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古传奇·单月号(201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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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乱世佳人(2)

众头领听说有理,纷纷赞言,心中却在埋怨:“这道理谁不知道,说出口倒是容易,行动起来却是千难万难。”

首领杨老七问道:“那自成兄弟有何突围妙招?”

李自成在地上指划着形势,道:“据我观察,东面葫芦口要塞薄弱,官军不足两万。只要咱们突出要口,便是旷野山林之地,可直通中原山区。到时我等可在那里招兵买马,补充粮饷,日后再思量报仇不迟。”

众头领闻说,无不眉开眼笑,纷纷伸指赞道:“自成兄弟好谋略。”

李自成转身对张献忠道:“献忠大哥,我有个好主意,不知你意下如何?”

张献忠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自成兄弟最有办法,说来听听。”

李自成拱手道:“七路义军中,唯有自成和献忠大哥的兵马最多,咱们先将所有好马合在一处,统一行事。‘洪疯子’虽说占据地利,但我义军人数是官军三倍,只要咱们抱在一块,一定可以杀出一条血路。但是,若大家总是一盘散沙,各行其是,官军便可一一击破。我的意思是,得选个盟主出来,方便统一指挥。”

众头领皆点头。

张献忠看了五路头领一眼,与李自成笑道:“既然要选出盟主来号令行动,那是你这个闯王来当盟主,还是我这个忠王来当?”

李自成愣了一下,心想:“我与你这厮素有怨隙,你恨不能借官军的手把我杀了,若教你来当发令人,只怕我和众头领的好日子就到头了。”想定这事,李自成平和地说道:“我等七路义军头领都不分上下尊卑,不如来一次公平竞选,少数服从多数,但尽人事,各安天命如何?”

五路头领心想:“反正也轮不到我来当这个发令人,只要不为难我部当先锋送死即可。李自成仁义恩德一些,张献忠这厮刁钻无常,忘恩负义,所以只能选闯王当盟主,绝不能支持这个忠王。”

张献忠也在心中寻思:“李自成接管了高迎祥的旗号,如今各路义军中唯他的名声最响。众人肯定服他,不会服我,这如何是好?罢了,待走出这个困境,容日后慢慢来与他算账不迟。”因而大笑道:“就依自成兄弟所言,少数服从多数,那就开始吧!”

结果不言而喻,李自成当上了盟主。

李自成抱拳谢过众人后,开始发号施令。他从七路义军中各抽调出五千人,共计三万五千人作为敢死队,为余下的十一万大军做突围先锋。张献忠兵多,预防义军后方两处要口,以防官军里外夹击。排下计策,先教众头领集结前锋,合兵一处,悄悄埋伏在葫芦口要塞的山谷里,只待三更时分,官军疲惫之时,号炮为令,以排山倒海之势对葫芦口发出猛攻。

五路义军见盟主排兵公平合理,都心悦诚服。只有张献忠心中不满,散议之后,他回到自己军营,倒头闷睡,心头只是咽不下这口气。

崖上军营,火光通明,将整个巫龙峡围成一个百十里的大火圈。峡谷里的灯火也不逊色,像条长龙。攻防之势,蔚为壮观。

千雪、云豹等众头领都是初尝军营夜战的滋味,觉得甚为刺激,因而精神抖数,不惧疲惫。洪承畴却在大营中呼呼大睡,似乎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祖宽把帅帐里一些要事处理完毕,走出营帐来,与千雪、云豹在葫芦口关隘高崖相见。当空满月如盘,夜风凉爽,教人感到舒适惬意。祖宽见千雪官拜了三品荡寇将军,虽是临时虚职,却也值得庆贺,于是乘着月明风清,夜近一更,峡谷里的闯军都没了动静,教火头军做几道佳肴,就高崖上摆开宴桌,请来曹变蛟和秦良玉两位将军一起欢聚。

千雪闻得“秦良玉”三字,惊问道:“祖兄所说的秦将军,莫非是川西白军首领秦良玉夫人?”

祖宽点头道:“正是。这秦夫人十分了得,身长八尺,武艺惊人,乃皇上亲封的大明第一巾帼猛将,和夫人一样,是位巾帼英雄。”

曹变蛟笑道:“有叶夫人和秦夫人双剑合璧,我大明必然中兴有望。”

千雪念道:“学就西川八阵图,鸳鸯袖里握兵符。由来巾帼心甘受,将军何必是丈夫。”

众将闻听大笑,都坐下畅饮,俯视着崖下的闯军,两不耽搁,觉得别有一番趣味。

千雪与众将对饮一会儿,立身道:“如此良辰美景,怎么能少得了美人的歌舞音律,不知各位将军意下如何?”

众将会意,无不欢笑,鼓掌称赞。

曹变蛟吩咐身边小校,从军营里寻得一副精致古雅的梅花筝,千雪抱其在怀,颇为满意,说道:“有好琴律,却无好琴台,这有点儿可惜了。”

祖宽急切地要听美人舞曲,以增豪情,闻千雪说,大笑道:“这有何难?”说罢唤来宋标统,命其把洪承畴的帅案抬到崖边来。

千雪见用五省总督的帅案作琴桌,那是何等风光之事,心中甚是欢喜。她将长琴摆放在案桌上,凭风端坐,微微一笑,玉指弹动之下,肃静军营,沉寂峡谷,响起一阵空幽激越的《十面埋伏》来。

三人惊喜万分,静心来听,意兴大发,敬酒来饮。一侧的军士们连日征战,劳苦寂寞,今闻美人香风琴曲,男儿之气大增,顿时疲惫全无,欢喜痛快不已。

山下李自成正在峡谷的小山峰赏月思策,也听到崖上传来一阵美妙惊险的曲声,心中一怔,静心来听,不知不觉便陷入其中,如痴如醉。

《十面埋伏》曲尽,李自成在山谷下的一座山峰上大叫道:“李自成问话,崖上夜半抚琴者是谁?请祖将军如实相告。”

祖宽大赞美人琴曲美妙,回话道:“闯王想干什么?”

李自成叫道:“祖将军勿虑,你我虽是敌人,但彼此尊敬,各有追求。既有共同的爱好,将军何故不以实言相告?”

祖宽道:“那就请闯王登上高峰,不就可以赏悦了吗?”

李自成闻说,连忙登上一座将近与石崖平齐的山峰。仔细一看,隐约可见一个大美人在月下崖边醉心抚琴,虽是看得蒙眬,却也可见是个巾帼英风的侠女正在浓情投入。心中大悦之下,又听美人编歌唱道:“夜风明月,一曲长歌诉人间。尘世如烟,世事消磨,沧桑未了梦,豪情万丈云。热血男儿收山河,儿女情长难舍,风月心中思牵念,多少岁月离合。”

一曲长歌琴落,众将闻歌豪怀,慷慨赞美。千雪琴曲声过,又以贵妃仙舞助兴,令众将皆感怀“酒不醉人人自醉,豪情只为佳人生”。

李自成惊叹道:“此女真是我的知音,我李自成若不能得此红颜,必成今生大憾。”欣赏了美人一段霓裳舞蹈,他心中不胜仰慕,见美人歌曲已停,拍掌大夸道:“好一个色艺双绝的美人,李某真是敬佩。”说着又抱个拳礼,表示为佳人喝彩。

千雪借着月光回首打量,见崖边不远处的山峰上立着一个堂堂大汉,知道他便是李自成,冷笑一声,并不在意。李自成看得心欢意满,点头连连。但自思着还有十五万义军的大事待办,只得依依不舍地看着美人身影,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山谷。

三更刚过,原本静谧无声的峡谷突然响起一声烟花号炮,划破夜空里的宁静。霎时,山坡下突然发出一阵喊杀声,千万支火把如火龙一般亮动,喧哗如潮。各路义军将领一齐发令,坡下的义军如潮水般向山坡上冲锋突围。十丈宽的谷口,陡峭的斜坡上拥去万余义军,钱塘江涨潮似的往山坡关隘杀奔上去。

山上官军早有所备,见闯军如此大规模突围,马上将擂石滚木、强弩火枪一股脑儿往山下倾泻,瞬间杀死前锋数千。然而义军都是抱着必死之决心,也不顾伤亡,前锋刚倒下,后续人马即接踵而上,短短一刻钟,山坡下便已垒尸数千。

双方都杀红了眼,义军蚁聚而前,蹈血踩尸,官军刚杀退一批,来不及换口气,背后又有义军扑杀上来。渐渐地,官军有些抵挡不住,被义军连续突破了两道关卡,五千兵马伤亡,只剩下最后一道兵力雄厚的要口。

然而不知何故,当义军攻近葫芦口时,力量顿衰,再也难进一步。这里有和义军先锋旗鼓相当的精锐兵马,正布着口袋阵等候着他们,义军进去多少便死多少,鏖战不及半个时辰,死亡已近七成。余下义军见势不妙,被迫撤退。

回头再看山坡道上,官军和义军的尸体纵横交错,难分彼此。两军将士的尸骨堵塞了山坡路,可垒成一座大山,血染碧青草木,烟雾弥漫夜空,烧焦的尸体发出阵阵恶臭,血腥场景令人作呕。

曹变蛟、祖宽和一干偏将、标统站在石楼亭台上指挥战事,层层消耗义军的强大攻势,见义军终于在厚壁高关前知难而退,方才松了口气。

千雪也将这一幕壮烈的战争悲景尽览眼中,却泰然自若,不显恻隐。她知道乱世之中,战争是免不了要发生的,不是她好战嗜血,而是当战争来临之际,不论你看与不看,鲜血和死亡皆会不期而至,没有道义和狠毒可言。

众将中忽然有人狠狠道:“李张之贼祸国殃民,屡教不改,数月前竟敢大毁中都凤阳,盗掘皇陵。皇上痛不可当,布衣素食,发誓要剿灭闯贼,中兴大明。今夜这一战看来,李张二贼兵马耗尽,末日就要到了。”

千雪叹道:“朝廷里腐败没落,再加上天灾连年,民不聊生,才滋生出这许多战事。但愿天灾早过,皇上重贤勤政,消除灾难,再创我大明太平辉煌!”

祖宽愤然道:“若是皇上能重用南剿北和之策,哪有今天这般山河破碎?我等虽是武将,却都是盼望国家太平的。可叹皇上不知我等将士的艰辛,一味开战,不知休养生息。皇上如果还要这般打下去,我看咱们大明江山必将不保!”

众将闻言皆惊骇不已,虽说人人心中颇为赞同祖宽的话,但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因为要是让朝廷得知这些,定是砍头灭族的大罪。

众将来到中军大帐,洪承畴早已端坐帐中,一见千雪进来,洪承畴便拊掌大笑道:“世上只闻美人计,哪有‘美琴’计,今夜官军能打败闯贼,叶夫人当记头功!”

众将闻言,皆欢笑不已。

千雪谦逊道:“大帅神机妙算,千雪佩服之至!适才若是没有那几千援军,此时此刻,贼兵怕是已经突围而去。千雪抚琴,原是为了麻痹敌人;闯贼自作高古,赏琴听曲,用的亦是疑兵之计,这一切都让大帅看在眼中,知闯贼今夜必有大动作,故派重兵把守谷口,并备强大后援,以逸待劳,一击而制胜!”

众将闻言,皆恍然大悟,心想,怪不得今晚之战先难后易,原来是洪大帅和叶美人暗中助力,于是均将赞美之词,齐齐献给洪承畴和叶千雪。

次日辰时刚过,洪承畴又升帐议事。

曹变蛟揖手道:“朝廷只顾着北京城的安危,倒把咱们给忘记了。这十余日来,咱们一不见援兵,二不见粮饷,如鲠在喉,寝食难安。要是再这般僵耗下去,就算是闯军不突围,咱们也会精元耗尽,到头来功亏一篑。”

洪承畴呵呵一笑道:“曹将军勿虑,朝廷的粮饷军械都已经到了,至于援军嘛,实不相瞒,葫芦口东边三十里外的树林里,此时已经埋伏好了一支精兵,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麾下的关宁铁骑,虽说只有区区九千人马,但个个骁勇善战,连关外皇太极的八旗军在他们面前都没讨到过便宜。有了这支精锐军团相助,闯贼必如羔羊一般,任我等宰割。”

曹变蛟这才转忧为喜。

洪承畴指着帐中一袋袋的金银珠宝,又是一笑道:“昨夜闯贼战败后,已派人送来巨额贿赂之物,说是想率众乞降,我已假意答应。尔等可速去调兵遣将,南面和西面的步兵要全部集结在葫芦口北面山坡上,骑兵埋伏在南边树林中。待这些反贼一个个走出峡谷,汇集在峡谷外面时,步兵立即把谷口封住,马军趁势合围,形成四面合击之势。到那时,要消灭闯贼,必如探囊取物,手到擒来。”

曹变蛟喜道:“末将遵命。”

山谷营寨,义军哀声遍谷,灰头土脸。三更时分的突围失败,让义军主力损伤极大,惨不忍睹。各营共死亡兵卒一万五千余人,伤者无数,三万突围先锋几乎是无有不损,士气大挫。众头领原本就感觉到突围无望,此刻更是心灰意冷,茫然不知所措。

闯王军帐中,李自成聚齐七路义军首领议事,一张粗劣的破桌上铺着一张巫龙峡谷的作战地图。

李自成扫了一眼牢骚满腹的众人,在地图上指了指道:“昨夜我等突围受挫,各路人马都折损不少,不过据我所知,官军的伤亡也很大。我能理解各位兄弟的心情,但做大事者,不应纠结于一时之成败得失。英雄不提昨夜事,咱们今日从头再来。”

扫天龙挥手叹道:“闯王就不要安慰我们了,昨天夜里,我的弟兄已经死了一大半,余下的人全都挂了彩。要想突围,你们去吧,我是无能为力的。”

张献忠昨夜主动向李自成请缨攻打落天峡和蛇嘴道的官军,实际上他却只是佯攻,见好就收,因此损失轻微,不似其他六路首领损失惨重,此时正在偷着乐。他见众人魂魄未归,垂头丧气,于是应和着李自成的话道:“大伙静一静,再听一听自成兄弟有何妙计。咱们义军起事以来,又不是第一次吃亏,怕官军个鸟啊!”

李自成点了点头道:“实不相瞒,昨夜我已派人联系了‘洪疯子’,他已收下了咱们的贿赂,答应咱们的乞降,这可是脱身的大好机会。待我等出谷后,再与官军决一死战,为死去的弟兄报仇雪恨。”

张献忠疑道:“咱们这么多兵马,‘洪疯子’会答应咱们投降?他会不会是早有准备,假意答应纳降,引着咱们去上钩呢?”

