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流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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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相望其三

洞庭湖地处鱼米之乡的湖州郡,人口众多,水田万顷,仅洞庭湖周边的村镇聚落,就有大大小小上百个。这其中小到只有几户人家的渔庄,大到繁华的城镇市井,应有尽有。排查下来,就算空山与晋楚微身负高超武功,也只能苦叹心有余而力不足。

无奈之下,两人只好扮成一对从华夏西北昆仑郡来此寻亲的姐弟,借寻亲为由找到村中老者们,旁敲侧击地询问附近古迹。在洞庭东畔断断续续问了一个月也毫无所获,两人只好商议再去洞庭湖西畔,试试运气。

不仅是他们,极天鸿与娵訾二人也在洞庭东畔四处寻访了一个月后,前往洞庭西畔。娵訾坐在一辆马车内,面容羞涩,轻声冲一旁极天鸿道:“能不能不扮成夫妻了,小哥哥?”

“不行。”极天鸿一口回绝,小心翼翼拿出两张人皮面具,将一张递给娵訾,“你我都是二十左右的人,如果扮成兄妹反倒引人怀疑,但扮成夫妻就不然了。”他指了指前面车夫,轻声一笑,“看吧,连他都没看出来。”

“但是……可……”娵訾红着脸缩到了一边。早知如此,自己就不跟着来了!她心中愤愤不平地道了几句,却不仅有愤,更有喜悦之情。

“可我毕竟是个还没出阁的女孩子啊……”娵訾无奈地嘟囔一句,不再多言。

到了洞庭西畔,又奔波了两日,二人在一个青瓦白墙、古风犹存的小镇子里落了脚。极天鸿寻到一对老夫妇,言明自己带着妻子路过此地,想借宿一晚,那对老夫妇的儿女都外出经营未归,对年轻人自是喜欢得紧,乐呵呵将两人在屋内安顿了下来。

娵訾先是关切地询问老人近况和家人,不久后几人就熟了起来。极天鸿借势悄悄转入正题,道:“老丈,这洞庭湖如此之妙,应该有什么传说吧?”

“小伙子,这你可问对人了。”那老人呵呵拈须笑道,“我家世代居此,故事知道得可不少。莫说吕洞宾这些神仙的故事,就单说这洞庭湖畔,就传说埋着一些好几百年前的东西。”

那老奶奶闻言兴致盎然,点头道:“我小时候啊,父辈们打渔时还有个传说,这鱼可不能乱捞,传说湖底下有皇宫,住着洞庭龙王呢!”

“哎哎,可不止这个。还有人说这洞庭湖畔本建有一个大地窖,全装着金银财宝,后来秦始皇想抢财宝,龙王就把湖面扩了一半,把地窖给淹在湖底了!”

极天鸿一面应和,一面与娵訾交换着眼神。湖底住有龙王,这事他们早听了不止一遍,可装着金银财宝的地窖,却是头一回听说。谈论良久,两人未能打探到更多消息,只得回屋休息。极天鸿让娵訾睡在床上,自己随便找了了床破棉被铺在地上,权当卧榻。他躺在榻上,心中却不住思索着。

“适君夺鹿添太一,夺鹿……若有富可敌国的财宝,这样说也行得通,只是在湖底的话……这还是太过玄乎,不足为信啊。”

他内心思绪万千,忽被几声鸟鸣打断,只闻窗外隐隐传来两三声布谷鸟的叫声。这个时候怎会有布谷鸟叫?他疑心大起,一旁的娵訾却是猛然坐了起来,轻呼:“不好……是馆中的人!”

一道灰影闪过,一人出现在两人面前,背插双枪。极天鸿与娵訾同时惊呼:“实沈!”

来人正是十二星次中的实沈,他见到二人,露出一抹不明所以的笑:“别来无恙啊。”极天鸿扣紧了袖中羽箭,冷冷问道:“你是怎么寻来的?”

“不,我是来寻公主殿下的,路过此处,顺道拜访一下,不行吗?”实沈笑道,“极公子好手段,抛弃了长煊郡主,又来勾引我青岚馆的人吗?”

“实沈兄!”娵訾横在两人中间,叱道,“你怎么这样胡说八道!”极天鸿闻言也是面色生寒,抬袖间一箭射向实沈胸口,实沈急晃一下,避开羽箭,冷笑不已。娵訾见两人顷刻间已有动武的苗头,左右为难。

实沈与极天鸿对峙片刻,方道:“罢了,此处是民居,若引来闲人,反倒不适。娵訾,你自己好自为之吧。”他身欲去,娵訾追问道:“你找公主殿下,所为何事?”

