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兰特船长的儿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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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一万二千公尺高空历险记

这时,穿越山岭可能遇到的艰难险阻却在一瞬间摆在了旅行者们面前,与恶劣的自然条件的搏斗现在才算是真正的开始啊。

不过起程之前,还有一个重大的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由哪一条路能既穿越安第斯山脉而又不偏离原定的三十七度线?于是,他们询问了“卡塔帕子”这个问题,这位向导回答说:“在科迪勒拉山脉这一节,我只知道有两条路可走。”

“其中一条是瓦尔第维亚·门多扎发现的阿里卡通道,对吗?”帕噶乃尔问。

“是这样的。”

“另一条是位于比亚里卡山岭南部的比亚里卡通道,对吧?”

“十分正确。”

“好吧,我的朋友,不过这两条路有一个共同的缺点,那就是它们有可能把我们引到我们应追寻的那条纬度线以南或者以北。”

“那我们还有其他的选择吗?”少校问。

“当然有。”帕噶乃尔答道,“那就是安图科通道。它正好位于火山的斜坡上,在南纬三十七度三十分,就是说,刚好跟我们的预计路线只有半度的差距。这是个只有一千图瓦兹高度的通道,是由赞姆迪奥·德·克鲁兹探出来的。”

“那真是太好了,”格雷那凡勋爵说,“但我要问一下,‘卡塔帕子’,您知道安图科通道怎么走吗?”

“知道,爵士,我曾走过这条路。我觉得你们最好别走那条道,因为那里最多算一条走牲口的羊肠小道,只有住在东坡的印第安牧人在那里走动。”

“那么,朋友们,”格雷那凡勋爵说,“只要佩环什人的马群、牛群和羊群能通过,相信我们就能通过。既然这条路能让我们保持走在直线上,那么就走安图科通道吧!”

向导告知大家立即起程,大家便往拉斯勒亚斯山谷走去,山谷两边挤满了巨型的晶体石灰岩。整个山谷的斜坡非常平缓,几乎没有在上坡的感觉。大约十一点钟时,他们需要绕过一个小湖泊才能继续前进。那是一个天然的水库,也是周围所有小河的汇集之处,小河的河水汩汩地流到那里,便在一片恬静中消失了。广阔的“拉诺”——高高的平原,俯瞰着小湖,平原上被禾本科植物盖满了,印第安人的畜群悠闲地在那里吃草。接下去,大家又遇到了一片南北走向的沼泽,凭着母骡们天生的灵敏大家才躲过了一劫,免于陷入沼泽中。

午后一点,巴勒纳尔要塞赫然屹立在一块陡峭的岩石上,业已毁坏的碉堡护墙仿佛把一顶王冠戴在岩石上。旅行队伍绕过要塞径直往前走,这时,原本平缓的斜坡开始变得陡峭起来,坡上的小石头也给大家带来无尽的麻烦。母骡的蹄子不断踩翻石子,石头哗哗疯响着在地上乱滚,形成了独特的石子瀑布。

将近三点的时候,一批引人入胜的废墟出现在所有人的眼前,这是在1770年起义过程中毁掉的一个要塞的遗迹。“显然,”帕噶乃尔说,“高山并不足以把人们分隔开,还要再加上碉堡!”

从这一段开始,道路变得更加难以行走了,危险逐渐靠近大家。山坡的拐弯处越来越多,峭壁上的小道越来越窄,悬崖凹进去的地方让人不寒而栗。母骡们小心翼翼地走着,它们几乎是把鼻子触到地面嗅着探路,大家不得不鱼贯而行。有时遇到急转弯,大家会暂时看不到领队母骡玛德琳娜的身影,这时,母骡身上的铃铛就派上用场了,大家只好循着远远的铃声前进。有时,迂回曲折的山间小道把小队折成并排的两行,领头的“卡塔帕子”竟有了和殿后的牧工交谈的机会,两行队伍的中间有一个宽不到两图瓦兹但深二百图瓦兹的裂缝,这个裂缝成了他们之间不可逾越的天然鸿沟。

尽管草本植物奋力抵御石头的侵袭,不过可以感觉到矿物界已经在侵略植物界。越接近安图科火山的地方,铁青色的熔岩带和从熔岩带上耸起的一些针状的黄色结晶体越发多了起来。岩石一层层地堆砌着,仿佛随时准备往下掉,但却仍然互相支撑着,这一幕看上去极其不符合平衡定律。显然,只要地壳来一次剧烈的变动,这些岩石的面貌就会很容易被改变。只要望望那些七倒八歪的山峰、偏斜的圆形山顶和扭曲的穹丘,不难看出这个山区的地壳还会有更大的活动,而且也为时不远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探路,肯定是困难的。安第斯山脉的构架几乎不断地在震动,这往往使原本的道路改变了方向,甚至连指路的标记都早已不在原来的位置。为此,“卡塔帕子”常常犹豫,很难正确地做出判断。他停下来,东看西看,或根据岩石的形状确定方向,或根据碎石的模样找出印第安人的足迹。格雷那凡勋爵寸步不离地紧跟着向导。他已经意识到行路困难给这位“卡塔帕子”带来的尴尬处境,但他不敢置疑这位领队。他只是悄悄地在心里琢磨。骡子有识路的本能,希望骡夫也有这种本能,最好还是仰仗他的能力吧!在当前这种情况下,此种想法也是勋爵唯一的选择。

“卡塔帕子”带领大家盲目游荡了一个小时,最后山路越来越高,他不得不停了下来。现在他们正走进一个狭窄的谷底,当地的印第安人管这种峡谷叫“克布拉达斯”。前面有一个陡峭的花纹石壁挡住了出口,“卡塔帕子”找来找去也没有找到出路,只得从骡子上跳了下来,交叉着手臂,等待着。这时格雷那凡勋爵走到他身边。

“您不会是迷路了吧?”他问道。

“没有,爵士。”“卡塔帕子”说。

“不过,我想这恐怕不是去安图科的路吧!”

