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号舱的神秘客
航行的第一天并不十分顺利,海上的波浪不停地翻滚着,到了傍晚的时候,除了浪,还有大风。邓肯号颠簸得非常厉害,女士们都出现在艉楼上,她们一直在自己的卧舱里躺着,在这种天气里,这是她们唯一的选择。
但第二天,风向发生改变了,约翰船长随即命人升起了前桅帆、后桅帆和第二层的小方帆。邓肯号因此能够更牢靠地压着浪涛,以致不被风浪所左右。格雷那凡夫人和玛丽·格兰特小姐一大早便去甲板上与格雷那凡勋爵、船长和上校会合。在船上看海上日出的景象是十分壮观的:火红的太阳如同一个罗斯合金铸就的金盘,它正缓缓地从大洋洋面升起,仿佛是从水里钻出一片闪闪发光的电流一样。邓肯号就在那璀璨的光芒中滑行着,从远处看,它的船帆好像真的是被太阳光线撑着张开了一样。
所有人看到这样的美景都不禁肃穆起来了。
“多么壮观的景色呀!”格雷那凡夫人第一个打破了沉默,“我们美好的一天就从现在开始了。只希望老天千万别刮逆风,让邓肯号随着顺风去往更远的地方吧。”“这风向已经是最棒的了,我亲爱的海伦那,”格雷那凡勋爵说道,“我们的旅行能有一个这么好的开始,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抱怨了。”
“我们需要多久才能横穿大西洋呢,我亲爱的爱特尔华?”“这个得问约翰船长了,”格雷那凡勋爵望向船长,“我们走得还顺利吧?约翰,你对这艘船是什么感觉呢?”
“非常满意,阁下,”约翰回答道,“没有船会比这艘更出色了,水手们就喜欢脚底下有这样一艘船啊,船身和机器配合得如此默契的船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啊,您看这船体后边的航迹是多么均匀呀,这就说明船是多么轻松地躲过海浪!我们目前的航速是每小时十七海里。如果能够继续以这个速度前进,那么十天之后就可以穿过赤道了!要不了五个礼拜就可以绕过合恩角了。”
“听到了吗,玛丽?”格雷那凡夫人显得非常激动。
“是的,夫人,”姑娘跟勋爵夫人一样的开心,“我听见了,听了船长的话,实在是太高兴了!”
“亲爱的格兰特小姐,”格雷那凡勋爵问道,“你的身体可以坚持吗?”
“还可以,爵士,完全没有不舒服的感觉。再说,即便真的有所不适,我也能很快适应的。”
“那小罗伯特怎样呢?”
“噢!罗伯特呀,”约翰·孟格尔说,“他不是爬在桅冠上,就是泡在机器间。我敢保证这孩子压根就不知道晕船是怎么一回事儿。你们瞧!看见他了吗?”
顺着船长手指的方向,所有人的视线都转到前桅杆上,大家看见罗伯特正悬空攀在小顶帆的帆索上眺望远方,那地方离甲板足有一百尺高呢。就连勇敢的玛丽这时也禁不住抖了一下。
“哦!您尽管放心吧!小姐,”约翰·孟格尔船长看出小姐的紧张,“我向您保证,用不了多久就能把这个了不起的小家伙交给格兰特船长了,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那位可敬的船长!”
“真的希望上帝能听见您的话,孟格尔先生。”姑娘说。
“亲爱的孩子,”格雷那凡勋爵说道,“我相信在这一切当中似乎真的有什么神奇的东西让我们满怀希望。我们并不是孤立无援的,而是在被什么人所牵引着。我们并没有刻意去寻找,而是有人在指引着我们的行动。而且您瞧瞧我们请来参加这次义举的勇士们,我想我们最终不仅能成功,而且还能够毫无困难地圆满完成这事业。我曾经还答应海伦那要做一次消遣旅行,我一定会兑现我的诺言。”
“爱特尔华,”格雷那凡夫人说,“我为你而感到自豪。”
“不能那么说,正因为有大家的努力才有了邓肯号。格兰特小姐,谈谈你对这船的看法吧,难道您不欣赏它吗?”
“正好相反,爵士,”姑娘答道,“我很欣赏这只船,相信我,我可是这方面的行家哦。”
“哦?这是真的吗?”
“从我记事起我就在父亲的船上玩,我想父亲那时候没准儿想把我培养成一名水手呢!如果有必要的话,编编绳子、调调帆索什么的对我来说恐怕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呢。”
“嘿!小姐,您说的是真的吗?”约翰·孟格尔吃惊地大声说。
“照您这么说,”格雷那凡勋爵接过船长的话说,“您一定会成为约翰船长的好朋友的,因为他认为当水手是世界上最崇高的职业!他认为无论男女都能成为最优秀的水手,而且当水手也是最佳的选择。我说得对吧,约翰?”
