扣好，坐回驾驶座。还等什么？

“不管了。我们走，桑乔。”开车这事她看也看会了。她从P挡换到D挡，踩下油门。车猛地向前冲出去，吓得她一脚踏在刹车上。

从后座上传来一阵“嘶嘶”声，那是桑乔在试着说“姐姐”。

“听到了，姐姐正想办法呢。”

丽子咬紧牙关又试了一次。这次车向前滑动着，更平稳了。她稍稍踩了下油门，车又冲了出去，撞上路沿石。丽子骂骂咧咧地刹了车。

——再来一次。如果一开始不成功，就一次再一次直到成功……她紧张地出了汗：“保持呼吸，丽子，保持呼吸。”

慢慢地，他们已经开出了五六个街区，来到了桑乔的家。丽子把车停到车道上，说：“桑乔，你先在这儿等姐姐，好不好？”她把收音机调到CD播放，扬声器中传来“嘟哇啦嘟”的歌声。“呃，五十年代的音乐了。可能会让我烦死，但说不定你会喜欢。”她向桑乔抛了个飞吻，跳出了车。

她绕到房子后面进了门，这栋房子就像个坟墓。该怎么处理桑乔的妈妈？等桑乔长大了，他也许想到这儿来看看自己的家。嗯，或许等扎克和娜薇回来以后他们一起处理更好。三个火枪手又凑到一起了——当下劫富可要容易得多了。也许他们是三个丑角儿？到底是什么，恐怕要看当天过得如何，要看他们是做了聪明事还是傻事。

丽子把房子彻底搜索了一遍，找到了一堆婴儿服、尿布、湿纸巾，都是桑乔需要的东西。她把手机夹在婴儿床上边，一口气把东西从前门抱到了车上。桑乔似乎挺喜欢坐在那儿听音乐，但他已经得了尿布皮疹，丽子不想让他坐太久。

婴儿床是可折叠的，如果丽子能搞清楚怎么把它折起来，就会便于携带。小杰杰那时候用的婴儿床简直是个捕熊夹，几乎不可能打开，还容易夹痛手。丽子的手指头还都完好无损，真是个奇迹。

可这次她惊讶地发现自己一下就折好了。婴儿床变成了个紧实笨重的盒子。桑乔看着她把床塞到车里。她给了他一块低糖婴儿饼干，逗了逗他的下巴，发现他身上的衣服很紧，就快不合身了。房子里还有些衣服，都挺大的，但她还是全都拿上，回到了驾驶座。

“得换个好点儿的歌听，桑乔。”丽子调到倒车挡，脚搁在刹车上，慢慢转动方向盘往街上倒。基本调好了车子的角度后，她踩下了刹车，车猛然停下，然后她挂了空挡。

丽子摇着头，从刹车板上撤脚下来：“对不起，桑乔，姐姐开车不怎么样。”也许不踩油门会更安全一点，她任由车顺着下坡慢慢溜。

不知怎的，桑乔呜咽起来，慢慢地成了号啕大哭。

“怎么了桑乔？”丽子从驾驶座上转过头，发现桑乔把那块啃得黏糊糊的婴儿饼干弄掉了。她伸出手去捡，但够不着。“回家了再给你弄吃的，好不好？”

她回过头，突然发现有个年轻人在她车前招手，吓得猛踩刹车。当她发现自己踩错了时已经太晚了，车加速向前冲去。丽子干脆一脚踩一个踏板，免得搞错，大力将方向盘转向一边。

年轻人见状，躲到了一辆车后面。丽子的车马力十足地飚了个转弯，停了下来。丽子挂到停车挡，砰地推开车门跳出来，体内的肾上腺素让她情绪激动：“你这是干嘛？害得我差点撞死你！”