李自成道:“‘洪疯子’当然不怀好意,可咱们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我是想趁咱们现在还有几千匹战马,各营兄弟的战斗力也不曾衰减,伺机出谷后,再作打算,总比困死在峡谷中好。”

众头领听后,皆觉得此计可行。

一首领笑道:“要是官军真让咱们出去,咱们就是徒手相搏,也能把他们撕个粉碎。”

时至晌午,十余万义军都已吃饱喝足,养足精神。个个都无归降之意,人人都有奋战之心,只准备着出谷后与官军血战。

巳时刚过,葫芦关口一声号炮响起,只见原本用鹿角栅栏堵塞起来的要隘缓缓撤出一道口子,一条数丈宽的山道出现在义军眼前。山腰上遍布官军,大炮弓箭难以数计,峡谷两旁杀气冲天。

李自成、张献忠等首领见官军果然有诚信,暗中无比惊喜。当先一群首领和将佐持着兵器,率先走出峡谷,见官军严阵以待,他们也不敢贸然下手。峡谷里的义军见终于可以逃出困厄,无人不喜,因此出谷速度极快,几乎是奔跑而行。行至峡谷要口,官军发出弃械信号,义军只得把显眼的兵器全部抛落谷底,瞬间便将一个偌大的空谷填满。

一个多时辰后,十几万义军全部撤至葫芦口外的平原上。把守葫芦口的官军迅速将谷口堵住,一个个虎视眈眈地对着义军发出冷笑。

天上乌云密布,闷热之风吹个不停,一场狂风暴雨将要来临。

葫芦口南面的高坡平地上,突然出现大批军马,眨眼间便将西面和北面的关口高坡占据,俯视着坡下平原上的义军。数十门红衣大炮已布置到位,万余名弓弩手已引箭在弦。

制将军李权甚晓兵机,一见官军情势,便知大大的不妙,于是策马跑到李自成身边道:“大哥,敌人是想全歼我军,大哥要早作准备,不要恋战,突围要紧,以免落入官军之手。”

李自成早已看得心惊肉跳,急与李权道:“那咱们趁官军尚未形成包围,快速撤退如何?”

李权苦笑一声道:“各路义军现在是不惧生死,急切的要与官军决战,他们怎会听从大哥的号令?到时一撤,官军还是会掩杀下来,那时更是大败。眼下撤是撤不了的,只能以人肉之躯来抵挡官军的红衣大炮!”

李自成惊问:“那以李兄弟的计谋又当如何?”

李权道:“第一是走为上策,不过如此一来,大哥的名声日后肯定会大受影响,成了临阵脱逃、抛弃义军兄弟的罪人;二是趁眼下官军刚集结完毕,咱们先要斩他几名大将,挫败官军的锐气,提升我义军的胆气和斗志;第三,不计任何代价与官军血战,至于胜败存亡,那都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要让官军知道义军在绝境中仍有强大的战斗力,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免在义军败退之后被他们赶尽杀绝。”

李自成见以上三策都件件不利,唯有中策稍稍可行,于是环视各路大将,高声道:“哪位将军愿意出马,给义军兄弟开个头彩?”

张献忠部将高方挥舞着一根狼牙棒,纵马出阵,迎着山坡上的官军高叫道:“末将先来斩几个鸟头将军,就怕官军是缩头乌龟,没人敢下来应战。”

义军将士闻说,都哈哈大笑,嘲讽官军大将的无能。

洪承畴早在山坡上以案台作宴桌,置着酒菜,与叶千雪、秦良玉对饮着。

见高方挑战,洪承畴轻蔑地一笑道:“这伙反贼真是不知死活!”然后高叫一声,“哪位将军愿意下山斩贼?”

众将纷纷请战。

曹变蛟上前道:“首战关乎我军士气,只能胜不能败。末将是正三品总兵,官居镇寇将军,当然是由末将出马了。”

洪承畴点头道:“变蛟乃当世之猛将,由你出战可保无虞,本堂许你出战。”

曹变蛟满心欢喜,连忙谢过,然后翻身上马,冲下高坡,跃至核心,横刀大喝道:“贼将速来送死!”

高方也不搭话,舞起狼牙棒与曹变蛟战到一处。

两将怒斗二十余回合,好不激烈。那曹变蛟乃大明第一猛将曹文诏的亲侄,武艺尽得其叔父真传,有万夫不当之勇。高方虽说颇有些手段,但到底还是不敌,因此不到三十回合,即被曹变蛟一刀斩于马下。

洪承畴大赞道:“壮哉!不愧是良将之后,真乃猛虎英雄也。”

众将亦称赞不已。

七路义军首领及将佐见曹变蛟不到三十回合便杀了忠王的心腹大将,无不吃惊。

曹变蛟举刀大笑道:“还有谁敢出战,与本将军决一雌雄?”

李自成正要唤猛将刘宗敏迎战,偏将军欧阳通不待闯王下令,却已高举长枪,纵至核心,大叫道:“贼子休狂,待本将来取你首级。”说话间,一杆长枪已经刺出。

曹变蛟将刀一竖,拨开来枪,然后两腿猛地一夹胯下战马,与欧阳通大战起来。

双方刀来枪往,瞬间已战至四十回合。曹变蛟突然卖了个破绽,斜鞍挥刀,将欧阳通的战马砍翻,再纵马一跃而下。可怜一员功勋大将,竟死在马蹄踏践之下。

洪承畴看得畅快,哈哈大笑道:“大明有此良将,何愁贼人不服,四海不平!”

七路义军首领见己方连损两员大将,皆惊骇不已。

李自成也有些惊慌,侧脸问李权道:“这可怎么办?”

李权焦急万分道:“大哥,万万不能再折第三阵了。”便要催马出阵。

一旁的刘宗敏早已看得不耐烦,大叫一声道:“看我去斩下这厮的狗头。”说罢,一拍乌骓马,手舞明晃晃的宣花大斧,径奔曹变蛟而去。

刘宗敏是李自成手下第一猛将,武功高强,力可开山裂石。曹变蛟是名将之后,猛若巨灵,气吞五岳。二人可谓棋逢对手将遇良才,五十回合过后,居然不见胜败,强弱难分。

义军一见,士气大振。

洪承畴抬头看天,料定一场大雨将至,于是教秦良玉前往南边峡谷,与祖宽一起,率领二万铁骑掩杀过来。

义军突遭伏击,瞬间阵脚大乱,纷纷四散奔逃。山腰上的官军见了,马上射出炮弹和弩箭,义军顿时血肉横飞,伤亡惨重。

炮弹和羽箭刚落,埋伏在树林和峡谷后的官军又杀将出来。尤其是树林中的人马,皆是重甲骑兵,黑压压的一望无际,他们如铁链横扫般扑杀过来,与高坡上及葫芦口处的官军形成四面合围之势,把义军围堵在平地中间,不是天罗地网又是什么?

义军士兵身上没有穿铠甲,又无多少战马和兵器可用,浑似被猛虎追逐扑杀的羊群,毫无还手之力。

洪承畴秘密召来吴三桂和曹变蛟,指着远处的张献忠道:“三桂、变蛟,你们现在可以进攻张贼了。记住,不要心慈手软,通通给我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两人闻言均愣了愣。

吴三桂问:“大帅,他们可是降卒,您真的要这样做?”

洪承畴悠闲地一笑道:“张贼不降,我要杀他。张贼投降,我还是要杀他,以除心腹大患。对付这种狡诈的流寇,没有什么仁义可讲。”

千雪也道:“大帅说得是,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吴三桂疑虑道:“那可是四万条人命哪!大帅不怕后世之人对您有所非议?”

洪承畴正色道:“本堂从来不怕世人品头论足,为了大明江山,我们必须这么做。尔等不必多言,速速行令。”

吴三桂无奈,只得率领五千铁骑前去堵杀张献忠的兵马。曹变蛟也率领六千士兵拦在山坡前,与吴三桂前后合击。

洪承畴见雨点滴落下来,起身将一杯清酒洒下山坡,与千雪道:“大雨将至,请夫人到军营避雨吧!”

千雪道:“大帅请自行方便,千雪还想再看一场尸横遍野的大战。”

洪承畴也不多说,返身走进军营。

吴三桂的关宁铁骑率先怒吼着冲过去,山坡上的步兵也杀奔下来。义军手无寸铁,怎可抵挡!吴、曹二将率部毫不留情地对义军进行血腥屠戮。张献忠在几名心腹大将的保护下,侥幸逃生,余部全军覆没。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山坡下的战场早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血水和雨水相互融汇,形成了一个用人血灌就的大池塘。千雪站在雨中,看着战场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的官军和义军的尸体,感觉自己的心已在这场大战中死去。

当夜,整个军营都在欢庆。帅帐中,洪承畴正在执笔具表,教幕僚发出八百里廷寄入京报捷,大营内静寂风冷,显得格外清宁。千雪入帐辞行,说明日即率众归山。

洪承畴笑道:“此役夫人功不可没,本堂正有意将你的功劳上表朝廷,夫人何不留在军营里任职,做一个大明的秦良玉?”

千雪轻笑道:“千雪不过是个江湖女子,怎敢和秦将军相比?千雪能在大帅帐下经历这场大战,已经心满意足了,怎敢奢望长期留在军营中,坏了军中的规矩?”

洪承畴停下手中的笔,走到堂下,遣退随从,轻声道:“夫人有巾帼之风,西施之貌,若是流落江湖,岂不是暴殄天物?”

千雪知他心意,看了他一眼,笑道:“乱世女人,早已看破红尘,并无任何留恋。既无留恋,也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洪承畴柔情道:“定是夫人以前遭受过许多苦难,这才愤眼看世,洪某有心为你排解,夫人看如何?”

千雪摇头苦笑道:“多谢大人美意,大人乃栋梁国柱,前程似锦,千雪却只是个烟花贱人,不值得大人垂怜。千雪期盼大人能做伊尹、霍光,中兴我大明,万世流芳。”

洪承畴甚为不安地叹了口气,看着帅帐外的狂风夜雨,心潮起伏难平。他原是儒雅进士,才高八斗,是个性情中人,于是伤感轻叹道:“夫人真的要走吗?”

千雪笑道:“千雪不能不走,大人的恩德,千雪只能来世再报。”

洪承畴叹道:“也罢!既然强留不住夫人,洪某只能自叹缘浅福薄,也无话可说。还请夫人为洪某弹奏一曲,以慰我心,不知可否?”

千雪默默点头应道:“千雪荣幸之至。”

洪承畴于是叫人取来古筝,置于帅案之上,然后倚坐闭目,闻声听曲。

千雪端坐在案前,轻笑一声,抚琴而歌道:“暮暮朝朝,浮浮沉沉,明月照映几多秋?人在幽梦,春花秋月,不知人生泪多少?相逢夙夜,残花零落,温柔一曲为君醉。英雄举酒千杯,感怀红尘香来。”

优雅动听的琴曲声落,军营大帐,一片寂寥。不知不觉已是深夜,风停雨歇,人渐伤感。千雪见洪承畴已呼呼入睡,于是黯然息琴,轻解罗裳,披在洪承畴身上。

走出帅营一看,才知是三更天。此时月明风凉,空气清新。千雪自去军营里辞了云豹、马弄,教他们把山寨的兵马带回落阴山,然后一人独骑,玄衣白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光阴如梭,转眼又到了晚秋季节,秋风萧瑟,细雨绵绵。襄阳东城的清风客栈,店门紧闭,宽大的客堂里围坐着百十个手执兵器的江湖好汉。这些人一个个屏气凝神,凶巴巴地盯着楼上天字一号客房,不知想干什么。

清风客栈是襄阳城中最大最阔气的一家客栈,酒色歌舞一应俱全,无论是江湖上的豪客枭雄,还是本地的富商名流,都喜欢到此寻欢作乐。此时刚近晌午,本应是清风客栈生意兴隆、迎纳客人的黄金时间,谁知客栈却大门紧闭,叫人好生奇怪。

此时距巫龙峡大战已过去三个多月时间,李自成、张献忠脱险之后,迅速召集各地流寇、散勇组成大军,在中原地区竖帜造反,再次成为朝廷的心腹大患。好在战火还没有波及到荆襄一带,因此襄阳城依旧是歌舞升平,一派安宁繁华的景象。

今日,清风客栈之所以如此冷清,是因为客栈不意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襄阳城中的正道豪杰、黑帮枭雄等得到此人的消息后,马上闻风而至,眨眼之间便把清风客栈围了个水泄不通。因为只要拿住此人,即可得到十万两黄金的巨赏。

群豪中绰号唤作“拦路虎”马枭的,问一旁的好友道:“都已经这个时候了,这人怎么还不出来,难道说他已经跑了?”

被问之人名叫周望,绰号“擒鹤手”。他小声回答道:“怎么可能?咱们这么多人老早就等候在此,又没有人见他出去,他再怎么厉害也不至于会遁形隐身吧?”

马枭点了点头道:“这人确实厉害,听说他在巫龙峡和官军联手,把李自成、张献忠等七路义军杀得落花流水。如此英雄了得的人物,我等怕不是他的对手!”

周望道:“为了那十万两黄金,就算拼上性命也是值得的!”

马枭摇头道:“没有性命,还要钱干什么?咱们不如站在一旁看看热闹,看别人怎么处置他,你觉得如何?”

周望点头道:“马兄之言正合我意,咱们就静观其变吧!”

正说着,楼上天字一号房间忽然传来一阵开门声。众人精神一振,各将手中的兵器握紧,百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向房门。

房间里走出一个清秀高挑的身影。那人走出房门,没有忘记把门带上,然后转身在廊道上向前走了数步,右手将宝剑按在身旁的栏杆上,面无表情地往楼下看了看。忽然,那人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疑似不屑。

楼下众人皆屏住呼吸,心突突直跳。

那人昂起头,迈着小步走下楼梯,甚不在意。

众人一见,都呆住了。原来从天字一号房间里走出来的人,既不是什么凶神恶煞,也不是臆想中的金刚猛汉,而是一个美貌绝伦的女子。那女子面若白玉,凤眼柳眉,玉冠顶后飘着马尾长发,额头上缠着一圈锦绣抹额,里穿青裙,外披紫衣,腰间一把折扇,手中一把紫兰剑,正是“美人蛇”叶千雪。

原来那夜,李自成在月光下看到千雪之后,心中一直念念不忘,东山再起之后,他迅速派人秘密查访抚琴之人的下落。得知美人名叫叶千雪,且是帮助官军大败义军之人,李自成好不懊恼。他一怒之下,在江湖上发出通缉令,悬下巨赏,欲将叶千雪生擒活捉,据为己有。

千雪下楼,面上并无一丝恐惧,她在群雄附近的一处桌椅旁坐下,将宝剑和折扇放在桌上,轻拍玉掌,冷冷道:“小二哥,来一壶酒,上一桌好菜。”

群雄乍一听千雪婉转动听的声音,无不惊颤,更多的则是疑虑,心想,这样一个美人,怎会是打败七路义军的英雄豪客?莫非大家弄错了?

群雄都看过李闯王发布的江湖通缉令,大意是说要活捉一个叫叶无容的人,但这叶无容是男是女、年岁多大、相貌如何、哪里人氏、身高几尺等等却无详细说明,更无一张图像可供参考。

一黑帮大汉上前喝问道:“喂,你是叶无容吗?还是你知道叶无容的下落?”