“没错,阁下,”年轻的船长答道,“不过不得不承认,格兰特小姐如果待在艉楼也就是她现在的位置上,比去拉帆更符合她的身份。当然了,小姐能这么说,我心里真的很高兴。”
“尤其在她赞赏邓肯号的时候你就更加开心了!”勋爵补充说。
“这确实是一艘值得赞赏的船呀!”约翰说。
“是的,”格雷那凡夫人说,“看见如此多人称赞这艘游船,我也很想好好参观一番啊,去看看我们那些勇敢的水手们在统舱里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呀。”
“他们感觉舒服极了,”约翰答道,“就像在家里一样。”
“船长说得对极了,我亲爱的海伦那,”格雷那凡勋爵说,“这艘游船就相当于我们的故乡老喀里多尼亚的一部分!它是丹巴顿郡分出来的一块土地,因此,这样说来我们并没有离开我们亲爱的祖国!大洋就是罗蒙湖,邓肯号就是我们的马尔科姆城堡啊。”
“那好,我亲爱的爱特尔华,接下来你就负责接待我们参观城堡吧!”格雷那凡夫人说道。
“遵命,夫人,”格雷那凡说,“但在此之前,请允许我先通知奥尔比奈特。”
负责管理游船的奥尔比奈特是一位十分优秀的膳食总管,虽然他是一位苏格兰厨师,但长得却跟法国人一样。除此之外,奥尔比奈特还是个忠于职守、聪明又很热忱的人。他正前来聆听主人的吩咐呢。
“奥尔比奈特,早饭前我们要出去走一圈,就像以前我们去卡特琳湖或塔贝特散步一样。我希望我们回来时早饭都已经为我们准备好了。”奥尔比奈特严肃地鞠了一躬,示意他的主人,一切放心。
格雷那凡夫人问道:“您是否跟我们同去呢,亲爱的少校?”“我这不正在等你的命令嘛!”麦克·纳布鲁斯答道。
“噢!”格雷那凡勋爵说,“就让少校沉醉在雪茄烟的云雾里吧!别把他拽出来了!格兰特小姐,我得向你介绍一下,这可是一位不屈不挠的烟民啊,他时时刻刻都在抽烟,即使睡觉时也是烟不离手的。”少校点头表示赞同对他的这一评价。于是,格雷那凡勋爵和其他的客人们一起去统舱了。
只有麦克·纳布鲁斯少校一个人留下来了,按照他的老习惯,当他一个人在的时候,他并不会让自己的思维停下来,而且他从来不想不愉快的事。他裹在越来越厚的云雾里一动不动,出神地望着游船后边的航迹。这样默默地看了几分钟后他转过身来,突然发现一个陌生人出现在面前。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可以让少校吃惊的,那么这次意外的邂逅就是其中之一吧,因为对少校而言这个乘客绝对是一个从未谋面的人。
此人个子高高的,一副干瘦的样子,四十岁左右,看上去活像一颗大头长钉子。他的脑袋大而宽,高高的额头,长长的鼻子,宽宽的嘴巴,翘得很高的下颌。这滑稽的效果简直就是一颗大头钉,至于他的眼睛,则被一副大圆眼镜给严严实实地遮了起来,他的眼神似乎具有夜视症病人那样闪忽不定的特征。他的面部表情告诉人们他是个聪明快活的人,丝毫没有道貌岸然的人所具有的那种可憎的神态,因为那样的人原则上来说从来都是不苟言笑的,总是试图以严肃的假面具来掩盖他们真实的平庸,可是这位仁兄却与他们大相径庭。他那可爱的不拘小节的样子充分说明他善于从好的方面看待人和事。虽然他还没有开口说话,但你已经能够意识到他是一个爱说话的人,看他那种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神气,不难知道他十分地漫不经心。他头戴一顶旅行鸭舌帽,脚蹬一双厚重的黄皮靴,外面甚至还罩着皮鞋套,他那栗色平绒长裤上有着数不清的口袋,这些口袋里似乎装满了记事簿、笔记本、文件夹、小册子,以及一些既碍事又没用、杂七杂八的东西,此外在腰间还斜挂着一个望远镜。
这个陌生人的活泼好动与少校的平静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总是在麦克·纳布鲁斯身边转来转去,注视着他,试图用眼神向他提问,可是少校却并未正视过他的眼睛,更没有心思去问他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又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当这个谜一样的人发现少校对于他试图询问的意图完全无动于衷时,他便取下自己的望远镜,把它拉到最大限度——大约四尺长,然后分开双腿静静地站在那里,这使他看起来更像是大马路上的一根木桩。他拿起望远镜观察那水天一色的地平线,过了五分钟左右,他把望远镜放在甲板上,并把身体靠在上面,他试图把这个可怜的物品当作手杖使用。可是一节套一节的长镜在压力下立即缩了下去,那位新乘客立即失去了依靠,险些摔在主桅脚下。
换上任何别的人处在少校的位置多少都会有些感触,但麦克·纳布鲁斯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后来,陌生人有了新的想法。
“乘务员!”他操着明显的外国口音。他等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出现。“乘务员!”他提高声音再叫一遍。
奧尔比奈特先生恰巧正经过那里去船头下面的厨房,突然看见一个从不认识的大个子如此这般大声地呼唤,他完全被惊呆了!