“恕不奉告。”实沈头也不回,“娵訾,记清这小子是哪边的人。”他一转身,自窗中跃出。极天鸿冷眼看着他离去,面色阴沉。他转眸与娵訾对视片刻,心里忽而一紧,道:“他要去找晋楚微,可空山……空山是玄祭堂的人啊……”

“小哥哥是在担心他?”娵訾一怔,“那我们去看看?”

“正合我意。”极天鸿颔首,忽而听见隔屋传来断断续续的呼救声,他面色剧变,一个箭步飞快冲了过去。

不过几时,洞庭湖西畔的渔船上忽传来异响。

空山略有狼狈地从船头滚进了蓬中,堪堪躲开射向自己的短枪。虽未见到敌手,但只凭这人掷枪的力道,他已判断出这是个劲敌。他右手抽出长箫,左臂将刚刚惊醒的晋楚微横抱于怀,几步冲出船篷。晋楚微本来迷迷糊糊,猛觉空山将自己抱了起来,她立时清醒:“小道士,你干什么,你不是在放哨吗?”

“有人偷袭,快走!”空山把她稳稳放在船板上,回身向船前望去,只见那柄短枪已不见踪影。他心神一凛,就觉身后厉风大作,偷袭又至。这次晋楚微反应却更为敏捷,用力将空山拉开,两人双双落入湖中。晋楚微惊呼一声,扑腾几下,一旁空山一手拉住船身,一手将她拖了起来,语气不无急切:“你不会水?”

“不会……啊!”晋楚微一个不稳,喝了一大口水,咳嗽不已。空山急忙将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肩上,用身子的浮力将她托出水面,急促道:“扶好我。”他反过身来背着晋楚微游向岸边。好在这里距湖岸不远,不一会儿,两人就爬上了岸。

背着晋楚微游水,空山觉得自己已是精疲力竭。他躺在岸边还未起身,就见到一抹灰影朝自己扑了过来。他双目一闭,知晓自己无法逃脱,道:“别管我,走!”话音未落,晋楚微已扑在了他身上。

“实沈,你既敢杀他,那你有杀本公主的胆子吗?”

灰色人影急忙稳住身形,手中短枪硬生生停在了距离晋楚微背心数寸的地方,实沈微有愕然看着晋楚微用身体护住空山,道:“公主殿下,您不要太任性……”

“怎么,你不敢杀我吗?”晋楚微冷冷盯着他,心翼翼扶起空山。空山此刻恢复了些许元气,重新握紧了长箫。他虽从未见过实沈,但心中戒备之意早就达到了顶峰。

“公主殿下,这小子并非寻常安息人。”实沈沉声道,“他是斛律攸宁与玄祭堂月女和林初月的小儿子,尔殊冶的弟子。此子不除,后患无穷!”

实沈此言一出,无论是晋楚微还是空山都是大惊失色。晋楚微如同见鬼一般盯着空山:“小道士,你……你真的是……吗?”空山却冷然逼视着实沈道:“连我身世都能知晓,我玄祭堂内果然有你们安插的内线。”

“斛律小公子,你先考虑考虑自己的处境吧。”实沈不置可否,阴冷一笑,转目看向晋楚微,“公主殿下,你还要护着他吗?斛律攸宁是安息的一大支柱,铲除他与掌控乐正家族同等重要。和林初月与尔殊冶又是玄祭堂除万俟钺之外最有权势的骨干成员,尔殊冶的六寒天更是有遍布各门派的眼线。这小子既入了玄祭堂,那就说明他已难为我们所用,不早些斩草除根,难道要养虎为患?馆主早就说过,万俟钺乃当世之杰,独步天下,唯有一人可敌,若玄祭堂又多出一个像他一样的劲敌,于我们岂非是有百害而无一利?”

“这小子与万俟钺太过相似,少时不杀,长大之后必成为一大威胁!”

“可……我……”晋楚微着急地绞着双手,面颊涨得通红,可依旧没有丝毫从空山身边移开的意思。空山微有苦涩,伸手将她推开几步:“不必为难,你我终究是敌非友罢了。”

“你胡说!”晋楚微本来摇摆不定,听到空山这句话立刻拿定了主意。她拔出洗梧,拦在实沈面前,“他父母是谁我不管,只要他还是本公主的朋友,你就别想动他!”