“丽子？是你吗？”那个年轻人从车后出来。他头发稍长，啤酒肚，穿着一件齐柏林飞艇2T恤和黑白灰三色迷彩服。

“我认识你吗？”她弯下腰，浑身发抖，脑中一片混乱。她跪倒在地上，想要稳定一下自己。

“我是你学长，你入校的时候我都快毕业了。”他向丽子伸出手，“记得寇蒂斯·麦迪逊吗？那时候人称寇哥。”

“寇哥？搞什么鬼？”丽子盯着他的手。避免肢体接触。她抓着车门把手站了起来：“我要回家。你要来开车吗？你开可能会安全点。”她做了个鬼脸，“我今天是第一天上路。”

他钻进驾驶位，丽子坐进副驾驶：“哦，寇哥，这是桑乔。”

“叫我寇蒂斯。”他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好吧。你家在林肯街，对不？”

“你知道我住哪？”

“你在白板上写了。林肯街2224号吗？”

“是啊。”丽子现在知道了外面还有幸存者，该去把白板上写的字擦掉了。

“我把自己的电话也写在白板上了。这是你的孩子？”

“不是，桑乔也是个幸存者，是我和扎克一起找到的。”

“扎克？扎克·莱利？”

丽子点点头。

“那个红头发的家伙？”他一拍大腿，“我以前给他卖过大麻什么的。”

“对，”丽子说，“就是他。他去接娜薇了。你记得娜薇吗？”

“啊，记得。扎克喜欢她，对吧？”寇哥右拐上了丽子住的那条街。

丽子笑了起来：“扎克见个人就喜欢。”她又开始碎碎念，担心幸存者的事。

“你是不是跟我们一起去过洪都拉斯，去做净化水项目？你当时病了，对吧？”寇哥说。

“是啊，我是。就是我让大家当时多落了一周的课。”

寇哥在丽子的房前停车：“怎么回事？”

“还有几个同校的幸存者，我们都去过洪都拉斯。”丽子跳下车，把桑乔从椅子里解放出来，“也许就是因为那趟旅行我们才免疫了这场瘟疫。”

“也许你们这些家伙欠我个人情。”寇哥说，把婴儿床从车里搬到房子里。

丽子大包小包地跟在他后面。他把婴儿床放进前门，转过身，胳膊撑着门框看着丽子。他离得太近，让人不舒服。

她从他胳膊下面钻过去，把包放在客厅里。

“介意我在这儿待到扎克回来吗？”他扑通一下坐在沙发上，“可以不？”

“当然可以。谢谢你帮我忙。”她不想一个人待着，哪怕要对付这个烦人的寇哥，“你饿不饿？”

“我什么时候都饿。”

扎克加速开过斜坡弯道，上了5号州际公路。“看看你有什么能耐。”他并道时不自觉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后面没人。嗨，废话。他用力踩下油门。引擎吱吱嘎嘎地响了下，但还是加速起来，向前冲去。他像在直路上一样开得飞快，根本不在乎什么中线。世界毁灭之前，在萨米什湖上面的盘山路上，开到每小时90公里就够疯狂的了。但一看到70公里限速牌，扎克就干脆大撒把，像在直路一样，开到了每小时一百公里以上。

半途中，扎克看到个被丢弃的车座椅。一阵忧虑扰乱了他的心绪。他该离开丽子和桑乔吗？不过，他很快就能回去。

时值十一月，天气宜人，路边的树在和煦的微风中轻轻摇摆。扎克保持着车速，从高速路上拐下来，驶入库克路，往爷爷家开去。史考基峡谷农场上人踪尽灭，只有些白色的大麦草卷静立着，好像棉花糖一样，周围有些小黑点儿做点缀，那是雪雁的翅膀。穿过史考基大桥就是弗农山，扎克记得以前有一块儿山体掉进过史考基河里，那时候他还不会开车，但听说过这桥的大部分已经亟需修缮。要是桥现在塌掉，可就没人来修了。

他在一家喜互惠商店3停下，想找点吃的。商店门里卡了些垃圾箱，扎克走近时，门自动向两边打开，然后“砰”地一声又夹住了垃圾箱。休息室里有个微波炉，扎克拿了点速冻炸牛排热热吃了。