“这人是从哪里来的?”他自言自语,“这应该不是勋爵请来的朋友呀!”不过他还是走到艉楼上来,大胆地靠近了陌生人。
“您是这船上的乘务员吗?”大个子问。“是,”奥尔比奈特答道,“但我怎么没见过您……”
“我是六号舱的乘客呀!”大个子急切地打断了他的话。
“六号舱?”乘务员已经完全被弄糊涂了。
“对呀。我该怎么称呼您呢?”
“奥尔比奈特。”
“太好了,奥尔比奈特,我的朋友,”这个自称住在六号舱的外国人说,“该是吃饭的时候了,快点!我已经有三十六个钟头没有吃过东西了,不对,准确地说我已经睡了三十六个钟头了。对于一个一口气从巴黎跑到格拉斯哥的人来说,这一点还是可以原谅的吧。请问,早饭什么时候开始呢?”
“九点。”奧尔比奈特很习惯地脱口而出。
外国人想掏出表来看,可是这一简单的动作却持续了相当长时间——兜儿太多,以至于他翻到第九个才找到目标。“好吧,”他看着表说,“现在还不到八点钟。这样吧,奥尔比奈特,先给我来一杯雪利酒,一份饼干吧,我已经饿得快晕了。”
奧尔比奈特根本没有听明白他的话,这个陌生人却一直说个不停,不断地从这个话题谈到那个话题,滔滔不绝,他早就迷糊了!
“那么,”陌生人继续说,“船长在哪里呢?难道还没起床吗?还有大副呢?大副在干什么?难道他也还在睡觉啊?还好今天天气晴朗,又是顺风,他们睡着觉轮船也可以自个儿往前走。”
他说这番话时,约翰·孟格尔船长正好出现在艉楼楼梯上。
“船长来了。”奥尔比奈特说。
“哦!幸会,”陌生人嚷道,“幸会,伯顿船长,见到您真的太高兴了!”
约翰·孟格尔此时惊呆了,他不仅吃惊在这里看到这位陌生客,更令他惊奇的还有这人竟然喊他“伯顿船长”。可这一位陌生人完全没有注意到约翰的吃惊,却越谈越有劲了。
“我能跟您握个手吗,”他说,“前天晚上没有与您握手是因为起程时不便打扰您。但是今天,船长,我正式与您结识,真是太高兴了。”约翰·孟格尔惊呆了,睁着大大的双眼,不知所措地看看奥尔比奈特,再看看这个陌生人。
“现在,”新来的人又开始说,“既然我们都介绍彼此了,那现在就是朋友啦。亲爱的船长,我们聊聊吧!告诉我,您觉得斯科提亚号怎么样?”
“什么斯科提亚号啊?”约翰·孟格尔越发摸不着头脑了。
“就是我们现在乘坐的这艘船呀,这船真的非常不错!我不断听到人家在称赞这船不但质量好,而且诚信的伯顿船长待人也很好。请恕我冒昧地问一下,您与去非洲的大旅行家伯顿是本家吗?那位先生是多么有胆有识。实在令人羡慕啊!”
“先生,”约翰·孟格尔忍不住说,“我不仅不是旅行家伯顿的本家,我甚至连伯顿船长都不是。”
“哦?”陌生人说,“难道您是斯科提亚号的大副伯德内斯先生?”
“伯德内斯先生?”约翰·孟格尔说。他开始有些明白原因了。只是他还不知道和他打交道的这个人是一个真疯子还是马大哈。他不断琢磨这个问题。正当他要斩钉截铁地把事情的真相说出来时,格雷那凡勋爵、他的夫人和格兰特小姐一行刚好来到了甲板上。陌生人瞥见了他们,大嚷起来:“呀!有男乘客!还有女乘客!太好了!伯德内斯先生,您快向我介绍一下吧……”于是,他便径直往前走过来,丝毫不考虑约翰·孟格尔是否会向他介绍。
“夫人”,他居然如此称呼格兰特小姐,反而把真正的格雷那凡夫人叫“小姐”,最后叫格雷那凡勋爵“先生”。
“不,这位是格雷那凡勋爵。”约翰·孟格尔马上纠正道。
“爵士,”陌生人连忙改口,“请原谅我的无礼,现在请允许我做个自我介绍,不过我想,既然在海上,免去头衔身份也好啊,因为我希望我们能尽快熟悉起来。相信在两位女士的陪伴下斯科提亚号这次的越洋旅行一定不会显得太漫长,而且会是一次愉快的旅行!”
格雷那凡夫人和格兰特小姐都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们对这个不速之客在艉楼上的出现感到十分地好奇。
“先生,”格雷那凡勋爵首先问道,“还不知您的尊姓大名?”
“我的名字是雅克·埃利亚森·弗朗索瓦·玛丽·帕噶乃尔,是巴黎地理学会秘书,同时也是孟买、柏林、伦敦、纽约、维也纳、彼得堡、莱比锡、达姆施塔特地理学会的通讯会员,东印度皇家地理人种研究院名誉院士。我在办公室里研究了二十多年的地理,现在想做些有挑战性的实地科考工作。这趟行程是想去印度,目标是把伟大旅行家们的发现和著作结合起来进行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