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见时刻:“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大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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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鲁思,无真相

2013年6月25日的那个清晨,金斯伯格公开宣读了她对《选举权法》一案的异议,希望可以引起社会关注。事实如她所愿。民权运动英雄,现任国会议员约翰·刘易斯把本案判决形容为“一把插进《选举权法》心脏中的尖刀”。自由派人士在对这个判决感到愤怒而绝望的同时也十分佩服金斯伯格的仗义执言。“当时愤怒的情绪在网络上蔓延。”阿米娜托·索乌回忆道。索乌和她的朋友弗兰克·希是华盛顿特区里年轻的网络发展策略师。对他们来说,把个人经历变成易于在网络中传播的内容不过是小菜一碟。他们也想为这件事做点什么。希将西米·诺克斯创作的金斯伯格肖像放在红色的背景上,在肖像顶上加上了纽约先锋涂鸦艺术家让·米切尔·巴斯奎特画的小皇冠,索乌在旁边写上“不鲁思,无真相”,做成了一幅海报。在这幅海报中,金斯伯格眼神冷静睿智,嘴唇紧绷。索乌和希把这幅海报分享到了Instagram[11],并制作成贴纸,贴满了华盛顿的大街小巷。

在马萨诸塞州的坎布里奇市,二十六岁的法学生哈莉·杰伊·波普开始为金斯伯格作画。在她创作的漫画故事中,金斯伯格一直耐心地向其他大法官解释这星期的判决都错在哪儿,但在她听到罗伯茨首席大法官在“谢尔比县案”中故作姿态地惊叹道“哈哈,种族歧视已经不存在啦”之后,终于勃然大怒。波普还制作了印有“我爱金斯伯格”的T恤来卖,并把全部利润都捐赠给了一个致力于保障公平选举权的机构。

在纽约,二十四岁的纽约大学法学生莎娜·卡兹尼克惊骇于最高法院削弱《选举权法》的举动。她唯一的安慰便是金斯伯格对此同样有着不可遏制的愤怒。她的同学安柯·曼得哈尼亚在脸书上开玩笑地把金斯伯格称为“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莎娜受到启发,开创了同名轻博客来向金斯伯格致敬。对她来说,把金斯伯格大法官和体重三百磅的说唱歌手“声名狼藉先生”华莱士[12]相提并论既是玩笑又是真诚的致敬。这两个人的对比实在鲜明——她是最高法院中的耄耋白人老太,而他是街头艺术界的早逝黑人男星;她不愿出风头,而他曾为了名望和人气而活。当然,他们之间也有共同点,比如说,他们都在纽约市布鲁克林区长大,再比如,金斯伯格这个柔声细语的娇小犹太祖母和华莱士这个趾高气扬的说唱歌手一样,擅长运用言语给人以心灵的重击。

以上对金斯伯格的致敬和赞许不过是“金斯伯格风潮”的开始。曾经,金斯伯格被轻蔑地描述为严肃古板的学者,不够激进的另类女权主义者,以及无聊落伍的作家。但现在她成了推特上流行的话题标签,她说的每句话都在网上疯传。甚至,新闻媒体在描述她说的话时,已不满足于“金斯伯格说”这种平淡的说法,而是在头版标题中表示金斯伯格“犀利地直指事物本质”。人们开始以“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命名鸡尾酒——至少在两个城市中你可以喝到两种不同的“声名狼藉的金斯伯格”鸡尾酒。卡通频道中出现了名叫“拉思·霍弗·金斯波特”的卡通人物(“以收拾别人为人生使命”)。金斯伯格的肖像被制作成拼贴画,绘成了美甲图案,至少被三个人文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还被加上幽默的双关语印制在各种情人节礼物和节日贺卡上。

成百上千的人们参照金斯伯格的形象来为自己和孩子们制作万圣节服装。到了2015年春季,只要有女人想要开个聪明的玩笑来表达自己是女权主义者,她们都一定会借用金斯伯格的大名——喜剧演员艾米·舒默,《丑闻》一剧中的莉娜·杜汉姆,以及《傲骨贤妻》剧组都这么做了。滑稽演员凯特·麦金农时常在《星期六夜现场》中扮演金斯伯格,她会精神抖擞地大声说:“你刚刚被金斯伯格击倒了!”然后配上一段动感嘻哈乐。“我想说,鲁思·巴德·金斯伯格是世界上最爱‘惹是生非’的女人之一,”索乌宣称,“她这样严肃务实的人原本很难得到大众的关注和赞赏,但互联网使其成为可能。”

用法律语言来说,金斯伯格的“走红”没有先例。美国最高法院的历史上曾有过许多被公众厌恶或钦佩的大法官,但从未有任何一位得到过像金斯伯格这种程度的大众关注。在金斯伯格三十多年的法官生涯中,她一直保持着温和克制的形象。了解金斯伯格的人对她的“走红”感到好笑又困惑。“金斯伯格根本不在乎能否成为大众偶像。”大卫·施泽说,他曾是金斯伯格的法官助理,现在是她的朋友。金斯伯格的儿子詹姆士则评价道:“她可不是个赶时髦的人。”女权主义作家瑞贝卡·特雷斯特指出,长久以来,在我们的文化中,年长的女性要么是慈眉善目的老奶奶,要么是恶毒的瘪嘴老巫婆,但金斯伯格犀利睿智的公众形象改变了“美国社会对于掌握权力的年长女性的想象”。金斯伯格的老朋友格洛丽亚·斯泰纳姆惊奇地发现大学校园到处都贴着金斯伯格的画像,她很高兴金斯伯格推翻了她长久以来的观点:“女性会因为年纪增长而失去权力,男性则恰恰相反。”

历史上,让女性失去权力的一种方式是迫使她们让位给他人。在金斯伯格成为流行文化符号之前不久,一些自由派法律教授和时事评论员就在劝她辞职,他们认为,金斯伯格可以为自由派做的最大贡献就是赶紧退休,这样奥巴马总统就可以提名一位更年轻的自由派大法官来代替她。金斯伯格根本不在乎这些流言蜚语,她继续全身心投入自己热爱的事业,公然拒绝让位,这在一些自由派人士看来则又是一个危险的反叛举动。

在最高法院中,大法官论资排辈。开会时,大法官们按资历长幼顺序发言;撰写判决书时,资历最长的大法官指定执笔人选。2010年约翰·保罗·史蒂文斯大法官[13]退休后,金斯伯格成了最高法院中资历最长的自由派,她全身心地发挥着领导者的作用。金斯伯格选择继续在最高法院工作不仅因为她热爱工作,而且还因为她认为最高法院正向着错误的方向前进。为了指出这些错误,金斯伯格打破了自己多年一贯的缄默自制,站到了公众的聚光灯下。“我感觉到她开始逐渐愿意成为公众人物。”金斯伯格在美国民权同盟的前同事伯特·纽伯恩评论道。“这也许是因为我不再像刚成为大法官时那样畏首畏尾了,”金斯伯格在2014年接受《新共和》杂志采访时说,“但更重要的是,最高法院中大法官的组成发生了变化。”虽然说得很客气,但金斯伯格真正的意思是,这些年来最高法院向着保守右翼倾斜了许多。

但金斯伯格从不畏惧挑战。虽已在耄耋之年,但金斯伯格绝非一些人认为的命悬一线的虚弱老太。直到快八十岁,她才终于放弃了滑水这个兴趣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