千雪头也不回,懒洋洋地回答道:“小女子现在肚子很饿,等我吃饱喝足之后,有了气力,再与你说话不迟。”说罢,也不管群雄在周围议论或暗笑,自顾自地喝酒吃菜,好不欢畅。

几杯酒下肚,千雪倍感无聊,于是回头笑道:“不知哪位大哥有雅兴陪小女子喝上一杯?”

群雄面面相觑,一阵骚动之下,竟无一人敢上前。

马枭、周望见群雄在一个女人面前都这样小心谨慎,畏首畏尾,甚为不满,因此扬手叫道:“‘擒鹤手’周旺、‘拦路虎’马枭愿意陪美人喝酒。”

千雪举杯大笑道:“好啊,偌大一个襄阳城,上百条汉子,有胆有识的竟然只有区区此二人,真是可惜,也真是可笑!”

群雄闻言,有的羞愧,有的揶笑,有的则皱眉不满。

马、周二人对对眼,点点头,上前与千雪对坐,店小二赶紧为他们添上筷子和酒杯。

千雪一笑道:“两位大哥有情有义,也有勇气,倒是令小女子佩服。”

两人均一笑。

马枭问:“妹子果真是叶无容?”

千雪粲然一笑道:“是啊,小女子正是叶无容。”

马、周和群雄闻言大惊,各自将手中的兵器紧了一紧,意在以防不测。

千雪笑道:“你们不是想拿叶无容吗?叶无容现在就在你们眼前,你们尽管来拿便是。”

马枭轻声道:“妹子休要大声说话,这里危险得很,你且随我出去,然后赶快逃命去吧!”

千雪故作好奇道:“我为什么要走?我可没得罪这里的任何人!如果有人想杀我,尽管放马过来。不过,我丑话说在前面,我可是杀人不眨眼的女人。我不想惹事,别人最好也别惹我,否则,这客栈里马上就会布满尸体。”

群雄确定了“叶无容”的身份后,眼里立刻放出异彩,仿佛那十万两黄金就在眼前,均寻思道:“若是捉住这个大美人,且先将她玩个痛快,然后再交与闯王领赏。”

于是,众人精神抖擞,迅速将千雪围住,只待有谁发一声喊,便可上前将她生擒活捉。

千雪见众人是在逼迫自己动手,于是冷笑一声,将剑挥出,不屑道:“人性都是贪婪愚蠢的,看来我今天又要大开杀戒了。”

群雄闻言好不恼火,千雪的话,既是对他们的鄙视,也是对他们的蔑视。因此,除了马枭和周望,其他人均亮出刀剑鞭枪、斧钺瓜锤,一齐向千雪砸去。

千雪大怒,凌空跃起,斜刺里穿剑扫出,剑气如虹,一下子撂翻数人。群雄都是恶气当头,又占着人多的优势,于是不顾伤亡及道义,以众欺寡,恃强凌弱,恶狼般向千雪扑去。千雪心性发恶,不待众人围逼上来,先自开了杀戒。她挥动紫兰剑,在人群中左刺右挑,毫不手软。

这紫兰剑是当今皇上御赐五省总督洪承畴的令剑,削铁如泥,锋利无比。但见剑锋舞出一道黑影,恰似割草刬枝一般,叫人无法阻拦。千雪武艺虽好,但也并非十分高强,此时她只是凭着一股恶气,疯狂砍杀,完全不顾个人的生死安危。群雄中高手如云,武艺压千雪者何止一人?但是,一来通缉令上要的是完好无损的大活人,群雄便投鼠忌器,不敢下死手,只能与之周旋。二来千雪太过疯狂,手段极端,杀人如杀猫狗,毫无顾念怜惜之心。三是紫兰剑锋利至极,只需轻轻一拂,便可将人拦腰斩断。

于是,清风客栈内一阵刀光剑雨过后,横死者已不下三十,但见满堂赤热的鲜血如水银泄地般流淌,血溅肉飞,残肢断臂,场景相当血腥。

群雄见面前这个相貌端丽、美如天仙的佳人竟如此凶残,也都红了眼睛,再无退却之意,只顾着往前逼进。千雪见众人拼死不退,心中更生起那魔鬼般的凶意。她收住紫兰剑,又从腰间抽出黑蛇刀,使出阴损毒辣的招数,疯狂嗜血起来。半个时辰不到,客栈中竟已倒下七十八具尸体,且无完整的尸骸,将客栈染得尸山血海,遍地见红。

群雄见美人疯了,自忖想拿住她眼下怕是不可能,又见她负伤多处,口吐鲜血,摇摇欲坠,生怕一招不慎会把美人误杀了,只得先退出去,不再急着与之交锋。

千雪一见,欢声大笑,挥刀追出客栈。

偌大的街道上空无一人,寒风吹拂着冷清萧瑟的街面,凄凉一片。

千雪全身上下血淋淋的,背上肋下被刀剑划砍出数道伤口,初时不知疼痛,此时稍一平静,即刻疼痛难忍,连走路都在颤抖。刚走出数步,大街两侧又拥来数百个黑帮枭汉,长枪短剑,将她围在街心。

为首一人大骂道:“妖女,你杀了我襄阳城这么多英雄豪杰,这笔血债老子现在就跟你算清楚。”

群雄起哄应声,个个叫喝,步步逼近。

那人是个独眼龙,是襄阳城里有名的黑帮头领,唤作“独眼虫”薛大力。他发声狠,举刀大叫道:“捉拿妖妇者,便是首功,咱们把金子分啰,图个下半辈子痛快。”

千雪自知反抗也没有用,最多也就是再杀死十几个莽汉,于是心生悲凉,仰面长叹道:“天要灭我,不如自戕!”说着,眼角流下一滴清泪,挥刀就要自刎。

群雄见美人要自尽,无不心慌着急。

薛大力大叫道:“美人不要自尽,有话好好说。”待要冲上去解救,头顶却飞来一锭银子,打在千雪手腕上,黑蛇刀“嘡啷”一声落在地上。

群雄背后有个粗壮的声音高叫起来道:“夫人莫怕,末将来也。”

左侧不远处,一匹枣红马飞奔而至,马上坐着一位虬髯重铠的猛壮将军。他骑技娴熟,瞬间即到千雪跟前,然后跳下鞍背,上前一揖道:“夫人有功于国家社稷,是洪总督的朋友,朝廷的恩人,怎么能被一伙泼皮无赖逼上绝路?”

千雪的手腕被银锭打得生痛,她看了来人一眼,却不认识,问道:“将军是何人?”

那人也不答话,转身怒指群雄,喝骂道:“你们这些为李闯卖命的狗贼,都他妈的给我退下。”

薛大力问左右道:“这家伙是谁,敢这么大胆?”

有认识的人轻声道:“薛帮主,他是西城将军府总兵官黑豹,人称‘黑胡子’。这人莽撞得很,可不好惹。”

薛大力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怒道:“什么黑猫黑胡子,老子才不怕他。”

黑豹本是个鲁莽粗豪之人,听得背后有人辱骂自己的名号,回头怒瞪薛大力道:“你就是那个新来的黑帮头子薛大力?”

薛大力将刀扛在肩上,昂头偏首,一声冷笑道:“是又怎样?黑总兵是朝廷的将军,为何要来干涉江湖恩怨?难道你想与我们这些武林豪杰为敌?”

黑豹啐了一口道:“你一个黑帮混混,也敢自称武林豪杰?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说着,他上前一把揪住薛大力胸前的衣襟,附耳轻说道,“你给我个面子,快些撤走,免得让我为难。”

薛大力不服地挣扎道:“薛某就是不撤,干你什么事?”

黑豹也不敢轻易得罪黑帮的人,于是软下声来,指着千雪道:“这位夫人是朝廷三品荡寇将军、一品顺国夫人,由五省总督洪大帅亲自册封,围剿闯贼,功在社稷。本将军与叶夫人算是同僚,岂能不管不顾?”

薛大力自然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得罪堂堂的总兵大人,见说这美人是朝廷将军,疑惑不信,问道:“你说她是三品荡寇将军,薛某也不敢小觑,只是怎样才能证明她是三品荡寇将军?敢不敢教她把官牒册札拿出来验证验证,免得大家误会。”

黑豹想想有理,回身与千雪道:“请夫人把官牒给这些人看一看,末将保证你无事。”

千雪苦笑道:“实不相瞒,千雪只有洪大帅赠送的紫兰剑,并没有任何官牒文书。”

黑豹愣住,唏嘘自语道:“这可有些难办。”

千雪道:“将军是襄阳城的总兵统制,难道还不能收拾这帮泼皮老鼠?”

黑豹省悟过来,一拍双掌道:“对啊!本将军是城里的总兵官,干吗要和一帮泼皮讨价还价?传言出去,岂不是有损朝廷的颜面?”

千雪见这个莽将傻得可爱,不禁暗笑,也不再给他支招,看他下一步怎么做。

黑豹腰身一挺,对着薛大力喝道:“这城里的一切事务,都由本将军节制调理,用不着你们来闹事,还不快滚?”他说话气力足,声似洪钟,口沫飞溅,直把面前的几个头目逼得连连后退。

薛大力擦着唾沫道:“你说话给我小心点儿,别以为你是朝廷将军就了不起,现在是乱世,杀了人都可以去投靠闯王的,怕你个鸟事。”

黑豹大怒,推了薛大力一把道:“你这鸟贼,刚来我襄阳城就如此嚣张,日后那还得了?”

薛大力毫不畏惧,也回推过去,怒道:“‘黑胡子’,你想干什么?别以为老子是新来的就好欺负,王八蛋才会怕你。”

两条大汉在大街上推推搡搡,吵吵闹闹,直看得千雪忍俊不禁。

黑豹见占不到便宜,于是教随行小校放起一筒红色信号弹,大声道:“你们有本事就在这里等着,老子会把你们一个个抓起来,送到山海关去做苦役!”

薛大力闻言一惊,暗自焦虑起来。他自恃勇武,明着不惧这个莽将军,私下里却不敢小觑他的权位,毕竟他是总兵,自己才来不久,区区几百帮众怎能奈何一城军队?因而赶紧挥手妥协道:“好好好,薛某这次就给你个面子,不为难这女子便是。只是,这女子杀害了我黑虎帮六十多名弟兄,这笔血债该怎么交代?”

黑豹想了想道:“这事好办,都着落在本将军身上。死了的人,一人抚恤十两银子,明日你就派人到黑府来取,本将军定会一文不差地交予你。”

薛大力本待嫌少,却又怕黑总兵的大军到来,自己脱不了身,于是忍气吞声道:“那我明日就派人到总兵府拿银子去。”说罢,大手一挥,带着群豪走了。

千雪忍痛上前,谢过黑豹,问他道:“将军不是说发信号叫大军过来的么?怎么过去多时,却不见一兵一卒?”

黑豹笑道:“那是吓唬他们的,红色信号表示无事,要是发五彩信号,就会有人赶到。我只是略施小计把他们赶走,让夫人受惊了。”

千雪闻言,笑得连伤痛都顾不上,连连点头道:“好,好,千雪实在佩服将军的智谋。”

黑豹于是护送千雪回客栈,并派兵丁日夜守护,不允许江湖人士前来打扰。

月余无事,千雪身上的伤也渐渐痊愈,于是打算离开襄阳,北去郑州。

这日,为了报答黑豹的照顾之恩,千雪特地在清风客栈雅间置办了一桌酒席,请黑豹前来赴宴。

千雪本就貌美如花,最易打动男人的心,再加上养伤期间,黑豹天天必到,嘘寒问暖,十分殷勤周到,二人于是互生情意。尤其是黑豹,一刻不见千雪,竟有些神思恍惚,寝食难安。

酒过三巡之后,黑豹借着酒劲道:“贤妹难道不想留在襄阳?”

千雪知他心意,故意问道:“黑豹大哥,你想对我说些什么?”

黑豹支吾半晌,终于鼓起勇气,道:“我对贤妹的爱慕之意,贤妹应该看得出来。若是贤妹愿意,我可以带你回家!”

千雪听到“回家”二字,心中泛起莫名的激动,更有千般的感慨,不觉泪光闪闪。沉吟许久后,她摇头苦笑道:“千雪只是个烟花贱人,不值得黑豹大哥如此挽留!我若随你回家,定会使你蒙羞,我还是离开的好……”说罢起身欲走。

黑豹紧紧拽住千雪的手臂,不肯放开,也不说话。

千雪伤感叹道:“黑豹大哥,曾经有好多男人像你一样拉住我的手不放,可最后还是弃我而去,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黑豹摇头道:“黑豹愚钝,请贤妹赐教。”

千雪坐回原位,独自闷饮数杯,醉眼盯视着黑豹,哭笑一阵后,道:“如果千雪告诉你,我已经是一个五岁孩子的母亲,你会有何感受?”

黑豹一听,顿时目瞪口呆,浑身像是被雷电击中一样,极其难受。

千雪猛灌一杯酒,淡然道:“我十五岁那年,因被仇家陷害,家破人亡,成为孤儿。为了活命,我只能卖身青楼,成为男人们作践取乐的工具。我恨自己软弱,一次次希望自己能早日走出那肮脏污秽之地,可结果却越陷越深,难以自拔。后来,我遇上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我们历经千山万水到达千蛇山,他教我武艺,替我报仇,我认他做义父,把他当作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可是,一天夜里,这个人却闯进我房间,强行霸占了我的身体,并要我为他传宗接代,生儿育女,我反抗不了……于是,我有了灵儿!当然,我的心也已经死了。我敬他,因为他是我唯一的亲人,可我也恨他,恨他不该从义父变成我的丈夫!”

千雪的话令黑豹心如刀割,他怔怔地坐在那里,不住地摇头叹气。

千雪强笑一声道:“黑豹大哥,现在你已经知道了我的过去,你还愿意带我回家吗?”

黑豹瞿然一省,赶紧回答道:“千雪不要难过,黑豹能理解你的过去,也能接受你的过去,我向你保证,不管你身上发生过什么,我永远不会嫌弃你。只要你愿意,咱们可以把灵儿接到身边,一起好好地把他养大成人,你看行吗?”

千雪惊讶道:“你真的不后悔?”

黑豹仰脖喝下一杯酒,慨然道:“即便你是魔鬼的化身,黑豹也要和你在一起,一起笑看人间沧桑。如果你不在人世,黑豹也会随你而去,绝不后悔。”

千雪闻听,涕泪交流,她走到黑豹身边,泣不成声,依偎在他怀里。

二人正在欢喜缠绵,楼下大堂里却突然传来一阵骚乱声,紧接着拥进来数十个带刀的大汉,他们一进来就气势汹汹地掀桌子翻椅子,将客人往外驱赶。

千雪和黑豹闻声出来,见是“独眼虫”薛大力,黑豹按住腰刀走到大堂里,指着薛大力,怒斥道:“怎么又是你这个‘独眼虫’?你到底想干什么?”

