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德配天

武王革命，推翻商纣，建立周朝。商朝国祚六百年之久，人们的头脑也进化了不少。所以在六百年之前没有人问的一个大问题，现在被提上了议事日程：

凭什么是你姬周代表上天？

统治者最怕“思考”二字。不是假怕，是真怕。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人民一思考，皇帝就紧张。我们再回顾一下这个疑问的来源，也就是商朝统治者是如何解释自己政权的合法性依据的。

商朝认为，存在一个超越性的意志：天。其人格化的象征，则是“（上）帝”。“帝立商”，所以商朝可以永世长存，受天就可以永命。

结果商朝灭亡了。残酷的现实使得周公不得不去思考如何解释自己的敌人为什么灭亡，这实在是一个奇怪的现象。

但事实上并不奇怪，任何一个政权都要挖空心思去解释被自己推翻的那个政权灭亡的原因。理由很简单，建构本政权的合法性依据。也就是老百姓问的“凭什么”。

在殷周之变的大势所趋之下，周公以他的大智慧，从历史进程中提炼出了这样一个逻辑：

首先，天命无常。这个“常”是永恒的意思。老天爷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某甲行，就立某甲；某甲不行，就立某乙。

其次，老天爷选择代言人的标准是“德”，叫作“以德配天”。注意，不是文，不是武，不是财富，而是德。这个标准奠定了此下中国几千年的价值观。

最后，姬周有德，商无德，所以周代商而立。这里其实隐含了一个意思：如果哪天周没有德了，那么周也得下台。

这个逻辑，其实比许多简单的强盗逻辑（比如×××就是好就是好就是好）要高明得多，的确反映出当时的政治思想往复杂的高水平的进步。但是，周公在对上古神权法理论进行完善的同时，也等于把它往墓地里送。

神圣是什么？神圣就是不问来源。当你解释为什么的时候，这个问题就已经不再神圣，因为可供分析。而真正神圣的问题是分析不得、解释不了的。

所以周公敬神而远之，把主要的精力放到了“保民”之上。这是中国法律史的一大进步，随之而来的许多制度也让我们的某甲在今后受刑时可以免受种种奇奇怪怪的罚，而起码死个明白。

真正的明白，有时候只是一种糊涂。相信有神和破除迷信，谁更好？天知道。

总而言之，我们的老祖宗已经由神话时代充满幻想的大脑进化到幼稚的理性时代了。我们来看看他们在这一大背景下设置的天真而严肃的制度吧。其中有一些影响了我们几千年，更有一些几千年后的我们依旧没有做到。

这才叫数典而忘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