午饭后扎克继续往南开，心里不断斟酌着同样的问题。为什么偏偏丽子、娜薇和他三个人都活下来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到底该怎么处理对丽子的感情？

丽子就算和他睡一张床，也什么都不会发生，这话他说过多少次？和她同睡很愉快。扎克星星点点地记得那些令人陶醉的瞬间，月光中那具美好的肉体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还有那肌肤相触的感觉。他竟然忘记了那么多。

丽子在她的臂弯中醒来时他假装睡着了，假装感觉不到她绷紧身体，假装听不到她不满的长叹。当她的呼吸变轻了，扎克一直等着，确认了她再次入睡后，才从被子里溜出来退开，让她一个人待着。离开房间前，他最后看了一眼丽子。扎克记得她那平静舒适的表情，还有她柔软的肌肤，扎克在黑暗中曾偷偷地抚摸过。

扎克叹了口气，按下车载收音机搜索键。调频停在99.9，传出“艾利斯囚徒”乐队的摇滚歌曲。他把音量开大，嘶吼的人声和电吉他声正是他需要的氛围。“今天活见鬼，”他跟着唱，“我无所谓。”

他拐下塔姆沃特市高速路口。他昏昏欲睡，隔几英里才忽然惊醒一下。太阳已经下山了，但天空还亮着。扎克按下回拨，接通了娜薇的电话。

“扎克？”还没等他听见通话铃，娜薇就接起了电话，“我马上就到。”

“我会去找你的。这儿有好几条街的名字都很相像。我们在大门处碰头。在银脊小区。”

“好吧，如你所愿。”扎克跟着GPS找到了银脊小区，在小区门口停下。

他从“坦克”里钻出来，一阵强风吹到他脸上。

“扎克！”

扎克转过身。看见娜薇张开双臂向他飞奔而来，他也向前一步展开怀抱。娜薇扔下背包，一下扑进扎克怀里，紧紧地环抱住他。扎克也拥住她，说：“娜薇，你还活着，我真是太高兴了。”

“扎克，”娜薇退后一步打量他了一番，“你……”她结巴了一下。“呃，我也是。”她终于放开扎克，拿回自己的露营包，“走吧。”

“你都准备好了？”

“嗯，我道过别了。这地方感觉很奇怪。”

“好吧。上路越早，就能越早回到贝灵汉。”他把露营包甩到后座上。

上了高速，扎克发现娜薇还在盯着他看。扎克说：“咋了？我多长了一只眼吗？”

“没有，”娜薇咯咯笑起来，“你比以前壮多了。这才过了几年啊。”

“哈，是啊。上高三时，我三个月长了六英寸。从小矮个儿忽然变成了中等以上的身高。”他打了个响指，“长个儿太快，撑得我肩上都长白纹了。”

“哇。不仅是高了。你是不是还在健身了？”

“呃，有时候在学校会健身，但主要是在农场上‘锻炼’的。我爷爷他——”不，他还没法开口谈论他爷爷。

娜薇点点头，神情严肃：“他是不是也？”

扎克知道她想问什么，简单答道：“对。还有我所有的家人。”

“我也是。”扎克看到娜薇咬紧了牙关，但她脸上变出了个微笑，“我还以为我认识的人都死了。可你和丽子竟然还活着，我竟然在回家的路上，在回贝灵汉的路上。”

“贝灵汉已经是死城了。除了嬉皮士和狗人。丽子是这么叫那些半死不活的人的。”

娜薇点点头：“我们一个牧师的孩子，叫查理，就变成那样了，一天到晚都盯着窗外看。人们说他一开始病了，后来好了些，但人就是不对了。不过给他东西他还是会吃。”

他身后忽然警笛大作，他看到红蓝警灯在后视镜里一闪一闪的。“搞什么啊？没人告诉过他这是世界末日吗？”扎克踩下油门，“坦克”轰轰作响，向前加速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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