薛大力“嘿嘿”一笑道:“原来是黑豹大哥在此,小弟没打扰你的美事吧?”

黑豹道:“你已经打扰了!趁我还没发火,赶快带着你的人滚蛋!”

薛大力又是一笑道:“我若给你看样东西,你就会明白薛某为何三番五次缠着叶大美人不放?”

黑豹皱眉道:“什么东西?”

薛大力从怀里取出一张通缉令,递与黑豹道:“你可看清楚了,这是忠王张献忠的通缉令,生擒妖女可获赏金十万两,活的死的一样值钱。你若是加入我们阵营,薛某倒是可以考虑分你一杯羹!”

黑豹接过通缉令,只是瞟了一眼,便要将它撕碎,千雪阻止道:“大哥不必着急,拿来给小妹看看,我还真想瞧一瞧张贼是如何说我的。”

黑豹将通缉令递给千雪,千雪看着众人冷笑,饮着茶,倚着身,悠悠然朗声念道:“告天下豪杰书:国之将亡,贼入庙堂,人间危难,妖魔混世。兹有千蛇山妖女叶千雪,蛇蝎辣辈,祸乱苍生,巫龙峡谷,僭道失义,助虐之罪,罄竹难书。海内八百万义军誓张须怒,实有寝皮食肉之恨,不共戴天之仇。今布榜天下,捉获妖蛇之豪杰,擒魔十万金,灭蛇十万银,富贵不尽,与王对饮。祈江湖豪客齐心戮力,诛蛇灭妖,共谋天道,反明归忠,言词余表,悉以广之。献忠亲笔。”

千雪懒洋洋地念完,将通缉令抛在地下,哂笑道:“薛帮主若是擒了小女子,是想将我交给闯王还是交给忠王?”

薛大力狂笑道:“最好交给忠王!忠王和闯王不一样,闯王要的是活口,忠王却是两样都要,这样却是妙极,咱们动起手来就省事多啦。”

黑豹啐道:“做你娘的梦,有我在,你的阴谋就休想得逞。”

薛大力哂笑道:“听说黑豹大哥为了博得美人的欢心,已经辞去总兵一职,打算和叶大美人一起去闯荡江湖,可有此事?”

千雪闻言一愣,突然明白黑豹刚才所言“一起笑看人间沧桑”的话语,看来他真是对自己动了真情,因此十分感动。

黑豹道:“是又怎样?”

薛大力又是一声哂笑道:“既如此,今时可不同往日,上次我敬你是个总兵,今日你却什么都不是,我便可以捉了美人去找闯王、忠王领赏。”

黑豹见他藐视自己,勃然大怒,撒开五指,呼的一掌将他打了个踉跄。

薛大力当众受辱,岂肯善罢甘休,发一声喊,率领众人径奔黑豹和千雪而来。黑豹踢翻几张桌椅,使出腰刀,见人便砍。刀锋似雪片般飞舞,人被砍碎,血水瞬间四溢,染红酒楼。店掌柜及小二哥吓得直往桌子下面躲。

千雪则泰然自若地站在黑豹身后观战,却不急于出手。

一片刀光剑影之下,薛大力折损了好几个手下,却没占到一丝便宜。恼怒之余,他撇开随从,放刀来与黑豹单打独斗。两个大汉刀来刀往,一阵激砍,斗不过八十回合,薛大力刀法精熟,气力却是不足,又指望不上众人来帮忙,眼见就要落下风,他只得退出客栈,命手下喽啰往客栈里放毒气,期待熏翻黑豹和千雪。几个喽啰往窗户里扔进几个药瓶,屋里顿时漫出一股浓烟,尽是些迷药熏香。黑豹和千雪措手不及,都被熏倒在地,不见动弹。

薛大力大喜,唤上六个执着麻绳短刀的汉子进到客栈,欲把二人捆绑起来。谁知六个汉子刚一近身,还不曾省悟其中的蹊跷(黑豹和千雪其实预先服下了解毒丹药),黑豹、千雪却突然醒转,挥起刀剑猛力击杀,瞬间即把六人砍死。客栈大堂内前后有十八人被杀,尸体横七竖八,如同一个小小的战场,血腥味熏得人不敢靠近。

薛大力见计不成,怒叫人来放火,打算烧了清风客栈。众贼刚要下手,背后却传来几声暴喝,回头一看,却见两个手持长枪的将军带领着众多标统、捕头围将过来。一个年逾七旬、一个三十来岁,两人均穿着总兵官制服,头盔映日闪耀,铁枪寒光凛凛。年轻总兵一枪刺在正准备纵火的一个喽啰肩胛处,往上一挑,那喽啰当即飞身扑倒。随后,他用枪指着薛大力的胸口道:“青天白日,你等一伙泼皮无赖竟敢纵火闹事,真是罪大恶极!难道你们想造反?”

说话之人正是朝廷刚从辽东调来驻防襄阳的新任总兵,名叫冯英山,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好汉。七旬老将却是黑豹的父亲,名叫黑天霸。

黑天霸翻身下马,走到薛大力面前,一巴掌搧过去,怒指着他道:“好你个‘独眼虫’,黑豹与你从无瓜葛,你这厮竟敢对他下毒手,真是该杀。”

黑豹听到是自己父亲的声音,赶紧牵住千雪的手,走出清风客栈,边走边说道:“我这就带贤妹去拜见家父。”

薛大力是堂堂一帮之主,手下管着数百人,当众受辱岂可忍受,挥拳便要回击。

冯英山横枪大喝道:“黑老将军是朝廷上将,连本总兵也不敢对他无礼,尔等若敢擅动老将军一根汗毛,本总兵定将尔等斩尽杀绝。”

薛大力一听,虽满眼喷火,却不敢用强,只好往后退了退,并做手势让喽啰们不要放火。

冯英山用枪一指众喽啰道:“李自成乃国之反贼,罪大恶极,凡是我大明臣子都该齐心戮力诛灭此贼,共保家国。可尔等却贪图钱财,响应反贼号召,欲擒对我大明有功之臣前去领赏,简直是黑白不分,胆大包天!”

薛大力见冯英山说得振振有词,道理昭然,一时竟说不出话。

冯英山又道:“看在尔等无知的份上,本总兵便不和尔等一般见识。薛大力,你若有自知之明,马上在本总兵面前消失,不然……”

薛大力心中畏惧,一听此言,马上挥手对众人道:“总兵大人新官上任,我等就给他一个面子,大伙撤了。”

众喽啰于是偃旗息鼓,紧随薛大力之后,怏怏而走。

冯英山见众人退去,于是跳下马来与黑天霸见礼,道:“黑老将军请放心,这群鼠辈绝不敢再来捣乱,黑豹贤弟已经安全了。末将公务缠身,不能奉陪,请老将军恕罪。”

黑天霸还礼道:“多谢冯老弟相助,改日老朽定当登门拜谢。”

冯英山客套几句,也未进客栈,而是教随从人等遣散了围观的老百姓,然后驱马回了总兵衙署。

这里,黑豹上前迎住父亲,拜谢相救之恩,并引千雪与之相见。

黑天霸见千雪貌似天仙,言语之间甚是知书达理,心中极为高兴,教人雇来一顶轿子让千雪坐着,又找来一匹马交与黑豹,三人一起高高兴兴地回转黑府。

黑豹母亲王氏在府门外接着,将千雪从头到脚、前前后后观赏了个够,也是高兴得合不拢嘴,道:“天底下怎么有如此漂亮的姑娘?莫不是从王母娘娘瑶池里下来的?”

千雪羞涩,只是笑而不语。

黑豹道:“母亲说的是什么梦话,千雪姑娘家住湖南衡阳,也是世间凡人,当然不是瑶池里下来的。”

当晚,黑府上下张灯结彩,大摆筵席,给千雪接风洗尘,像过节一般热闹。

千雪是见酒便喜之人,一上来即连饮三碗,十分豪气。

黑天霸伸指夸赞道:“真是后生可畏,千雪这酒量、这气势,让老头子我情何以堪!”

黑豹笑道:“父亲莫怪,千雪不喜欢繁缛之礼,既是热闹的宴席,那就痛快为好,不必拘束。”

黑天霸捻须笑道:“豹儿说得有理,今晚老头子就陪千雪姑娘开怀畅饮。”说罢,也端起酒杯,连喝了三杯。

王夫人在一侧看着三人推杯换盏,先是惊讶千雪惊人的酒量,后来竟慢慢怀疑起她的出身,心想,平常百姓家的女儿,均是笑不露齿,谨言慎行,这个女孩倒好,喝起酒来不输男人,眉眼之间似有戾气,绝非等闲之辈,我倒要好好观察她一番。

等到千雪略显醉态,被人扶回房间休息后,王夫人轻问黑天霸道:“老爷,你觉得这位千雪姑娘到底如何?”

黑天霸一愣,道:“夫人何出此言?”

王夫人看了一眼黑豹,忧心忡忡道:“老身总觉得千雪身上有股让人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黑豹已知母亲心意,干脆说道:“孩儿也不瞒父亲母亲,千雪曾被人逼进青楼烟花之地,有过身孕,现在还有一个五岁的孩儿。她流浪江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大概情况就是这样。千雪已经是个阅尽人间悲欢的女人,孩儿是真心爱她,胜过爱自己,请父亲和母亲大人成全。”

黑天霸正打算把酒杯放在唇边,一听此言,面色突然一沉,酒似乎有些喝不下去了,于是放下杯子沉吟起来。王夫人则是大惊失色,一副不可思议的表情。

好在黑天霸是个戎马征战之人,又有西凉番人血统,思想并不像普通中原人那么保守,在思虑片刻后,他徐徐道:“千雪姑娘虽说出身青楼,但她人品好,性子直,可谓色艺双绝。只要豹儿你喜欢,为父并不反对。”

黑豹大喜,正欲拜谢父亲,王夫人却疾言厉色道:“豹儿难道就不想听听为娘的意见?千雪姑娘是个美人不假,可她既出身于青楼,又有过身孕,这样的女子若是进了黑府,岂不是要辱没我黑家的名声?那我黑家今后还怎么做人?”

黑豹一听,心中极为不满,大声道:“母亲怎么能说出如此伤人的话语?恕孩儿不能受教!”

王夫人道:“我儿还年轻,你若有心娶一房老婆,明天母亲便去给你找十个八个大美人来,这世上不愁没有好姑娘。不是母亲非要拆散你们,用你们男人的话说,千雪早已是个残花败柳,不值一文。豹儿乃堂堂七尺之躯,要本事有本事,要相貌有相貌,即便娶上三妻四妾也合情合理。以千雪姑娘的身份,怎可当家作主,相夫教子?我看你还是早一点儿跟她断了,免得被外人耻笑,丢了男人的尊严!”

黑豹怔住,一言不发。

黑天霸也不多言,踉跄起身,回房歇息去了。

黑豹心意早决,不过只是想告诉父母实情,不愿瞒住他们而已,见母亲如此说,他心中颇为失望,转身也想回房。

王夫人焦急起来,扯住黑豹的手臂道:“我的儿,你到底打算如何决断,快说给母亲听听。”

黑豹道:“千雪命运如此,又不是她的错。孩儿真心爱她,愿与她同生共死。如果母亲不同意,那孩儿就和千雪到世外桃源去居住,再也不回来了。”

王夫人一听,哪里受得了,气血上涌,一头栽倒,竟昏厥过去,唬得黑府一众仆人赶紧跑过来施救。

第三日夜晚,月明如昼,黑府后花园里摆下一席夜宴,黑天霸父子邀千雪前来赏月,王夫人正在气头上,自是不会出来。

其实,前天夜里,黑豹与他父母的那番谈话,已被躲在屏风后面的千雪偷听到,她已知王夫人心意,此时见她避而不见,也不觉得奇怪。

三人饮谈一阵,千雪忽然道:“如此良辰美景,不如让千雪抚琴一曲,以增伯父和大哥的酒兴!”

父子二人大喜,忙叫人取来一把琵琶交与千雪。千雪含笑抱琴,在月下抚弦而歌:“飘零人,痴情在天涯。谁知情为何物?匆匆人海别离……”

父子二人听得如痴如醉,就连那些仆人也被千雪的曲声深深吸引。一曲终了,黑天霸动容而叹道:“真乃世间妙曲,真乃绝世佳人,怪不得李自成闻琴而心动,欲以十万两黄金捕之!怪不得我儿连总兵都不做,愿随她浪迹天涯!值得,真是值得!”

转眼已到夜半更深,黑天霸和黑豹都喝得大醉难醒,只留下千雪一人在后园中漫步。

独对皓月,千雪心潮翻滚,无法平息。原以为自己将会有家的归宿,重新过上新的生活,结果依旧是镜花水月。仰望月亮,沐浴月华,她脑海中忽然间感悟到自己或许从来不属于任何人,只有寂寞在心,孤芳自赏。曾经的万水千山,一次次的希望失望,她感觉自己的心好累,好累!

十月初冬,寂寒的午夜,千雪在黑府后园感思一番后,毅然决定离开黑豹,离开黑府。

她展开轻功步伐,悄悄飞出黑府院墙,在城里找了一匹快马,奔出襄阳城,向北疾驰。

借着皓月的映照,千雪紧赶了一段路程。寒风凛冽,人心冰冻,她到底忍受不住心中的悲苦,于是停下马来,瘫坐在地上痛哭。她伤心欲绝,哭自己命运多舛,哭自己年华水逝,哭世间有太多的不公平。哭着哭着,她蓦然想到了千蛇山,想到了可爱的灵儿,一股温暖的感觉慢慢袭上心头!

歇息片刻后,千雪翻身上马,继续北行而去。

千雪此行的目的地是河南郑州,要找的人是黑莲神教教主燕启荣。黑莲神教是江湖第一教派,拥众数万,势力庞大,五百年来都屹立不倒,还受到朝廷的庇护和嘉奖。千雪打算从燕教主那里借些兵马,前去攻打占据开封的张献忠,以报其悬榜凌辱追杀之仇。

一路之上,千雪风餐露宿,不胜辛苦,但见赤地千里,遍地烽烟,满眼饿殍,心中对李自成、张献忠等人的祸国殃民之罪益加愤恨。

不日到达郑州,千雪一人一骑来到神教东宫正门,禀明身份,求见教主。宫外门卫听说来人是大名鼎鼎的“美人蛇”叶千雪,吃惊不已,马上进去通报。

原来,“美人蛇”被李自成和张献忠悬赏通缉之事早已传遍中原,也曾引动不少豪强追随而来,企图抓捕领赏。洪承畴得知此事后,立刻央告崇祯皇帝,着刑部下了一道庇护千雪的榜文,与李、张二人的通缉令针锋相对。武林人士哪敢和朝廷相抗,故而千雪在江湖上游弋多时,虽不止一次遭遇风险,但次次都能化险为夷。这一榜两令,不意间让千雪成为江湖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著名人物。

黑莲教宽大的白虎殿内,八十余位好汉分两班站立,人人雄纠气昂,个个龙威虎猛。大殿上首镶有黄金珠宝的交椅上,坐着一位三十来岁的青年教主,看似斯文有礼,貌不尚武,实则武功高强,手眼通天,此人即是燕启荣。

燕启荣正在与众人商讨张献忠洗掠开封府一事,门卫入殿禀报道:“启禀教主,宫外有‘美人蛇’叶千雪求见,已在内庭等候。”

燕启荣思忖一会儿,问道:“叶千雪,她来本教干什么?”

