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科罗拉多河
翌日,也就是12月22日,塔尔卡夫在八点钟发出了起程的信号。在南纬二十二度和四十二度之间,阿根廷的地面由西向东一直倾斜下去,所以这段路并不太费力,旅行的人只需沿着不太陡的斜坡缓缓往下走,就可以走到东面的海边。
在巴塔哥尼亚人拒绝格雷那凡勋爵为他提供马匹时,勋爵曾想,他一定是跟其他向导的习惯相同,也喜欢步行,他甚至想,这位向导有那么长的腿,走起路来肯定很方便。但格雷那凡勋爵的想法完全错了。在旅行小队即将出发的前一刻,塔尔卡夫用一种特别的方式吹了一声口哨,一匹身材伟岸的极漂亮的阿根廷马听见主人的召唤,立即从不远处的小树林里跑了出来,来到我们的向导身边。
这匹马可称作是完美的化身:浑身的棕红色毛皮显示出它的勇敢、骄傲、活力,这是一匹血统高贵、耐力极佳的快马。纤细的脖子上长着轻盈的马头,鼻孔张得大大的,它的目光炯炯,浑身热情洋溢;它大腿粗壮,肩胛突出,胸脯高而小腿长,这就说明它具备了全部的优良品质。少校是识马的行家,他一见这匹潘帕斯草原名马便赞不绝口,他还看出这匹马和英国的“猎马”有某些相似之处。这匹骏马有个名字叫“塔乌卡”,巴塔哥尼亚语的意思是“飞鸟”,它的确当之无愧啊。
塔尔卡夫一骑上马,塔乌卡便在他身下蹦跳起来。这匹完美的潘帕斯草原名马衬得这位完美的巴塔哥尼亚骑马高手愈发得英俊了!马的鞍辔包含了两种猎具,这两个工具可是在阿根廷草原生活的必备用品,它们是“拉索”和“波拉斯”。
“波拉斯”是由皮条连起来的三个圆球,它系在鞍前。印第安人经常把“波拉斯”抛到他们追逐的百步以外的敌人或野兽身上,准确得使皮条绕在猎物或敌人的腿上,立即绊倒他们。因此它成为巴塔哥尼亚人手里握着的一件令人胆寒的工具,而且这个武器使用起来的灵巧程度常常会让第一次见到它的人感到吃惊。“拉索”则相反,它从来不离开使用者的手,它有着十分简单的构造,一根三十英尺长的绳子与两根编得很牢的皮条合而为一,绳的一端套有一个活结,活结被放置在一个铁环里。猎人用右手抛掷出去的正是活结的部分,而他的左手则握住“拉索”的剩余部分,这部分的顶端牢牢地固定在马鞍上。此外,还有一杆斜挂在胸前的马枪,这些就构成巴塔哥尼亚人进攻性武器的全部。
塔尔卡夫并不在意别人对他的天生俊美、悠然自得和充满尊严的潇洒所给予的赞赏,他只是安静地骑马走在小队的前头,大家也紧跟他的脚步。他们时而缓行,时而快跑,不过阿根廷马似乎从不知道慢跑为何物。受伤的小罗伯特骑马十分勇敢,不一会儿格雷那凡勋爵便放心让他自己骑了。
潘帕斯草原就在科迪勒拉山脉的山脚下逐渐延伸开去。它可以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从安第斯山脉延伸至二百五十英里远,地面上覆盖的植物是灌木丛和矮树;第二部分有四百五十英里宽,这部分长满了丰美的牧草,这块土地的边缘与布宜诺斯艾利斯有一百八十英里的距离;从这里开始直到海边,旅行的人们脚下踩的是一望无垠的白术和紫苜蓿,而这就是潘帕斯草原的第三部分了。
格雷那凡勋爵一行人从科迪勒拉山脉的峡谷走出来之后,首先遇到的便是遍布沙丘的原野,当地话叫作“美达诺”。那些沙丘没能被植物的根茎固定住,因此看上去就像是在风中不断翻滚的波涛。这些沙子极细,因此,稍有微风,就能看见细沙像一缕缕轻烟一样腾空飞扬,但有时它们会形成真正的沙尘龙卷风直冲云霄。这样的景观虽然悦目,却很刺眼,使眼睛感到很不舒服。说它悦目是因为那些沙尘龙卷风组合成的图像看上去煞是奇妙,只见它们在难以形容的混沌中忽而争斗、忽而融合、忽而飙升,这在欧洲是很难遇见的;说它们刺眼,是因为从无数的“美达诺”里分离出来的难以察觉的细沙会一直钻进你的眼睛,就算你把眼皮闭得再严它也能找到缝隙。