空山怔然,心神竟是大乱,他正想再言,忽觉脚底一阵异动,地面直直裂开——他竟一下子陷进地底。

“小道士!”晋楚微惊慌失措,下意识冲了上去,却被实沈拦腰截住,动惮不得。实沈微笑道:“寿星兄,好功夫!”

只见地底钻出两道人影,两人衣衫上都粘满了湿润泥土。寿星笑呵呵地拂去须上泥土,右手满月状的锋利圆刀已套在了空山颈上,刀刃早将空山的颈上割出了数条血痕。他挟住空山,笑道:“实沈老弟,不敢不敢!若非你拖住阵脚,我这地道也挖不到这小子的脚底下去。”

原来实沈早料到一击不得中,故而事先与寿星兵分两路。寿星提前挖好的地道,伏在湖畔地底等候,实沈则出面拖延时间,吸引二人的注意力。空山一被实沈拖住,寿星就飞快地将地道挖到了他脚下,出其不意,一举拿下。寿星地遁之术太过厉害。加之空山高度紧张之下并未觉察丝毫,故而直接着了他的道。

晋楚微见到空山颈上刀锋,呼吸一滞,险些昏了过去。现下只要寿星动一动手指,他就会立时身首分家。她的泪水夺眶而出,一个弓腰挣脱了实沈,挺剑刺向寿星。实沈连忙以枪柄击开洗梧剑锋,再度缠上晋楚微。晋楚微冷哼一声,洗梧被她舞得如一条银蛇一般,配合着她灵巧柔韧的身形卷了过去,两人交不数合。忽闻空山道:“住手!”只见他的左手已神不知鬼不觉抵住了寿星的后心,手中指刃在月光下闪着寒光。

“这上面喂有寐风,是夫子所研制,专门针对青岚馆。”空山面上浮现笑容,冲长松了一口气的晋楚微点了点头。青岚馆十二星次武功殊途同归,故而尔殊冶精心研制了一味只针对十二星次的寐风,命空山随身携带,喂在指刃上,以备不时之需。现下果然起了救命的作用。

四人之间,情势再度逆转。寿星背上直冒寒气,他相信空山不会说谎,冷静道:“我放刀,你撤刃。”空山点头道:“可以。”寿星首先率先将圆刀从空山颈上取下,收回腰间。空山亦撤开指刃,暴退身形,反手在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瓷瓶,又道:“想试试寐风,就放马过来。”一时间,对峙之势再起。

似乎四人将一直对峙下去,直到……

“实沈!”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只见极天鸿手提双剑,双目血红,如飞矢般行了过来,寿星慌忙抛出圆刀拦住,转眼圆刀被清秋长剑击回,飞入寿星手中。

“实沈!那对老夫妇与你无冤无仇,为何痛下杀手!”极天鸿身后,娵訾面色清冷,怒叱道。

实沈忌惮极天鸿实力,闻言不答,反道:“娵訾,你是十二星次,为何跟着这小子?”

“我与公主殿下虽为虽为十二星次,实属雍王殿下,一切自是听从殿下派遣。”娵訾冷冷道,“殿下现在凌竟峰,若他知道你二人所作所为,还会善罢甘休吗?”

“滥杀无辜,无耻之徒!”空山闻言登时明白极、娵二人为何如此动怒,不由得厉声谴责。此时晋楚微也是明白过来,回到空山身边,怒视实沈二人。这样一来,双方对峙之势立时打破。

眼见情势急转直下,寿星一咬牙,轻声道:“撤。”他与实沈一起退后数步,飞身离去。极天鸿面色铁青,双手扬动间数枚闪着血红光芒的羽箭飞射而去,箭头显然喂了往生牡丹之毒,可惜实沈双枪枪法凌厉,将毒箭尽数拨了下来。两人不过几息已撤得踪影全无。

极天鸿勃然大怒,右足一顿,地面登时多了一个数条裂缝,他冷笑几声道:“好一个实沈,这账,我记定了!”