门卫道:“此人自称是朝廷将军,说有要事与教主相商,请教主定夺。”

燕启荣唏嘘道:“江湖上盛传叶千雪色艺无双,我倒是想一睹美人的风采,快去传她进来。”

门卫应声而去,不一会儿便将千雪引到大殿。

满殿头领都只是听说过叶千雪的大名,而未曾见其真容,此时乍一看见,皆惊嘘不已,暗赞这“美人蛇”确有天仙容颜,果然名不虚传。

千雪环视群雄一眼后,悠然不怯,双手背后,淡淡责怨道:“燕教主,你把一个美人晾在宫外这么久,委实不懂怜香惜玉哦!”

群雄一听,尽皆哗然。

左班首位上的洪教头喝道:“叶女侠不跪拜教主,这有些冒失无礼吧?”

千雪轻笑道:“千雪是皇上敕封的三品武将,按礼,只可对皇上跪拜。”

洪教头不悦道:“你这是公然藐视教主,就不怕教主把你轰出大殿,让你出丑?”

千雪当殿欢笑起来,踱步悠声道:“小女子相信燕教主慧眼识人,不会把我轰出去。”

燕启荣笑了数声,立身指道:“‘美人蛇’果真非同凡响,你不拜我,还要无礼妄言,你说本座应该如何惩罚你才是?”

千雪环视众豪,猛地回首笑道:“燕教主可是一方雄主,用你们男人的话说:好男不跟女斗。燕教主不会杀一个女人,甚至还会对她温柔体贴。无礼是千雪一贯的作风,敢问燕教主,你是喜欢敞开真性的女人,还是喜欢一个虚伪作假的女人?”

燕启荣初始千思万想,也没料到这“美人蛇”会有如此奇异的举止,因而笑道:“叶夫人这话是有些道理,不过,你在众目睽睽之下嬉闹虎殿,若是不罚你,那就有失我黑莲教的尊严了。”

千雪拂手道:“燕教主既如此说,千雪也无怨言,任凭燕教主处置就是。”

燕启荣招了招手,两个黑袍内卫走上大殿,燕启荣跟他俩耳语了两句,二人立马回去取来绳索,上前将千雪捆住,送往凤凰堂,绑在厅内大柱上,以示惩戒。

一个时辰后,燕启荣与众头领商量完大事,才手摇折扇,徐步来到凤凰堂内。

千雪微笑道:“燕教主终于肯来放人了!”

燕启荣踱着步,打量了美人一会儿,啧啧叹道:“好美丽的姑娘,真是国色天香,诱惑男人的西施!”

千雪对男人自是看得透,摸得准,笑道:“能得到燕教主的赞赏,看来千雪的确很美丽,至少能有幸伺候燕教主了。”

燕启荣摇头道:“本座担心‘美人蛇’心如蛇蝎,会咬我一口。”

千雪妩媚道:“燕教主原来是这么谨慎的人哪!竟然担心千雪心黑手辣,这可不妙啊!”

大堂内空无一人,燕启荣也不用强,上前抚摸着千雪的脸,又抚过她垂落在身后的长发,闻嗅了一下,深吸一口气,笑道:“玫瑰余香,玉兰之气,美人果然是美人,日常还这么讲究打扮。如果哪个男人不动心,那可真的枉称男人了。”

千雪羞涩地偏过脸去,任他抚弄一刻,笑道:“燕教主喜欢这样对待美人吗?我还指望你早点儿把千雪放下来呢!”

燕启荣走过柱后,替千雪解开绳索,指着大门道:“美人现在自由了,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

千雪伸手抚住燕启荣胸口,与他脸面相贴,喃喃细语道:“千雪不远千里到此,就是想好好服侍燕教主,难道燕教主不想要千雪?”

燕启荣一听,顿时热血沸腾,拦腰将她搂住,抚摸一番,亲吻几口,柔柔笑道:“如此绝色佳丽,当真不能错过。”说罢,将千雪抱进房间床榻之上,白口对红唇,激吻抚摸,用心投入。

冰火缠绵之后,燕启荣倚在榻上,看着玉人,余兴未尽地问道:“美人到我黑莲教,真的只是为了我燕启荣?”

千雪轻笑道:“千雪此番来见燕教主,不为他事,只是想请燕教主借给千雪兵马,教主肯答应此事吗?”

燕启荣早料到千雪的来意,想都不想,回问道:“你想借多少?”

千雪道:“一万铁骑,三十个教官!”

燕启荣沉吟片刻后问:“美人是想用这一万铁骑去打张献忠?”

千雪愤然道:“不错,此贼辱我太甚,我去打他,既是为国,也是为己。”

燕启荣蹙额道:“美人知不知道,张献忠这贼头有兵马二十三万,战将千员,你用一万对二十三万,力量对比如此悬殊,岂不是以卵击石,有去无回?”

千雪昂然道:“自古以来,善用兵者都不以兵多而喜,兵寡而忧。不是千雪不自量力,而是我有必胜的信心,只要燕教主肯助我,我必成功。”

燕启荣点头道:“巾帼可胜须眉,看来一点儿不假。实不相瞒,本座对那张献忠也是恨之入骨。月前,张贼率领二十多万暴民打进开封府,拆毁城墙,把一座千年古城底朝天地洗掠了一遍,共破坏神教在开封府设立的一百七十八座酒楼客栈、钱庄青楼等买卖,损失和被劫掠的白银达八百万两之巨,让我神教蒙受五百年来从没有过的奇耻大辱。我若不助美人,老天爷都会惩罚我的。”

千雪大喜道:“这么说来,燕教主是答应借兵给我了!”

燕启荣轻笑点头道:“当然会借。不过,据本座得到的情报,兵部已秘密调集三路军马南下,二十日之内,开封城将会有一场恶战,那时,美人方能带兵前去,不必着急。”

千雪惊喜道:“谢谢燕教主如此信任千雪,只是,朝廷派了哪三路军马南下剿贼,燕教主快说说看。”

燕启荣道:“第一路是太原府总兵曹变蛟,第二路是关外锦州总兵祖大寿,第三路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

二人当夜畅聊至深夜,直至次日凌晨,千雪方才拜辞燕启荣回到客栈。

千雪寻思,离朝廷大军到来还有近二十日,何不趁此空暇,到各地山头多联系一些豪强前来相助?

一念至此,她马上找来客栈掌柜,问他道:“先生可知道这中原一带有哪些绿林豪强和黑帮势力?”

掌柜挠了半天头皮道:“远处的我不知道,倒是听说归德府永城县的芒砀山上,有几个豪强,聚集着三千人马,兵强马壮,打家劫舍。为首的一个叫做廖文华,绰号‘赤金龙’,手下有七八个了得的头目,都是武艺高强之辈,连官军也不敢小视。最近又来了一个好汉,此人枪法十分了得,姓陈,只听人说叫做什么‘花枪客’。廖文华见他本事好,便把他留在山寨里做了个副寨主。”

千雪听到“花枪客”三字,不禁暗笑,想来此人必定是落阴山上的陈霄了。她那日与陈霄一夜风流,借他兵马起事,心中对他早已淡忘,只觉得彼此之间不过是场交易,不存在任何情感因素在内,故此不曾多想。此番一合计,觉得又有用得着他的地方,于是决定前往芒砀山会陈霄。

次日早晨,用完早膳,千雪即快马加鞭,数日间便到了芒砀山脚下。这芒砀山原是汉高祖刘邦斩白蛇起义之地,平原上突起的山群似蟠龙伏卧,又似鹤立峭拔,千古名山,美不尽言。千雪先在山关下通禀把关喽啰,说出来历,静候喽啰前去山寨通报。

山寨大堂内,一华光满面的俊秀汉子正与一轩昂端表的汉子对坐饮酒,俊秀者即是寨主廖文华,轩昂者则是副寨主陈霄。陈霄自与千雪在落阴山相别,十分想念,因此自个儿来到中原寻找千雪的下落,路过这芒砀山,恰好撞见几个小喽啰来打劫盘缠,欺侮良善路人,惹得陈霄火起,出手杀死几个,又接着打败几个联手进攻他的山寨头目。廖文华见他本事不错,便将他留下来做了副寨主,又派人前去打听千雪的下落,以安他心。陈霄推托不得,只得在芒砀山入伙,想着一有千雪的下落自己便离去。廖文华知道陈霄的心思,于是明着教人去找,实则是不曾用心,故此一两个月过去,都无有千雪的半点儿消息。

把关喽啰上山禀报后,陈霄大喜,即刻叫人备上夜宴伺候,自己则跑到寨门口焦急地等待她。

过了一会儿,千雪和几个喽啰一起说说笑笑地走上山来,见着陈霄,揖手笑道:“表哥,我们又见面了。”

陈霄正欲与千雪握手诉苦,千雪却径直走入山寨大堂,与廖文华相见。

廖文华也曾听说过“美人蛇”之事,原以为此女定是个泼辣好斗之人,今日一见,却大出意料,简直不敢相信所谓的“美人蛇”竟是这般貌美,不禁为之倾倒,当即有霸占之意,酒过三巡,千雪见大堂内无人在侧,于是试探性地对陈霄笑道:“听说表哥在江湖上苦苦寻找千雪的下落,这是真的,还是传言?”

陈霄好不容易见千雪一回,抛开尴尬,深情道:“千真万确,还记得贤妹说过要回落阴山与众位兄弟快活畅饮么?只因贤妹多时未归,表哥心中殊为想念,这才在江湖中寻访贤妹的芳踪。只恨江湖之大,人海茫茫,想找到贤妹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此番能再见贤妹,表哥心中真是欣慰。”

千雪笑道:“江湖并不大,无非是千雪的身影太过飘忽不定,今日在芒砀山,明日又会到峨眉山,后天则有可能到昆仑山,来去无踪。让表哥找得这么辛苦,千雪真是万分抱歉。”

陈霄欢喜道:“从今往后,无论贤妹在哪,表哥都会与贤妹为伴,陪着你一起浪迹天涯,你我兄妹再也不分离,好么?”

千雪凝视他许久,叹道:“表哥今夜的言行举止倒像是一个花痴情种,千雪一个弱小女子,承受不了表哥这般怜爱,只会感到受宠若惊。表哥还是把那些海誓山盟、长相厮守的情话,留给珍爱你的女人听吧!千雪不曾这样想过,表哥何必这么执著,咱们就这样不好吗?”

陈霄闻说,先是吃惊,后是黯然神伤。他饮下一杯闷酒后,默默将酒杯放下,踉跄着走出大堂,一副疲惫无力的样子。

千雪也不多说什么,转头看着廖文华道:“可能表哥醉酒误会了,先不管他,咱们接着喝。”

廖文华巴不得千雪对自家表哥无意,因而笑道:“今夜能与巾帼美人对饮,真是荣幸之至。”

千雪甜笑一声,醉眼迷离道:“喝几杯酒便让大王感到幸福的话,要是千雪再成全了大王,那大王岂不是要当神仙了?”

廖文华大喜,心似蜜醉,性欲不觉高涨起来,浑身开始发热发烫。他连喝数碗,已有七分醉意,再仔细打量千雪样貌,见她果然是绝代风华,娇丽动人。千雪则不失时机,主动与他靠近,香风酥人,盈盈对饮媚笑。廖文华已看准千雪是个喜欢一夜风流的美人儿,于是淫心大肆,伸手往千雪的丰乳肥臀上揉捏。

千雪并不拒绝,任由他来蹭便宜,咯咯欢笑一阵后,贴耳说道:“千雪要去劝一劝我那个痴心的表哥,免得他负气出走,大王暂且慢饮,千雪稍过片刻再来相陪。”

廖文华笑道:“美人快去快回,哥哥还要和你痛快饮酒呢!”

千雪见事已成三分,微笑应允,走出大堂,找到独立夜色之中的陈霄,道:“表哥,难道千雪刚才的话伤了你的心?”

陈霄没有回头,抹了一把泪,仰面叹道:“贤妹不是和廖寨主好上了么?怎么还来找我?”

千雪从身后抱住陈霄,亲昵道:“千雪爱过几个男人,也被无数真爱所打动,表哥这一滴眼泪落在千雪心中,千雪岂能对你不管不顾?千雪不是个好女人,表哥却不嫌弃我,这是千雪的荣幸,千雪今后该怎么回报表哥才好呢?”

陈霄是个心软重情之人,千雪一个拥抱,一席真言,已将他心中的忧愁驱散,他激动地搂住千雪道:“贤妹,你跟我走,我们去世外桃源过我们的新生活。我会耕田打猎,你来养花种菜,我会为贤妹付出一切,只要你说一句话,我为你干什么都行。”

千雪微笑不答,附耳轻声道:“千雪要表哥今夜如此行事,表哥是否愿意?”

陈霄听后一愣,沉默许久,点头道:“好,只要贤妹愿意,表哥就照你说的去做。”

千雪心中暗喜,辞别陈霄,返身回到大堂,与廖寨主接着饮酒作乐。

廖文华受不了美人的刺激,数杯之后,他一把将醉伏在桌上的千雪抱起,径自走向房间。他把千雪抱放在软铺上,吻过美人的上半身,解开香衣,露出那玉滑的肌肤,将美人吸吮一遍,自个儿也脱得赤条条的,骑在千雪身上,贴身磨蹭,销魂般快乐。

谁知还未到高潮处,房门却被人愤怒地一脚踢开,陈霄和几个头目一拥而入,背后跟着一大帮喽啰。

陈霄手上抖着一把刀,面色凶狠,暴跳如雷道:“常言道:朋友妻不可欺。陈某的表妹只因我才来投奔芒砀山,席上与我争吵几句,你这厮竟色念当头,趁人之危,损友负义,卑鄙无耻。你今夜辱我表妹的清白,现已捉奸在床,众人都是此事的见证者,你还有什么话说?”

身边几个头目早就不满廖文华平日的刻薄和软弱,都想趁这个机会随着二大王反了,因此脸色均极不好看。

廖文华正在快意关头,这半梦半醒之间的人哪能顾虑什么利害之事,因此只知道发笑,目若无人一般。

陈霄愤然指道:“大家都看到了,陈某也是山寨的二头领,他竟如此羞辱作践我,我若不杀他,今后又有何脸面自立于世?”