沙在北风的作用下飞扬了半天;但是,格雷那凡勋爵一行人行走的速度并没有因此受到影响,约莫下午六时,他们背后四十英里处的科迪勒拉山脉已经隐没在夜雾中,只剩下黑黝黝的轮廓了。长时间的跋涉让小队队员们感到有些劳累,仔细一算,他们差不多走了三十八英里,因此,看到宿营的时间到了,大家都感到十分欣慰。他们把帐篷支在水流湍急的内乌肯河边,河两岸高入云端的红色悬崖俯瞰着一泻千里、湍急浑浊的河水。某些地理学家也把这条河叫作拉科莫河或米德河,该河流的发源湖泊只有印第安人知道。
一夜无话,第二天也没有发生什么值得讲述的事情。这段路旅行队走得快而顺利,平整的地面和尚能忍受的温度使大家还能继续行走。只不过,在接近中午时,灿烂的阳光会使人感到格外灼热。傍晚时分,一条长长的云带划破了天空的静寂,这是天气变化的先兆啊。那位巴塔哥尼亚向导很有经验,他用手指向地理学家指指西边的天空。“没错!我也看见了,”帕噶乃尔说道,同时转身对同伴们说,“瞧吧,天气马上要变了。‘潘佩落’马上就要向我们发起袭击了。”
他随即解释说,“潘佩落”是一种很干燥的西南风,在阿根廷原野上早已经司空见惯了。地理学家和塔尔卡夫果然没有弄错,忽变的天气使得这个夜晚对他们这些只有简陋的“蓬鞘”蔽体的人来说简直苦不堪言,因为“潘佩落”刮得太过凌厉,马匹都只得席地而卧,成员们则互相紧挨着躺在马匹身边。格雷那凡勋爵担心风暴持续下去会延误时间,但帕噶乃尔看看气压计后示意他放心,他说:“通常,如果水银柱稳定下降,‘潘佩落’就会造成长达三天的风暴。但是,如果相反,气压计的水银柱上升了——这会儿正是这样——狂风则会在几个钟头之后停下来。所以大家不要担心了,我亲爱的朋友,天一亮,又会恢复往常的万里晴空了。”
“您总是说漂亮话,就像一本书一样,帕噶乃尔。”格雷那凡勋爵说道。
“我本身就是一本书,”帕噶乃尔答道,“只要您乐意,欢迎随时翻阅。”
这本书的确没有说错,午夜一点的时候,大风戛然而止,大家都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床后,人人精神焕发,红光满面,尤其是帕噶乃尔,他揉着手指的关节,发出快乐的咔咔声,伸懒腰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小狗。
这一天是10月24日,也就是从塔尔卡瓦诺起程后的第十天。他们现在离科罗拉多河与南纬三十七度线的交合处只有九十三英里,也就是说,他们只剩下三天的路程了。在横穿美洲大陆的行程中,格雷那凡勋爵不停地观察着当地土著人的行踪。一有机会靠近他们,他就想向他们打听格兰特船长的消息,现在帕噶乃尔已经具备用西班牙语与巴塔哥尼亚人交谈的能力了,而且那个巴塔哥尼亚向导也可以做他们的翻译。然而,勋爵注定要失望了,他们旅行的线路很少出现印第安人。由于潘帕斯草原上从阿根廷共和国到科迪勒拉山脉的大路都在这条路线的北边。因此,在酋长统治下定居的印第安人和游牧的印第安人,在这一带都很难碰到。即使偶尔有几个游牧的骑手在远处出现,一见到陌生人,他们便会逃之夭夭,哪里还会考虑去同生人接触呢。任何一个大胆在原野上单独走动的人,看见像他们这样的一支队伍,恐怕都会认为他们形迹可疑;即使是强盗猛然看见八个坐骑精良、全副武装的人,也会提高警惕的;一般的旅行者在如此荒凉的野地里看见他们,都极可能把他们当作不怀好意的歹徒。由此可知,在这一带想和强盗甚至好人交流对他们来说都近乎绝对不可能。