晋楚微顾不得询问方才发生了什么,而是一把拉住空山,如连珠炮般问道:“你真的是斛律攸宁的儿子?真是尔殊冶的弟子?你……你不要骗我!”她言毕,就连极天鸿与娵訾也从怒火中转醒,目瞪口呆地看着空山。

“所以,公主殿下还觉得我是友非敌吗?”空山苦涩一笑,垂首黯然道。斛律攸宁是安息第一猛将,和林初月与尔殊冶则是万俟钺的左膀右臂,从生下来起,他就注定是青岚馆的敌人,是她的敌人。

他不敢抬首,也不知自己为何如此难受,可心中,着实有如万蚁同噬。

下一刻,他突觉有一双温暖的手重重撞上了自己的胸膛——晋楚微狠狠扑在他怀中。他一个不稳,跌伏于地,愕然看着她扑在自己身上,双拳不断捶下,却又如心疼般不敢带丝毫力气。

“混蛋,你混蛋!”晋楚微将脸紧紧埋进空山胸襟,不顾一旁两人的惊异目光,双手用力扯住空山的衣服,歇斯底里道,“小道士,你个混蛋,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说?你是我的朋友!是和晚姐一样的好朋友!我不许你这样说!”

“我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啊!”她泪如雨下。

混蛋,你这个不懂人情的混蛋。你愿意为了我而死,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明明……明明你聪明得像只小狐狸,还总是对我冷嘲热讽,明明你父母、师父都是我所属势力的大敌,明明你还比我年幼,可我就是傻,我就是……

我就是喜欢上你了啊!

晋楚微内心翻江倒海,却没有道出一句,只是声嘶力竭地嚎啕大哭。空山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不敢动弹一下。他下意识用右臂环住晋楚微以防她掉下来,触到她柔软的腰肢,他瞬间怔住,心神俱凝。

他不明白她为何如此伤心,但他早就明白……她,已经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极天鸿与娵訾沉默看着两人,谁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这命运如此相似,如同轮回,一遍遍上演着似是而非的悲喜剧幕。

那个人,不分明就是我吗?

可怜,可叹,人的命运,人的情孽,竟是如此相似啊。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太山宗,商均峰密室。原本由十宗首掌门落座的木几,此时却被不速之客所占据。

元难坐于主位,身后是笑容满面的元英,在他左手边太息毒主与一蓝衣黑发男子和一身披灰色斗篷,面容病态苍白却风度翩翩的俊美男子并列而坐,前两者毕恭毕敬望向元难,后者却显然地位更加尊贵,与元难也更加亲近,正细细品茶。元难右手边也坐着三人,却是邱不疑、颂月子与郭绝尘。再下首也有三人端坐,地位却明显是低了一等,乃是岳如秋与身着灰袍的长白宫叛徒空言,空语。

“人都到齐了,那我们就聊聊吧。”元难玩味一笑,扫视颂月子三人,“三位修习本座秘术,感觉何如?”

邱不疑率先拜伏,感激道:“主上于我等如同再造之恩,无以为报!”他身侧二人也是唯唯诺诺,拜了又拜。元难微微颔首,目光又投向了岳如秋三人:“你三人可打定主意了?”

岳如秋三人如法炮制,跪伏于地,诚恳道:“恳求主上收我等入麾下!”

元难一抬手示意六人起身,缓缓道:“既是如此,从今以后你们都为本座部属。识时务者为俊杰,诸位可比青衣子、林晚、空山那些硬骨头们要聪慧多了。”他顿了一顿又道,“本座已决,将于不久后正式掌控武林,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林晚,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猎物。至于神女阁、婆罗寺、琼歌门三宗,就交给你们三人去办。”他指了指邱不疑三人,三人立刻点头如啄米。“至于长白宫……”他冷冷一笑,看向空言与空语,“杀了空山,本座自会让你二人当正副宫主。”

“至于林晚,你们都不可出手,本座会亲自会会她。凌竟阁众女中,惟林晚与江清心最为重要,后者嘛……”他示意岳如秋,“……想办法挑拨她与陆云生,将她带回商均峰。至于剩下的人去何处落脚,不必再管,区区九十个妇道人家,也翻不起什么浪。”

“妖潮府和灵迹涧,在这段时间看好魔道各宗动向,一旦有大规模人马异动,立即禀报。”他此言一出,太吸毒主与那蓝衣妖潮府主立时下拜。

“师父,我要准备些什么呢?”那面色苍白的青年男子温雅一笑,问道。

“你先将墓府整理好了,为师自有要事交于你办。”元难难得露出一抹真正的笑容,拍了拍他的肩。这面若女子、神态自若的青年男子正是墓府禁地之主,看守众多魔道囚徒的墓者之首,墓主商忘川。

元英笑道:“大师兄,极天鸿那小子就交给我了?”

“我自然放心。”元难含笑首肯,“先对付林晚,再擒了这小子。若他二人一去,二十年后武林魔道难再有后继之首。”

“现在,我们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