众头目都低头不语,咋舌摇头。

陈霄见时机已到,上前一把将廖文华拽下床,一跤放倒,手起刀落,砍下他的脑袋。然后,陈霄将千雪的衣裳穿好,安抚她睡下。

千雪已是不省人事,只在睡梦里发笑,说着一些醉话。众人听得真切,再看地上廖文华血淋林的断头,个个心乱如麻,低声窃议。

陈霄将刀弃在地下,说道:“廖寨主欺人太甚,人面兽心,陈某不杀他实难出气。众位都已亲眼见证,有不服者可站出来说话。”

众头目知道陈霄的武功和见识皆远胜廖文华,相信他有威信和能力统治山寨,因此齐拜道:“我等愿奉陈大哥为山寨之主,舍身效命,在所不惜。”

陈霄道:“既如此,陈某且暂居此位,日后若有高贤出现,陈某愿意让位与他。”当即与众人一起打扫房间,安顿山寨事务。

一切停当,待众人散去后,千雪忽然从床上爬起来,坐在陈霄腿上,咯咯笑道:“表哥真是演戏高手,比我想象中的厉害多啦!”

陈霄却只是闷闷不乐,无有言语。

千雪道:“难道表哥后悔做这件事?”

陈霄摇头道:“只要贤妹愿意,表哥为你做什么事都不后悔!只是,唉,廖寨主对我一向不薄……”

千雪轻倚在陈霄身上,吹着柔柔暖风道:“好表哥,谢谢你如此为我着想,千雪真的因为有你这个表哥而自豪。”

当夜,千雪与陈霄百般缠绵,千般恩爱,次日起来,她又将自己借兵攻打张献忠一事说与陈霄听。陈霄听后,大为赞赏道:“贤妹位卑而忧国,实令我等大丈夫愧赧,莫说是借兵,就是用得上我陈霄项上这颗人头,陈某也在所不惜。”二人于是约好发兵日期、在开封府外会合的时间地点等等。

千雪当日即下了芒砀山,返回郑州,前后共花费了十余日。

刚到客栈,未及进门,千雪就被三条大汉拦住,为首一人竟是黑豹,另两人好像是黑府的家将。

千雪一见,暗自惊愕,面上却不冷不热道:“黑豹大哥,你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

黑豹走上前来,一把抱住千雪,哽咽道:“贤妹,你可知我这些时找你找得有多辛苦?”

千雪被他紧紧地抱着,心中既感温馨又觉愧疚,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两人温存一会儿后,黑豹松开手,柔声道:“贤妹不要不辞而别,还是跟我回家吧!”

千雪淡淡一笑道:“对不起,黑豹大哥,千雪是个好强之人,既然来到中原,若不干一番大事,岂不扫了众人的雅兴?我与大哥之间只能说是有缘无分,不是千雪不够真诚,而是我们根本就不适合在一起。黑豹大哥还是放手吧,千雪对不起你!”

黑豹听得千雪如此说,悲苦地笑道:“我知道是我母亲的言语伤了贤妹的心,不过,大哥可是真心实意爱你的,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大哥都会站在你身边,为你遮风挡雨。贤妹请不要计较我母亲一时的糊涂,跟我回襄阳如何?”

千雪轻笑道:“此事并非关乎伯母,而是你我之间只有亲缘,没有爱恋之情,请大哥见谅,千雪只能对你如此答复。”

黑豹不敢相信千雪的性情如此多变,想着自己并不曾有一丝辜负之意,她却要狠心离开,于是心如刀绞,急道:“贤妹,你这是为什么?难道你爱上了别的男人?你告诉我!不,你不要告诉我,我不想知道。我这就带你回家,再也不让你受颠簸之苦,我们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把灵儿也带上,再也不要在江湖上辛苦奔走,你说好不好?”

千雪闻言,心痛不已,闭目垂泪道:“千雪不是无情的人,如果大哥愿意,可以要走我的身子,我的心已经不属于任何人,请大哥见谅。如果你觉得我欺骗了你,你也可以杀了我,我保证不会怪你。人生如戏,该放手的时候还是放手吧!不要为了一个不值得等待的人,耽误了自己的年华,那样真的不值得。”

黑豹闻说,全身颤抖起来。他此番来中原的目的便是要找回千雪,但万万想不到的是,今日的千雪已不是一个月前的千雪了。

为了不让事情没有转圜余地,黑豹忍着痛,换了个温柔的语气道:“贤妹不要把话说得这么绝,大哥能理解你的心情,也尊重你的选择。只要贤妹过得好,大哥就会为你高兴,你喜欢打张献忠,大哥就陪你去打,这样总可以吧,只求你不要赶我走。”

千雪闻言,感动得放声大哭,两只玉拳不停地擂打黑豹像山一般厚实的胸膛。

数日后,朝廷征剿张献忠的三路大军绕过郑州,直抵开封府,并在城西五十里地扎下营寨。

大营帅帐内,身穿三品总兵甲胄的祖大寿坐在案台前,正对着一张行军地图比划着,沉思着。营帐两侧站满总兵、将军及骁勇先锋一应人等,左首第一人便是曹变蛟,右首第一人则是吴三桂。崇祯皇帝原本想让吴三桂来统领三路兵马,但考虑到祖大寿脾气火爆,军功显赫,不肯居人之下,还是任命他为一品镇南大将军,全权负责剿匪事宜。

帐外烈马嘶啸,数万大军枕戈待旦,准备与贼兵一决高低。帐内威严肃静,人人凝神敛气,等待大将军发号施令。

祖大寿徐徐起身,低头踱步道:“此刻贼兵前锋就在官军眼前,大战一触即发。据探马来报,张献忠共有二十五万大军,可谓兵力雄厚。各位军台不妨议上一议,看看应该如何迎敌?”

曹变蛟揖手道:“禀大将军,末将认为,贼兵虽是乌合之众,但人数却数倍于我,正面击敌恐非上策,我看不如分出一万铁骑,迂回埋伏在贼兵的北边,等大将军和吴军正面击敌时,末将突然杀出,攻其侧翼,贼兵首尾难顾,必然大败。”

吴三桂不同意道:“曹军台此计不全,末将觉得不能分兵迎战,毕竟我军人数太少,只有区区四万,必须集结所有兵马全力击之,方可获胜。”

祖大寿只是频频点头,却不发表意见。原来他既想在正面与贼兵痛痛快快地干一场,击垮他们的主力,又担心贼兵会从后边绕过来抢夺或烧毁官军的粮草辎重。毕竟,以四万军马对付二十五万之众,原本就是一场力量悬殊之战,稍有差池,恐怕就会全军覆没。

正在踌躇,帐外一标统兴冲冲地跑进来禀报道:“大将军,咱们的援军来啦!”

众将惊嘘相顾,祖大寿也是莫名其妙,问道:“朝廷能派我等到此剿贼已属不易,哪还有什么援军?”

那标统不胜欢喜道:“这支援军不是朝廷派来的,而是一支江湖军马,共有骑兵一万二千,步兵三千,长枪烈马,来势不小。为首一名女将,名叫叶千雪,绰号‘美人蛇’,自称是朝廷三品荡寇将军。”

曹、吴二人闻言大喜,齐齐揖手祝贺道:“大将军真是好福气,能得到叶夫人的相助,张贼必败无疑了!”

祖大寿也听说过叶千雪其人其事,一听说她带着这么多兵马前来助战,不禁喜上眉梢道:“若有这一万五千兵马相助,则本将军大计可成矣!快,快去请叶夫人进帐相见。”

千雪满面春风地进来,身后跟着黑豹和陈霄。

祖大寿立身道:“久闻叶夫人大名,今日得见,甚慰甚喜,军营里难以赐座,委屈夫人了。”

千雪轻轻一笑道:“千雪又不是第一次与众位将军打交道,大将军何故见外?”

祖大寿哈哈大笑道:“夫人能如此说,那是最好不过了。前番,夫人助洪大总督大破闯贼七路兵马,今日又来帮助本将军诛杀张贼,赤胆忠心,可鉴日月也!”

千雪拱手道:“国家危难,匹夫庶人有责,大将军不必挂怀。”

祖大寿连连点头,随即唤过曹变蛟,与其密言几句。曹变蛟于是带上几个标统,出门点了一批军士,拨出部分粮饷,秘密运往开封城北面,以供千雪带来的军马所用。

开封城中,端王府邸,大堂内莺歌燕舞,丝竹之声悦耳动听。张献忠倚睡在中堂的一张王座上,正乐呵呵地抱着一个美人嬉戏玩弄,饮酒作乐。

军师余有谋上前不满地问道:“大王此时此刻头脑是清醒的么?”

张献忠睁眼道:“本王清醒着呢,先生有话快讲,不要搅扰本王快活。”

余有谋道:“朝廷派来三路征讨大军,兵马已经集结在开封府西郊五十里之地,就在咱们卧榻之侧。恶战即将到来,大王却一味沉溺于酒色,不思进取,如此下去,大事休矣!”

张献忠推开怀里的美人,懒洋洋道:“咱们连月征战,兵将疲惫,也该好好休整一下,先生何必大惊小怪?至于朝廷区区四万军马,先生可教前营虎卫军首领虎大高出城迎战,何必在此絮烦。”说罢,从腰间解下主帅佩剑,递与他道:“先生持此令剑,可号令各营将勇,若有不服者,杀无赦。”

余有谋大喜,接过令剑,又待要说军情,张献忠却闭上眼睛,打着哈欠,胡乱挥手道:“具体军务就由你们商议着解决,先生去吧,本王已经很困了。”

余有谋不敢再说,持剑走出大殿,去寻虎大高。

那虎大高不过是个草莽将军,根本没有多少谋略,他根本不听从余有谋的建议——留下一万名弓弩手以防敌军偷袭,而是将六万虎卫军尽数遣出,列阵以待,企图靠人数优势和官军打正面战。

卯辰一点,晨风寒冽,张献忠在端王府淫乐一宿后,此时正酣睡不醒。西郊的平野旷地上,战骑连天,刀枪如林,步兵漫山遍野。关宁铁骑尤其不同凡响,连人带马尽披铠甲,大刀长枪夹带弓弩,整齐划一,杀气腾腾。数十门红衣大炮排列在不远处的高坡上,炮手将炮架对准义军引弹待发。官军一万精兵都在铁骑后紧随跟进,战马连成一条链阵,中军由祖大寿率领群将坐镇统制。

吴三桂手下勇士不停地高呼道:“关宁铁骑,天下无敌;关宁铁骑,天下无敌。”呐喊之声如利刃般直刺义军心胆,不少人已是未战先怯。

祖大寿见时机已到,挥手发起冲锋号令。吴三桂、曹变蛟等数十战将快马奔出,三万铁骑紧随众将之后,如潮水一般直扑敌人。虎大高慌忙接战,挥刀拼死抵住当先一将。两军混战一刻,义军不是关宁铁骑对手,顷刻即被冲得四分五裂,前后难顾,伤亡惨重,陷入各自为战之中。

北边高坡上,千雪骑匹白马在边上观战,随后又有两匹黑马奔驰而至,左边是陈霄,右边是黑豹,三人背后是大片杀气腾腾的步骑正在等待着攻杀的命令。山坡下的旷地上,双方军马激战正烈。厮杀怒吼,人哭马嘶,血肉横飞,有如炼狱一般。若非意志坚强之人,看着必然会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千雪看得冷笑,双手不停地抚摸着马鬃,点头惊叹,为关宁铁骑超强的战斗力敬佩不已。

陈霄忍不住,想带着人冲下山去参战。千雪摇头道:“现在还不是出兵的时候,咱们不能混战其中。古人云:围三阙一,忌虎跳墙。你们看敌我双方都杀得痛快有劲,眼下已分强弱,但毕竟还未分出胜败。如果此时贸然杀下去,贼兵背水一战,为逃性命,必然精神倍增,反而对我们不利,还是看一会儿再说吧。”

过了一刻,千雪见义军败相明显,才不紧不急地说:“传我命令,让所有弟兄头系白绫标记,等待号令,准备下山扑杀贼兵。”

众头领欢呼得令,急急返身上马,系上白绫,紧握兵器,等着要下山建功。

又过片刻,义军终于抵挡不住官军攻势,潮水般向后退却。千雪将紫兰剑一挥,娇喝一声道:“弟兄们,冲!”

山坡上早已等得焦躁的众头领和万余铁骑,闻听进攻号令,皆呼喝起来,一阵风似的刮下山坡。兵马分成两部,一部朝义军大营奔去,一部迎着义军退路阻截,与追赶上来的官军前后夹击,大力剿杀。不到一个时辰,虎大高的六万前营虎卫军即被斩杀得零星无几,虎大高和余有谋均在混乱中死于非命。

众军齐心协力追杀义军先锋,离开封城只有十余里。千雪把神教兵马留在周围警戒,以防不测,余下军勇豪客则纷纷下马,闯进虎卫军大营,寻找自己梦寐以求的金银财宝。众军士打抢似的欢快,瞬间把虎卫军大营翻了个底朝天。

前锋虎卫营被歼之事传入开封城,张献忠闻后如霹雳击顶,赶紧擂鼓聚将,教众人到大殿内商议战事。

左将军元良揖手道:“虎将军大意轻敌,给我军士气造成严重挫伤,的确可恨。如今官军已攻占前营,据城三十里下寨,虎视眈眈。是进是退,请大王速速定夺。”

张献忠故作镇定道:“你们可知官军为何不敢进城里来,而只敢在平原之上与我军野战吗?”

元良及众将不解其意。

张献忠知道此刻最需要排解众将的胆怯和疑惑,以提振士气,因而面上含笑,傲然道:“因为官军只擅长打野战,不适宜和咱们打巷战,所以他们才不敢进来。虎大高虽然折损了本王六万兵马,但想来官军也好不到哪儿去。咱们还有十八万大军,是官军的六倍以上,完全可以将官军彻底打败。”

元良松了口气,笑道:“大王言之有理,自古道:杀敌一千自伤八百,官军的人数本来就不多,只宜速战,不宜攻坚。末将有个建议,咱们可以守城避战。待官军战无可战,退无可退时,咱们再以排山倒海之势杀将过去,官军必败无疑。”

张献忠颔首赞道:“元将军说得有理!不过,官军小胜一场,必然要养兵数日,不敢急于硬战,咱们可不能给他们任何喘息之机,一定要趁他们兵疲将乏、麻痹大意之时,将他们围而歼之。只要消灭了这支军队,朝廷便无兵可调,无将可用,那咱们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众将皆赞同张献忠的意见,张献忠于是挥退众人,命他们各自回营备战。

再说官军大营内,两张长桌宴席前,坐着刚刚立下赫赫战功的将军、标统们,“美人蛇”叶千雪也赫然在列,正与身旁的将军们笑谈战事,十分欢畅。

但听吴三桂亢奋地说道:“什么虎卫鸟军,分明就是一帮刚放下锄头的农民,一击便垮,毫无战斗力可言。咱们损失不过三千人马,却斩杀了贼兵五万之众,可谓大获全胜,真是痛快!”