不能与一帮真正的“拉斯特里亚多尔”打照面是很遗憾的,就算有一个只是和他们说话的机会也好啊。不过,虽然在寻找格兰特船长的路上,格雷那凡勋爵因找不到印第安人而懊恼,但接下来一件始料未及的事却奇异地证实了他们对那份文书的理解一点也没错。
这个远征队所走的道路需要多次穿过潘帕斯草原上的一些小路,其中一条相当重要的路就是从卡门到门多萨那条路。沿路随处可见各种家畜的骨骼,有牛、绵羊、马匹或骡子。在这条路上随处可见被猛禽吞噬后剩下的支离破碎的骨头,大气的作用使它们都褪成了白色。骸骨成千上万,毫无疑问,其中很多必定是人类的骨骼,最低贱动物的骨灰和高等动物的骨灰在那里已经没有任何区别了。
走到此时,塔尔卡夫对严格遵循的前进路线还一直没有提出过什么不同意见,但他心里明白,若他们完全不从潘帕斯草原的道路上走,只沿着这一条路线走下去,那么他们将任何一个城市都无法到达,更不能到达任何乡村或阿根廷各省的殖民地商行。每天清晨一上路,他们就朝太阳升起的方向往前走,不曾偏离那条直线半步;每天傍晚,太阳都从这条直线相反的一端落下去。作为一名优秀的向导,塔尔卡夫发现在引路的并不是他,而是太阳。
不过,他即使惊讶,那也是有保留的惊讶,这是印第安人天生的习惯,他们不会对任何事情过于吃惊,至于草原上那些小路一直被远征队忽略,他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直到有一天,来到适才提到过的那条小路的交叉处时,他终于勒住马缰,就前进的路线问题对帕噶乃尔说话了。“这是前往卡门的路。”他说。
“嘿,没错,我的好向导,”地理学家现在能用最纯粹的西班牙语答道,“这是从卡门前往门多萨的道路。”
“不走这条路吗?”塔尔卡夫又问。
“是的,不走这条。”帕噶乃尔答道。
“那我们要走哪条路呢?”
“我们要一直往东走。”
“可这样走,哪儿也去不了啊!”
“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地理学家回答道。
塔尔卡夫不再言语,只是呆呆地注视着学者,显出一副非常惊讶的表情。不过,他并不认为帕噶乃尔是在跟他开玩笑。印第安人的天性使他一贯很认真,他从不会想到还有人说话时会开玩笑。
“也就是说,你们去的不是卡门?”沉默一会儿之后,他又问。
“不是。”帕噶乃尔答道。
“也不是去门多萨?”
“不是。”
这时,格雷那凡勋爵走到帕噶乃尔身边想知道向导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位向导停住不走了。
“他问我,我们是去卡门还是去门多萨,”帕噶乃尔答道,“我说都不是,我们的向导对此感到异常惊讶。”
“那是,我们走这条人迹罕至的路线是应该让他感到吃惊的。”格雷那凡勋爵说。
“我也这么想。他说如果这么走下去,我们哪儿也去不了。”
“那么,帕噶乃尔,您难道就不能向他说明一下我们这次远征的目的是什么,向他解释一下我们老是往东走的原因吗?”
“这很困难啊,”帕噶乃尔答道,“您也知道印第安人对地球的经纬度完全不懂,而且对他来说,那文书上的故事简直就是天方夜谭。”
少校认真地问道:“准确地说,他不能理解的究竟是故事本身还是讲故事的人呀?”
“呀!麦克·纳布鲁斯,”帕噶乃尔反驳道,“看来,您还是不太放心我的西班牙语呀!”
