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安陵容（4）

康熙六十年九月十三。

松阳县丞安比槐上告松阳县令蒋文庆收受贿赂、贪赃枉法、强抢民女、草菅人命等数条罪名，并告处州知府谢信包庇下属、沆瀣一气，被指诬告捉拿下狱。

安比槐藏起妻女，留书之后只带一封奏折连夜出逃上京告御状，途中屡被追杀。

月末，安比槐途径河南正值秋汛，黄河在武陟秦家厂、马家营、詹家店、魏家庄四处决口。

滔滔洪水淹没新乡、彰德、卫辉，经卫河入海河，直逼京畿津门，震惊朝野。

安比槐不顾自身安危，冒险当街拦路，找到当时正在奉旨监修堤工的纳喇齐苏勒大人高声呼喊献计。

之后十数日，安比槐亲自指导烧制水泥，亲下河道教导河工在平缓处以混凝土浇筑之法快速高效的建造遥堤。

十一月底，纳喇大人指导的引河顺利分洪，这临时建成的堤坝竟坚不可摧。

纳喇大人问询安比槐身份，准备为他请功。

安比槐这才拿出那封用油纸层层包裹着贴身存放的奏折，表明身份，恳请纳喇大人助他上达天听。

此时，皇帝正在病中，黄河堵口、筑坝等一应事宜皆由雍亲王奉命主持。

纳喇大人便将安比槐献上的水泥方子、请功奏折及安比槐本人和他的那封折子一并派人护送进京。

雍亲王亲自接见安比槐，心中短暂的愤怒过后便是大喜，只面上依旧不动声色。

毕竟对于他来说，处理一个贪赃枉法的松阳县令实在是件小事。

可能筑堤、能修路的水泥却是利国利民的大事。

想到安比槐这一路被追杀的惨况，雍亲王已经脑补了一出蒋文庆不仅贪赃枉法还嫉贤妒能，否则安比槐这么一个治河能臣怎么会在他麾下被压的十几年没有出头之日的大戏。

想到那连年的黄河水患，想到这多年蒙尘的水泥方子，雍亲王确定，不管安比槐状告的其他罪状又多少是确凿无疑的，那蒋文庆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雍亲王亲自领着安比槐前去面圣，先是汇报了一下黄河水患在齐苏勒的主持下已经有所缓解，然后递交水泥方子，讲明此物用处。

父子俩就这水泥的用处做了好大一番探讨后，定下一二三四五...好几条国策后，这才让人叫了安比槐进来。

安比槐入内下跪请安，然后便老实的跪着等待问话。

若是原本的安比槐，此情此景，恐怕得吓得抖如筛糠、两股战战、张口结舌了。

可作为傀儡安比槐，在安陵容的要求之外，并不会有多余的恐惧情绪。

安陵容现在给他的身份是身不由己、隐忍多年的忠臣，他就只会按着这个要求行事。

因此听到皇帝问他的出身以及既然知道蒋文庆罪行又为什么多年不报，便开始按着计划平稳讲述。

“奴才安比槐，汉军正蓝旗旗人，先祖曾在肃亲王麾下效力，后来族中败落，到奴才这一代只能靠着家传的香料生意糊口。奴才不善经营，幸得贤妻，才有了奴才的安稳日子。

奴才父亲在世时一直希望奴才能科举出仕、鼎立门户，可奴才愚钝，屡试不第，最后只得捐官，做了松阳县的县丞。

奴才虽有报国之心，可奈何生性软弱又无高才，亦怕行事莽撞牵连妻小，只得浑浑噩噩九年。

可......可那蒋文庆近年来行事越发乖张，罔顾天恩，视律法于无物，草菅人命、其罪行累累，罄竹难书。

奴才膝下唯有一女，如今已经长成，也能照应病妻。

奴才这才有勇气孤注一掷，出面状告。奴才为官，上不能为皇上尽忠，下不能庇佑百姓。奴才无能，奴才该死。”

安比槐说完，脑袋狠狠一磕，不像是求饶推脱，倒像是真的觉得自己该死。完成了使命后便不惜此身了。

其实皇帝先是被雍亲王汇报的黄河水患缓解的喜讯带动，又新得到了一个利国利民的方子，心里现在正高兴着呢，对安比槐的问话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般的随口问问，原本也不准备追究严惩，否则将来还有谁敢直言不讳？

现在一听安比槐这话，年幼的女儿、生病的妻、恶毒的上司、破碎的他。

心道，也难怪他隐忍到今日才收集齐证据孤注一掷。

若非正好遇见齐苏勒，被他派人一路护送入京，恐怕这安比槐也没法活着揭发蒋文庆的罪行了。

这人分明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了。

康熙年纪大了，对底下的臣子越发宽容。

何况，这人刚给自己在工笔史书带来功勋的一笔。

如今见安比槐连自己的罪名都毫不犹豫的说了出来，越发觉得这人老实，只是从前牵挂妻女，太过胆小，也算情有可原。就不准备计较。

“为官庸碌是过，但你此次献计辅佐齐苏勒筑造河堤，也算有功，如此便功过相抵。”

安比槐又不是真的来找死的，之所以主动交代，不过是怕以后被别人提起，成了把柄。听到皇上说功过相抵，自然立刻磕头谢恩。

紧接着便听皇帝又说。

“你说你庸碌无能，但却能研制水泥这样利国利民的东西。朕看，你并非无能，而是没有遇到伯乐。以后就到工部去，先做个营缮清吏司员外郎，好好替朕效忠。”

“谢主隆恩，皇上大恩，臣万死难报，只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连升三大级，一跃从正八品县丞成了从五品的营缮清吏司员外郎，还是从地方调到京城，又在皇上面前挂了号，可谓一步登天。

傀儡安比槐知道自己此刻应该激动万分，便做出相应的反应。

狠狠的磕了三个响头。

安比槐做了京官，皇上特赐了一座宅邸。

雍亲王还帮忙让人去松阳县接回了躲藏起来的林秀母女。

营缮清吏司具体负责估修、核销坛庙、宫府、城垣、衙署、府第、仓库、廨宇、营房、京城八旗衙署，顺天贡院、刑部监狱等工程。

水泥这种东西自然不仅仅只能用在修建堤坝，对建造、修路都有极大的用处。但毕竟还是新近产物，据齐苏勒汇报，虽然水泥铸造的堤坝比寻常木石建造的更加牢固易成型，但凝固需要的时间太长，还需要多加改进。

安比槐被塞进工部，就是为了让他在这里和专业的人群策群力，继续进行多方试验和改进。

安比槐有安陵容给的【水泥制作及使用全解】，那里有水泥出现后百多年使用及改进案例，汇聚了无数人的智慧，自然常能提出各种有建树性的见解。

因此，不到一个月，康熙又将他提成了正五品营缮清吏司郎中。

安比槐为报君恩，更是身先士卒、夙兴夜寐，拉着整个工部卷生卷死，恨不能一夜之间将京城所有的土路都变成高速公路，好让皇帝出行再无坎坷和尘土。

工部官员怨声载道，皇帝却非常满意。

等到京城遍布水泥路，康熙在千叟宴上被万民赞颂后，安比槐成了康熙一朝最后一个亲自被皇帝提拔的官员。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皇帝不仅将安比槐一家从汉军正蓝旗抬到了自己亲掌的满军正黄旗安佳氏，还在雍亲王的提议下擢升安比槐为正三品山东按察使，兼理运河事。命其前往河南筹办黄河堤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