千雪笑道:“吴军台这话说得非常精妙,千雪已经是第二次看到关宁铁骑的威风了,确实勇猛无比。还有曹将军的太原骑兵和祖将军手下的万余名精兵,冲锋陷阵都是一把好手。具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贼兵要是不败,那才叫没有天理!”

千雪一席话,连夸三位总兵,让祖大寿、曹变蛟、吴三桂均觉面上有光,三人于是都会心地笑起来。

吴三桂举酒笑道:“哪里有夫人的身影,哪里就有胜利,夫人真是国之福将,末将敬夫人一碗。”

千雪起身相迎,笑道:“吴军台不但会说话,还会骗女人呢!”

众将大笑,无不拍掌称快。

祖大寿道:“贼兵虽说大败,但到底还有十八万之众,数倍于我军,他们既有人数之优,又有城池之利,若坚守不出,与我军周旋,我们一时也奈何不得。各位军台趁此酒兴,不妨议上一议,各抒己见,看有何良策可诱敌之主力出来决战。”

众将一听,皆束手无策,只是交头接耳或长吁短叹,并无一人能说出一条可用之策。

恰在这时,帐外走进来一位标统,急拜道:“禀大将军,张献忠集结大军,背城十八里下寨,前锋与我军相隔不足十里。”

祖大寿拍桌大喜道:“好啊,看来贼军是想急着报仇!张献忠这次出动了多少兵马?”

标统道:“据细作估报,马步两军相加,约有二十万。张献忠倾巢而出,扬言要与我军一决高低,约定明日午时三刻开战,现有战表呈上。”

祖大寿道:“你怎么知道贼军要在午时三刻开战?”

那标统面色尴尬道:“属下……属下耐不住好奇,私自看过贼军的战表,请大将军惩罚。”

祖大寿呵呵一笑道:“军台无罪,不必惶恐。”当即批下战书,传教各营军马加强戒备,远近暗哨仔细查防,不可疏忽大意。

千雪见战情紧急,也不敢多在大营中耽搁,起身揖道:“各位将军慢饮,待彻底扑灭反贼之后,我们再一醉方休。”说罢,辞别归营。

次日午时,两军吃饱喝足之后,各自摆开阵势。

祖大寿来到阵前,往对面眺望一眼,只见敌阵中一名大汉,金盔银甲,横肉凶光,极有一股草莽枭气,于是指问道:“对面的那个贼首就是张献忠吗?”

吴三桂点头道:“此贼正是张献忠,此番他亲临战阵,漫山遍野都是兵马,看来确是想和咱们决一死战。大将军只须依计而行,必能大获全胜。”

祖大寿环视一眼,忽然笑道:“本将军倒想先去杀个痛快,斩他几名大将耍耍。”说着,就要拍马出阵。吴三桂赶紧劝他道:“大将军是三军主帅,不可亲自去冒险。”

祖大寿道:“你是怕我斩不下贼将的人头?”

吴三桂笑道:“当然不是,只不过斩杀大将是阵前先锋的事,大将军只管坐镇中军,不必亲自前往。末将这就出去杀他个人仰马翻。”

祖大寿恰要答应,一旁的心腹骁将毛杰高举长枪道:“不劳大将军和吴军台,待末将出阵杀敌。”说罢,提槊拍马,跃至核心,高声挑战。

张献忠见状,指道:“谁愿出阵迎敌?”

左将军元良举刀大喝道:“待末将去斩杀他。”

一匹烈马迎上,两将交锋,一槊一刀,眨眼之间就斗了五十回合。那元良是数万兵马之首,原是绿林出身,武艺高强。毛杰不敌,拨马回逃,元良也不追赶,弯弓搭箭,射中他后心。毛杰颠下马来,死于非命。

祖大寿见心腹爱将被杀,感觉面上无光,勃然大怒,又要拍马出战,吴三桂生怕主帅有失,赶紧纵马冲出。

他骑着一匹雪练白马,手提一把射着寒光的大刀,指着元良大喝道:“贼将休狂,看我来取你首级。”大将出阵,气势果然枭烈勇猛,背后关宁军马见自家主将出战,皆高声呼吼道:“关宁铁骑,天下无敌。”

张献忠见来将似曾相识,问部将道:“这人是谁,竟如此眼熟?”

有将佐回答:“此人便是山海关总兵吴三桂,关山卫总兵官吴襄的儿子,武举出身,一身武艺,是个猛将。”

张献忠闻说,想起自己的大军在巫龙峡被吴三桂屠杀殆尽之事,不禁牙关紧咬,赤眼怒瞪,恨不得将吴三桂一口吞下。

阵前二将早已厮斗在一处。七十余回合后,吴三桂趁元良一刀击虚,突然匍匐在马鞍上,飞起一脚将元良踢下马,然后纵身一跃,虚空里挥刀斩下,将元良拦腰斩成两半。

祖大寿见吴三桂为自己的爱将报了一箭之仇,这才心平气和,笑道:“好一个吴三桂,没有给本将军丢脸。”

这一下,官军士气高涨,呼喝声如云翻滚。

张献忠看得呆了,半天才环视众将道:“还有谁愿意出战?”

元良的弟弟元辽见兄长阵前被杀,气得眼圈发红,不待大王令下,一匹乌骓马纵出,高举长枪喝道:“杀我兄长,此仇必报。”挺枪便向吴三桂刺去。

吴三桂斩下张献忠一名大将,已是心满意足,不敢一味恋战,因此与元辽只斗了十余回合,便力怯而退。元辽要为兄长报仇雪恨,拍马紧追。

张献忠见元辽得势,就想趁此机会杀败官军,于是宝剑一举,指挥大军掩杀过来。

那十八万大军,遍地是人,密密麻麻地拥来。祖大寿挥军迎战,斩杀了几个义军,见义军终究势大,官军顷刻间便要陷进人海之中,赶紧率领中军撤退,丢盔弃甲,甚是狼狈。关宁军马知道大将军只是诈败,都按计行事,奋力大杀一阵,故作不敌,纷纷拨马后逃,显得混乱不堪。

张献忠大喜,以为关宁铁骑挡不住自己人海的围攻,于是趁着大胜之势,命令大军拼命追击,发誓要把吴三桂的精锐铁骑如数消灭干净。

彼此前后一追一逃至三十多里,已经远离了开封城。祖大寿见时机成熟,瞬间把关宁军马列成队形,引下弓弦,待数万义军骑兵赶来,当头一阵猛射,顷刻杀死大半。余下义军情知中计,纷纷拨马后撤。

祖大寿一见,重新发起进攻军令。埋伏在暗处的叶千雪和曹变蛟率众冲出,与关宁铁骑前后夹击,大砍大杀起来。一个时辰后,张献忠的十几万大军已经土崩瓦解。

张献忠无奈,只得杀开一条血路,领着数十个心腹将校往南逃窜。

义军见主帅逃窜,余下人马自知反抗必死,都缴械投降,黑压压跪倒一大片,约有数万之众。官军从午时杀至黄昏,计斩杀义军十万有余,降卒三万,伤者无数。此一役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几乎全歼张献忠部所有兵马。

时近申酉,城里数万百姓自发前来帮官军清理战场。

祖大寿对吴三桂和曹变蛟等人道:“各营将士征战辛苦,此一役立下大功,本将军会一一具表上奏朝廷,为各位将军加官进爵,求赏富贵。各部兵马都损耗巨大,须好生休养,以便早日恢复战斗力,班师北归。”

众将一阵欢呼,各自带兵回营,饮酒欢庆去了。

入夜,官军大营灯火辉煌,到处可闻猜拳行令、弹冠相庆之声。千雪立在一片高坡上,俯视着山坡下的一片树林,背后跟着黑豹,各自无言。

千雪牵马踱步,借着天边朦胧的月光,指着前方的一片树林道:“听说那片树林叫相思林,人走进去后,会有温馨的回忆,会想起许多过往的事物。黑豹大哥,你以前真心爱过一个女人吗?”

黑豹点头道:“有,不过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情了,记忆早已模糊。”

千雪呼口寒气,淡淡地说道:“如果你是个会算命的人,你觉得我的前世今生会是什么样子?”

黑豹道:“贤妹是冰雪聪明之人,与众不同,你的前世今生,任谁也猜不透。不过,咱们都是这个世界的过客,免不了要经历悲欢离合,生老病死,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过好每一天,快快乐乐的,应该是我们梦寐以求的,你说是吗?”

千雪微笑,回头深情地看着黑豹道:“黑豹大哥,你用情执著,却不是千雪的知音。有时候我也很迷茫,有些话不知道该怎么说,或许还是不说为好!”

黑豹道:“世道艰辛,知足者乐,贤妹是对人生看得太透才会过于伤感。大哥很想走进你的心里,只是担心自己此举若是太过仓促,反而会引起你的反感。”

千雪轻笑数声,忽然敛容道:“能听到男人说这样的话,倒也让人甚感欣慰,咱们走吧!去千蛇山把灵儿接过来,去过我们自己的生活。”

黑豹大喜,将千雪抱上马鞍,自己也一跃而上。

正要离开,却听背后有人大声叫喊道:“贤妹和黑豹这是要私奔天涯,弃人于不顾吗?”

两人回头一看,竟是陈霄。

黑豹在千雪一事上早已果断坚决,不容半点儿退缩,也知陈霄与自己一般想法,要来与自己争夺千雪的芳心,现在见陈霄前来打扰,黑豹颇有些急切,指着陈霄道:“陈霄,黑豹先把话搁在这儿,贤妹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把她抢走。你若是不服,我来和你斗个高低。”

千雪倒喜欢他们能一言了当地把话说开,不想再卷入暧昧的感情漩涡中,误人误己,于是笑道:“好啊!原来你们把千雪当成了一笔买卖,我竟还蒙在鼓里,真是气人。”

陈霄并未争执,这几日下来,他已深知千雪的性情和喜好,心想千雪终究有自己的选择,与其三方受罪,还不如成全一对真心真意的人,得不到的情感也是一段美丽的情缘,当下呵呵长笑,提枪揖手,笑道:“黑豹兄勿惊,陈某不是来横刀夺爱的,表妹是我的亲人,我只是想来护送她一程,你不要大惊小怪。”

千雪见陈霄肯释掉心中情结,心头悲欢交集,耸一耸鼻尖,笑道:“表哥说得是,表妹今生今世都是你的亲人,永远不会改变。”

黑豹这才放下心来,随即也有些惭愧,抱拳回礼道:“多谢表哥成全。”

陈霄对千雪道:“贤妹不是要回千蛇山吗?我也很久没有回山寨去看看弟兄们,正好与你们同路。”

千雪笑道:“如此最好,我们一起走吧。”说罢,掉转马头,当先一骑往西边疾驰而去。

黑豹朝陈霄点了点头,两人一夹胯下马,紧紧相随,身影很快消逝在苍茫的夜幕中。

三人早行晚歇,路途愉悦,十余日间回到了落阴山。众喽啰见陈大王夜归,都不胜欢喜,齐来接着,传入山寨。李氏兄弟和云豹、马弄置下酒宴,半山腰迎接,相诉些离别之情。陈霄引荐黑豹与众人相识,都在大堂里坐着,喝茶解渴,谈笑风生。不一会儿,宴席办好,群豪便到聚义厅会宴。

一张长长的桌子上,陈霄坐着主位,众豪杰随意坐在左右,相互劝饮吃喝。饮至八分,时至深夜,众人都喝得畅快,频频换酒菜来吃。千雪无意中发觉李氏兄弟眉来眼去,意图可疑,于是暗里查探一下,只觉一股冰冷的杀气罩在聚义厅两侧。黑豹仍就不知高低地痛饮着,千雪伸手往他大腿上狠掐一下,暗示他留个心眼提防。

千雪心想,陈霄一年半载不在山寨里,云豹又是个江湖没头神,不会是他们暗做手脚,只能是李氏兄弟和马弄起了异心,想独霸山寨。好在酒里没有异常,己方四人敌他三个,还不至于吃亏。陈霄和云豹只顾快活地吃酒,不曾察觉到异常,也不会想到与自己情同手足的兄弟会为一个区区寨主之位动起刀兵。

千雪是个心细胆大之人,见着这等鸿门宴,冷笑不止。借助酒兴,她撞步过去,按着李伯镶的肩胛道:“李大哥,小妹与你多时不见,今夜重逢,理当敬你一碗。”

李伯镶笑道:“如此最好,谢谢贤妹。”起身对饮一碗,坐下来继续与众人打趣喝酒。

千雪只是轻呷一口,又醉步来到李伯嵌身后,按住他的肩胛,笑道:“伯嵌兄弟,久别相会,真是倍感亲切。千雪借酒相敬,也和你干一碗。”

李伯嵌挡不住千雪的热情,起身对饮。

马弄见状,不待千雪来唤,主动起身端酒,笑道:“大哥来敬千雪贤妹一碗。”他的年龄实际上比千雪还小三岁,却唤她作贤妹。

千雪也不计较,只是摇晃着身子,挥手笑道:“喝醉啦。”把酒碗放在桌上,看着黑豹微微发笑。

黑豹会意,起身把酒碗狠狠地摔碎在地,发出刺耳的巨响。

聚义厅两侧耳房内突然一阵骚动,拥进来数十名早已埋伏好的刀斧手。千雪不待李伯镶站起来,脚底转个旋风来到他身边,从腰间抽刀架在他的脖子上,看着大厅里准备动手的大小头目,冷笑道:“摆下这等鸿门宴,李家兄弟真是意图不善哪!”

眼前这一幕是陈霄和云豹没有想到的,二人惊得目瞪口呆。陈霄顷刻间酒醒,踉跄起身,喝问道:“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千雪不敢大意,用刀紧紧逼住领头人,道:“表哥的兄弟要造反,咱们现在已是命悬一线了!”

陈霄怒视冲进大厅的头目精兵,却一个也不认识。瞬间想到是自己不在山寨的时候,李氏兄弟和马弄等人结党营私,勾结外山之人来夺取山寨,不由吃了一惊,心中绞痛之下,险些晕倒。云豹见势不对,赶紧呼叫外面的亲信进来救人。

聚义厅外很快拥来数百人,将大厅团团围住。李伯嵌一见,也大叫自己的部下火速前来增援。于是,敌我双方,你包我夹,厅内人声鼎沸,厅外火把如云。两边头目也不待自家大王下令,发一声喊,拼命搏杀起来。

陈霄头痛欲裂,急忙教人止住自家人火并,等到双方停战,厅内厅外已死了上百条性命,血流满地,惨不忍睹。

云豹怒视马弄道:“你这个王八蛋,大王待你不薄,你却猪油蒙了心,竟要谋害大王的性命,是何道理?”