“那么,您就试试看,对我提出的问题,您能得到答案吗?我可敬的朋友。”
“试试就试试。”
帕噶乃尔向巴塔哥尼亚人转过身来,开始他新一轮的演说,可是,词汇的缺乏常常使他的表达不太连贯,尤其要翻译某些特殊的情况时,向一个处于半愚昧状态的野人说明他根本理解不了的属于另一个社会的现象时,那绝对是对这位专家的考验。这时,我们的学者看上去真有趣,他抓耳挠腮,连比带画,变着法子做解释,因为太过辛苦只见大滴的汗珠瀑布一般地从他的额头流到胸脯。当语言实在难以表达时,他就用手势。他从坐骑上跳下来,在沙地上画了一张地图,地图上面经度纬度纵横交错,甚至连太平洋和大西洋都派上了用场,通往卡门的道路也伸展其间。在一个处于半愚昧状态的人面前,一位教授竟陷于如此尴尬的境地,真是前所未闻啊!可惜我们的向导塔尔卡夫只是平静地看着这场杂技表演,丝毫没有流露出他听懂了帕噶乃尔的话的表情。教授的这堂课延续了半个多钟头,在课程停下之后,他不得不使劲擦拭大汗淋漓的面孔,眼睛却紧盯着那巴塔哥尼亚人。
“他能理解吗?”格雷那凡勋爵问道。
“不知道,”帕噶乃尔答道,“但他如果还是不明白,我就放弃解释了。”
塔尔卡夫一动不动,也一言不发,他只是用眼睛紧紧盯着那地图。
“怎么样?”帕噶乃尔问他。塔尔卡夫似乎没有听见他说话。帕噶乃尔已经明显看见少校的嘴上出现了一抹讥讽的微笑,为了挽救自己的颜面,他准备再做最后的挣扎,再做一番地理说明,只见巴塔哥尼亚人抬手制止了他。
“你们要找的是一个俘虏吗?”他问。
“对呀!”帕噶乃尔答道。
“必须在从太阳升起到太阳落下之间的这条路上找,对吧?”塔尔卡夫再问一句,他用印第安人惯用的比喻方式来表达从东到西的路线。
“您说的完全正确啊!”
巴塔哥尼亚人接着说:“是上帝把俘虏的秘密告诉了大海的波涛,然后再通过波涛告诉你们?”
“您也可以说是上帝亲自告诉我们的。”
“希望上帝的意志早日实现,”塔尔卡夫的话透着几分庄严,“那我们这就往东边走吧,如果有必要的话,我们可以一直走到太阳升起的地方。”
帕噶乃尔为他这个学生的聪明感到欢欣鼓舞,立即把塔尔卡夫的话说给他的同伴们听。
“多么聪明的种族呀!”他补充说,“估计在我的国家如果二十个乡下人听了我的说明,就有十九个都听不懂。”
格雷那凡勋爵托帕噶乃尔向巴塔哥尼亚人打听一下,是否听说过有外国人被潘帕斯草原上的印第安人俘虏。帕噶乃尔问过之后,静静等待着他的回答。“我好像听说过。”巴塔哥尼亚人答道。
向导的这一句话让七个旅客赶紧围了过来。大家都在用急切的眼神询问他。
帕噶乃尔异常激动,几乎找不到任何言辞来表达,他只得一再重复那句生死攸关的问话。与此同时,他的眼睛紧紧盯着从不开玩笑的印第安人,试图在他的话还没有出口之前猜出他的回答。
巴塔哥尼亚人每说一句西班牙语,帕噶乃尔就跟着用英语重复一遍。他翻译得那么快,使他的同伴们在听印第安人说话时,就好像这个人直接用英语跟他们交谈一样。
“那么,这俘虏现在怎么样了?”帕噶乃尔问。
“我唯一知道的就是他是个外国人,”塔尔卡夫答道,“更进一步说他是欧洲人。”
“您见过他本人吗?”
“没有,不过印第安人的故事都讲到他。他们赞扬这个勇士有着公牛一般的胆量。”
“公牛一般的胆量!”帕噶乃尔说道,“哦!巴塔哥尼亚语太美妙了!你们懂吗,朋友们?他们用这个意思来描述一个勇敢的人!”
“那就是我父亲呀!”罗伯特·格兰特惊异地大声说。
罗伯特紧握住塔尔卡夫的手,塔尔卡夫眼睛一亮,上前用手臂搂住孩子,把他从马上抱了下来,用十分同情的眼光仔细端详着他。他那聪慧的脸上虽然平静但也洋溢着激动之情。
可帕噶乃尔还没有结束他的问话呢。这俘虏现在在哪里呢?他在干什么?处境如何?塔尔卡夫是什么时候听过大家讲故事的时候谈到他的?这些问题一股脑儿都挤进了本就有些拥挤的脑子里。
答案很快就揭晓了。这位欧洲人当时是在某个印第安部落做奴隶,而这个部落是生活在内格罗河与科罗拉多河之间的游牧部落。
“您是否记得他们最后是在哪里停留呢?”帕噶乃尔问道。
“是卡尔富库拉酋长家里。”塔尔卡夫回答说。
“难道就是在我们走过的这条路线上吗?”
“没错。”
“这位酋长人好相处吗?”
“他是印第安—珀犹什人的首领,一个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人。”
“也就是言行都很势利虚伪的小人。”帕噶乃尔把这句很形象的巴塔哥尼亚语用地道的英语翻译给他的朋友们听了之后,说道:
“那么,我们想把我们的朋友解救出来,这可能吗?”