马弄赶紧示意自己的部下不要再动干戈。

千雪揪住李伯镶的后领,把刀贴肉逼住他的喉咙,喝道:“李兄,教你的部下也不要乱动,否则别怪千雪刀不长眼。”

众人都是附近山头或黑道上的好手,是李家兄弟特意请来帮忙的,这时投鼠忌器,不敢擅动,皆把眼睛齐齐地看在李伯嵌身上。

云豹从宴桌下抽出一把腰刀,怒指着几个头目道:“老子认得你们,你们是附近魔王山和枯叶山的头领,尔等无耻小人竟敢里应外合,谋夺我落阴山,胆子着实不小!”

那几个头目开始时还凶神恶煞,相信能将几个醉汉手到擒来,不想事出有变,此刻战退难决,于是心中发慌得紧。心想今夜若是不成事,日后难免要遭到陈霄和云豹的报复,这祸惹得可不小,便都急催道:“李二哥,下手吧!不要犹豫,免得耽误了大事。”

千雪怒道:“你们谁敢乱动,我就杀了他。”

李伯镶知道“美人蛇”的手段,面上不惊,心中却颤。

李伯嵌急叫道:“快放了我大哥,否则玉石俱焚。”

千雪冷笑道:“好啊!你跪下来求我,我就饶他不死。”

李伯嵌无可奈何,只得在焦急中僵持着。

陈霄今夜饮酒过多,此刻头脑仍自发沉,云里雾里一般迷幻,只余三分清醒。他不想在此事上动用刀枪,从血泊里分出胜败,于是先教千雪把李伯镶放了,上前问道:“伯镶兄,陈某待你不薄,你为何要如此做?”

李伯镶理亏,答不上来。他今夜本是想趁大伙喝得醉醺醺的时候,突然拥兵进来,一举夺下寨主之位,不料竟被千雪识破,功亏一篑。当下无理可辩,他只好朗声说道:“大王要杀便杀,在下无话可说。”

陈霄愤怒地瞪视着他。

一旁的马弄怯怯道:“李家兄弟说大王心性柔软,游手好闲,不配做山寨之主,今夜就是想要逼大王交出寨主之位。小人也是被胁迫,不得不听。”

云豹听得大怒,指着马弄道:“落阴山本就是大王一手创建的,当初咱们几个来投靠他、歃血盟誓时,你怎么不说是有人逼你来的?大王向来把咱们视为手足兄弟,富贵同享,有难同当,可你们几个都干了些什么?自家兄弟也这般残害,如此忘恩负义,真他娘的猪狗不如。”

陈霄面色苍白,拍着李伯镶的肩胛,点头道:“伯镶兄弟既然想做寨主,只需一句话,陈霄便可以让给你。”回头看着众人,大声道:“从今往后,这落阴山的寨主便是李伯镶,各位弟兄都不可违逆,陈霄从现在起便跟落阴山没有丝毫瓜葛。各位兄弟千万不要拔刀相向,好好在落阴山生活下去吧。”

李伯镶一听,鼻尖一酸,簌簌滴泪,跪下来忏悔不停。

云豹正要劝陈霄,只听陈霄苦笑数声后,拨开人群,醉步向山下走去。

云豹怒视着李伯镶三人道:“满堂叛逆无义之辈,真是冷了人心,我也不想在这里呆了。”说罢,将刀用劲扔在地上,拔腿去追陈霄。

二人一走,千雪也觉得没有趣味,于是拉上黑豹,连夜离开了落阴山。

二人边走边聊,千雪轻叹道:“人性真是复杂,争名夺利,手足相残,忘恩背义,心狠手辣。有时候我还问自己是不是太过残忍,可每次看到你们男人做这样的事,那才叫真正的无毒不丈夫,我又算得了什么!”

黑豹叹道:“乱世之中,每个人的心都是容易变化的,男女都一样。”

千雪笑道:“你的心也会变化,对不对?”

黑豹道:“黑豹对贤妹是绝对不会变心的,他日我若变心,你就一刀把我砍了,不必迟疑。”

千雪闻言大笑。

路上行驶数日,二人到达千蛇山脚下。

关上站岗的喽啰见是小姐回来了,都欢喜不迭地下山迎接,并派人火速上山禀报寨主曹莒。

曹莒一听,喜不自胜,抱起灵儿在大堂里等候着。

灵儿听说二娘回来了,似有不信,不停地在大堂里来回打转,着急地盼着。

千雪盈盈上山,径往将军堂而来,跨进大堂门槛,看见自己朝思暮想的孩儿,顿时热泪满眶,心酸苦笑。灵儿看到二娘回来,初始有些惊愕,后来才甜嘴叫着,跑上前去将千雪搂住,呵呵欢笑不已。母子团聚,本是寻常一幕,却看得众人十分动容。

千雪和灵儿被丫环们拥走后,寨堂里只剩下曹莒和黑豹。二人坐下喝茶,先聊些时下局势,后来渐渐转入正题。

黑豹道:“不知曹将军该如何安置千雪和灵儿?将军本是千雪的义父,后来却又造成这种令人尴尬的身份,不知你心中有何感想?”

曹莒一听,面似抹霜,饮茶沉吟,叹道:“当初曹某也是一心一意地想把千雪留在身边,其苦心孤诣并不输于黑老弟,只是想不到千雪的心难以归属,终不在我,委实遗憾。佳人在侧,爱之无罪。曹某唯一做错的事情便是不该认千雪为义女,不然,她也不会受到如此大的伤害。”

凡是男人听到这样的话,都会怒发冲冠。黑豹知晓利害,压抑着心头怒火,淡淡地说道:“所以曹将军就会不顾千雪的感受,无耻地伤害她。她一心把你当义父,你却行此禽兽之事,于情于理,你说得过去吗?”

曹莒并未在意黑豹言语上的气愤,他面无表情地沉默半刻,又是一叹道:“对此,曹某十分抱歉,不是我不够用心,只是千雪未能体会。事已至此,曹某无话可说,也不想解释什么。”

黑豹猛地起身,盯视着他道:“那我要把千雪带走,你会阻拦吗?”

曹莒一脸漠然道:“如果贤弟是真心爱千雪,我无话可说,你把她带走就是!”

黑豹听他这般说,心头的一块石头顿时落地,想来责怪也是多余,索性绕过这事,接着道:“我不但要带走千雪,还要带走灵儿,让他们母子在一起,再不分离。”

曹莒一听,脸色大变,立起身来,挥手道:“贤弟可以带走千雪,却不能带走灵儿,千雪和灵儿,你只能选一人。”

黑豹也不客气,说:“恕我直言,曹将军当年已经给千雪造成了难以弥补的伤害,如今你又要拆散他们母子两个,于心何忍?你也算是堂堂的好汉,江湖中的高人,怎能一味把事情做错?”

曹莒毫不退让道:“灵儿是我唯一的希望,我是不会让他离开我的!”

黑豹怒道:“如果我一定要把灵儿带走,你又能怎样,想杀了我?”

曹莒目露凶光道:“为了灵儿,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黑豹一见,再不说话,挥起一双能降龙伏虎的铁拳,迎面打去。曹莒闪身避过,也以拳相迎。二人斗了十回合,曹莒揪个便宜,一记“黑虎掏心”打在黑豹心窝上,立刻便占了上风。

黑豹见曹莒拳脚了得,自忖不是他的对手,于是又拔出刀来,恶狠狠地斩去。

副寨主王同闻讯,领着数十个长枪手拥进将军堂。

王同手中抖着一把战刀,大喝道:“黑豹,你这是要强宾欺主吗?”说罢,将手一挥,就要让喽啰们上前厮杀。

曹莒挥退众喽啰,劝黑豹道:“咱们也不要再作争斗了,你想带走灵儿,我不能让你带走,那就让千雪作决定吧!如果她决意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就当是天意难违。”

黑豹暗喜,怒斥道:“千雪一直把你当作自己的亲生父亲,视你为这世上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可你却做下这等卑劣之事,你还有脸说这是天意?”

曹莒背对着他,一言不发。

王同喝道:“黑豹,你怎么敢如此放肆,你当千蛇山是什么地方,敢在这里撒野?你再敢无礼,别怪王某对你不客气。”

黑豹冷笑道:“想来厮杀,黑豹奉陪便是。”

王同大怒,挥刀交战,黑豹也舞刀迎上,两个大汉相互激砍三十回合,不分胜败。堂外喽啰见大王与客人火并,都骚动起来,集结着数百人,在屋外廊檐下等候。两将谁也不服,激战得酣畅。曹莒挥刀隔开左右,相互劝住,只求息事宁人。黑豹平息着气,丝毫不惧他们。

曹莒徘徊数步,点头道:“明天,我会带着灵儿离开千蛇山,把他好好养大成人,不会妨害他的前程。至于千雪的选择,那就等她自己来说吧!”

黑豹此行便是陪千雪来千蛇山接灵儿回去的,见曹莒如此说,也不好再争执什么,于是把刀收回,坐回座位。

当夜,千蛇山排开大宴,曹莒请来吴道人、王炎风等二十几位绿林好汉饮酒说事。千雪推托了宴席,独自躲在房间里闷着头想心事。

群雄坐定,说说笑笑,开始吃喝。

曹莒把酒满上,起身笑道:“这第一杯酒,敬给道长和王兄,十多年来,咱们三山结盟,患难与共,彼此间都是兄弟般的情谊,真是快活。”先把酒饮了,吴、王二首领也随即把酒喝下,谦恭几句,也未多想。

边上伺酒的喽啰再次把酒满上,曹莒接着道:“这第二杯酒该敬王同贤弟,从明日起,你便是千蛇山的首领,全权统管山寨里的事务,曹某拜托了。”

王同接酒道:“大哥执意如此,小弟也不便多说什么。”兄弟两个把酒对饮了,各自心照不宣。

众头领闻说,皆有些出乎意料。王炎风笑着问道:“看曹兄今天这架势,是要退位让贤了,难道你是打算另立山头么?”

群豪闻听大笑,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

曹莒相视众人,并未急着解释,而是置下第三杯,与黑豹道:“这杯酒敬给黑豹贤弟,你年轻有为,一片真诚,有你这样的好汉为千雪遮风避雨,我很放心。你们是郎才女貌,有缘相聚,曹某祝福你们。”

黑豹起身谢过,回礼同饮,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淡淡的忧伤。他发觉曹莒并不是自己想象中那么凶狠霸道、蛮不讲理的人。

吴道人按捺不住好奇,问道:“曹兄这般详细交代下去,好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到底是啥事?”

曹莒朗声笑道:“曹某此番虽说隐退江湖,但人在天涯,心在此山,各位英雄都可以做个见证。如果千蛇山受到了官军和其他山寨豪强的欺负,那时曹某必然会卷土重来,绝不手软。道长和王兄都是好朋友,彼此理当照应,若有紧急事务,曹某必然回来与诸位豪杰商议大事。”

吴道人笑道:“原来是曹兄开的一个玩笑,我还以为你真的要退出绿林,那就可惜喽。”

曹莒笑道:“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群豪欢饮一通后,各自散去。

至夜酉时,黑豹来到千雪房间。

千雪笑道:“这么晚了,你到我房间里来有什么事?”

黑豹徐徐道:“曹将军说要带着灵儿退隐江湖,贤妹怎么看这事?”

千雪已知此事,淡然道:“我知道他会带走灵儿的!”

黑豹问道:“那贤妹的心意又是如何呢?”

千雪仰面叹道:“灵儿是我的骨肉,我不能让他带走。无论怎样,我也要和灵儿在一起。”说罢,起身往曹莒房间走去。刚至房门廊外,听得里面一阵翻箱倒柜之声,似有人在收拾什么,于是也不急着进去,只在外面侧耳细听。

房间里坐着王同,正愣眼看着大哥忙于收拾行装。

王同心中烦闷,问曹莒道:“大哥一定要离开千蛇山吗?”

曹莒点头道:“我不能让灵儿在绿林草莽中长大,这样会害了他。灵儿是个聪明的孩子,我这做父亲的总得为他的将来考虑,还是早作决断的好。”

王同默默无言,忽然问:“大哥把灵儿带走,千雪愿意吗?”

曹莒摇头道:“她不愿意,可我不想打扰她,我还是自己走吧!灵儿也是我的孩子、曹家的后人,我也不能让千雪带走。她已经有了自己的生活,都各安天命,好自为之吧!”

王同轻叹之下,说了几句慰言,走出房门,正与千雪打个照面。两人各自无声地点头见过,一进一出。

千雪徐步走进房间,把门带上,坐在桌边,用平静的眼神盯视着曹莒,默默不语。曹莒羞与千雪对视,也未说话,只是静静地坐着。

千雪问:“你要走吗?”

曹莒道:“这里不是灵儿该长大的地方,还是另行安居为好。”

千雪冷冷道:“我不能让你把灵儿带走,我不答应。”她说出这话,瞬间触情,不禁伏桌啜泣。

曹莒劝慰道:“千雪,你现在有了自己的生活,以前的怨恨痛苦也都过去了。你去走自己的人生道路,我也要带灵儿去一个新的地方,你不要阻止我。”

千雪摇头哭道:“一切都还没有过去,都还历历在目。你是我的义父,又是我的丈夫,你给我带来的痛苦今生今世都不能抹去。你害了我,害了灵儿,也害了你自己。”

曹莒仰面止泪,忍痛点头道:“你恨得有道理,我不怪你,不论你怎么做,都由你自己选择。现在我要把灵儿带走,你要阻止我,那只能把我杀了。”

千雪旧日之恨涌上心头,“唰”地抽刀逼住他,狠狠地说道:“你要是敢带走灵儿,我一定会杀了你。”

曹莒凝视她许久,淡淡一笑道:“我知道你下不了手。”

千雪终难狠下心,不知不觉把刀垂下。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五年前的那个深夜……自己本不欲去回想,却又不得不面对现实。痛苦,绝望,怨恨都深深地刺痛着她的心。她觉得人间就是炼狱,人是世上最丑陋的畜生……千雪擦干泪水,沉思了一会儿,默然起身走出房间,忽然回身道:“义父,你知道吗?我也曾爱过你。你要告诉灵儿,说我是他的亲生母亲。”

曹莒感到心酸,点头道:“我会的。”

千雪止住眼泪,拖着无力的身躯回到自己房间。

黑豹见千雪回来,上前接住,轻问道:“贤妹此去有何结果?他答应把灵儿留给你吗?”

千雪摇了摇头,径自走到里间,披上一件白狐貂裘,将挂在墙上的紫兰剑摘下后握在手上,这才红着眼睛对黑豹道:“黑豹大哥,咱们走吧!”

黑豹一脸不解地问:“贤妹这是要去哪里?”

千雪笑道:“雪峰大漠,海岛名山,咱们哪儿都去,你看好不好?”言语颇似央求,显得稚嫩娇弱。

黑豹闻言大喜,应道:“好,好,只要贤妹愿意,黑豹这就随你去浪迹天涯!”

二人趁着夜色,匆匆忙忙下了千蛇山。

这一去,千雪决定不再回来,也不想再踏进绿林半步,她决定要和黑豹做一对游遍天涯的江湖侠侣,恩恩爱爱,笑看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