“如果他仍在那个部落的印第安人手中,也许能。”
“您大概是在什么时候听说的呢?”
“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差不多已经过去两年了!”
格雷那凡勋爵此时的快乐真是难以言表。印第安人的答复和那份文书上的时间完全吻合,现在只剩下一个问题需要塔尔卡夫来回答了,帕噶乃尔连忙问道:“您只谈到一个俘虏,难道不是三个俘虏吗?”
“哦,这我不知道。”塔尔卡夫回答说。
“您一点都不了解他的现状吗?”
“不了解。”
全部的交谈在这句话中结束了。那三个俘虏很有可能早就被分开了,不过,从巴塔哥尼亚人提供的有关情况可以推断出:印第安人都在谈论一个落入他们手里、被他们控制着的欧洲人。根据现有的线索,此人被俘的时间,还有他可能落脚的地点,一切的一切,甚至巴塔哥尼亚人形容他的勇气所用的句子都明显告诉他那个人就是哈瑞·格兰特。
翌日,也就是10月25日,旅客们怀着从未有过的振奋心情继续走在这条朝东的道路上。这一带的平原永远是单调的、凄凉的,放眼望去,全是被当地土话称作“特拉卫西亚”的无边无际的荒野。那里的土地属于黏土地带,又成天遭受大风的洗刷,因而造就了平坦的地势,除了几条干涸的隘谷和印第安人亲手开挖的人工池沼岸边有少许石头之外,其他地方甚至连一个小石子都看不见。有些小树林偶尔会出现在他们眼前,树木很矮,树梢呈黑色,树林与树林之间的距离也相当远。有些白色的豆角树杂生在这些小林间,豆角的荚果里有带甜味的果肉,这些果肉吃起来又香又清凉解渴。这也算是这片土地给予大家额外的恩赐,此外,还有星星点点的笃蓐香树、野染料木、“卡纳尔”树以及各种各样的荆棘树丛,这些瘦小的植物足以证明这一带土地的贫瘠。
26日这一天显得格外辛苦,他们当天的目的地是科罗拉多河。当时,旅人们骑在马上一个劲儿地扬鞭催促,马跑得风驰电掣,傍晚时分他们就到达了位于西经六十九度四十五分的科罗拉多河——这条潘帕斯草原上美丽的大河。这条河的印第安名字“科布—勒布”在当地是“大河”之意,河的流程很长,最后汇入了大西洋的怀抱。在那里,在大河接近入海口的地方,有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至今还没有学者找出原因:河水越靠近大海,水量却越来越小。是水被沙土吸收了还是水被蒸发掉了?答案至今无人知晓。
到达科罗拉多河边时,帕噶乃尔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跳进被黏土染红的河水里洗个“地理学式”的澡。可他惊异地发现,河水相当深,一般情况下这只能是初夏的阳光把山上的积雪融化了才会这样。此外,这条大河如此之宽,竟使马匹也望而生畏,不敢过河。
幸好在上游几百图瓦兹的地方,有一个由皮条支撑的印第安式的木板吊桥,这队人马这才得以趟过这条大河去左岸宿营。入睡之前,帕噶乃尔想再一次确定科罗拉多河的方位,他试图在他那张地图上仔细地用地理符号标出这条河的名字,因为测量雅鲁藏布江的方位对他来说已经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想,那条江没有他帕噶乃尔照样在西藏的山间流淌。
接下去的两天,即10月27日和28日,旅程都相当平静。一路上所见的,都是无边无际、单调贫瘠的土地,再也没有什么景观会比这里更无聊了。不过潮湿的土地在这里变成了“坎那大”——某种积水的洼地,这给旅行队伍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他们不得不越过这些“埃斯特罗”和“坎那大”——常年长满水草的泻湖。
傍晚,马匹们在一个大湖岸边停下了脚步,这种湖被当地人叫作乌尔—兰肯,含有很浓的矿物质,是“苦湖”之意。1862年,阿根廷军队就是在这个湖边进行残酷报复的屠杀惨案。格雷那凡勋爵一行照老习惯在湖边宿营,假如没有野狗和猴子的干扰,这一夜大家可以睡得很香甜的。那些喧闹的动物演奏的自然交响乐或许会得到未来作曲家的赏识,但此刻对这些欧洲人的耳朵来说,虽然那是出于迎宾的好意,却还是令人感到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