“是这条路,没错呀!”

“您肯定您是正确的吗?”

“没有错,瞧,”“卡塔帕子”指着路上的一堆灰烬说,“这是印第安人用火留下的灰烬,而那里则是羊群和马群留下的痕迹。”

“这么说,这条路早已有人走过?”

“没错,可现在它好像走不通了。最近一次地震把这段路给彻底堵住了……”

“堵了畜生,但不会把人难住的。”少校插入他们的谈话。

“噢,那你们自己走吧!”“卡塔帕子”答道,“我已经尽力了。如果你们愿意回头,在科迪勒拉山里另找通道,我想我和我的骡子也许能继续跟你们走。”

“可那是不是会延误时间呢?”

“至少得晚三天。”

格雷那凡勋爵静静听着“卡塔帕子”说话,不想发表任何意见。显然这位仁兄已经履行了契约,他的骡队不能走得更远了。可一听到走回头路的建议,格雷那凡勋爵还是忍不住转身对他的同伴说:“你们同意我们自己硬闯过去吗?”“我们愿意追随您的步伐。”汤姆·奥斯汀答道。

“十分愿意追随您的脚步!”帕噶乃尔补充说道,“说来说去,问题究竟是什么呢?无非就是翻山越岭嘛,况且山的那面都是下坡,与这段路截然不同,爬过山之后,就会有阿根廷的‘帕噶诺’指引我们穿过潘帕斯草原,而且那里还有善于在平原奔跑的快马等着我们。别再犹豫不决了,前进吧!”

“前进!”格雷那凡勋爵的同伴们齐声叫道。

“您不跟我们一块啦?”格雷那凡仍然想挽回“卡塔帕子”。

“我不想再走下去了。”骡夫头儿回绝了勋爵的提议。

“那我们就在这里分别了吧。”

“其实没有他们的陪伴也是一样的,”帕噶乃尔说,“在这个峭壁的那一面,我们一定能找到去安图科的小路。就由我负责把你们直接带到那边的山脚吧,我带你们走捷径的能力绝对不会比科迪勒拉山脉最优秀的向导逊色。”

于是,格雷那凡勋爵便跟“卡塔帕子”结了账,辞掉了他和他的牧工以及骡子。七个旅行者分摊背上了所有的工具、武器和少许口粮。大家一致同意立刻攀登,有必要的话,他们可以走一段夜路。左边有一个陡坡,陡坡上有一条蜿蜒曲折的小路,不是一般的险峻,骡子的确无法攀上去,困难确实不小,但在历经两小时苦不堪言的迂回绕行之后,格雷那凡勋爵和他的同伴们终于找到了真正通往安图科的路。

他们现在来到地理意义上安第斯山脉真正所属的一部分,距离科迪勒拉山最高峰已经不远了。然而在这里,不论是成形的通道,还是小路,都已无法辨认了。最近的一次地震把这一带搅得天翻地覆,前行的唯一办法就是沿着山岭上一个个拱起来的圆堆一直往上爬。帕噶乃尔没能找到可以通行的道路,着实感到有些不知所措,根据他的预测,要爬到安第斯山的山顶大家一定会累得筋疲力尽,这个山脉的平均高度在一万一千和一万二千六百英尺之间,实在是太高了。

不过,幸运的是,天气形势一片大好,季节给他们的进一步前行带来很大的好处。如果是在冬季,也就是五月到十月间,他们现在的登山旅行根本就不可能实现。严寒会迅速将旅行的人们置于死地,侥幸存活的人也逃不过凶猛的“腾泼拉尔”制造的劫难。“腾泼拉尔”是这个地区特有的一种飓风,这种狂风每年都在科迪勒拉山脉刮去无数人的生命,留下一堆死难者的尸体。

他们攀登了整整一夜。只能靠手腕的力气来登山,用手硬抓住几乎不能通行的一层层岩石往上爬,遇上又宽又深的裂缝,他们就只好跳过去。大家互相挽起手臂代替绳索,他们的肩膀也变成了梯子,这帮天不怕地不怕的汉子跟表演空中飞人的杂技团演员似的。在这种情况下,威尔逊和穆拉第的臂力和灵巧大显身手,这两位苏格兰壮士仿佛具有分身的本领,有多少次如果没有他们的忠诚和勇气,这个小小的队伍就不可能再继续往前走了。

格雷那凡勋爵一个劲儿地盯住小罗伯特,因为他年纪尚小又活泼好动,在这样危险的地段更容易发生闪失。而帕噶乃尔呢,他则带着纯粹法国式的狂热勇往直前,同他的性格一样。少校走得不紧不慢,恰到好处,他优雅的登山动作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他是在登山,让人不得不怀疑他是否意识到了自己已经爬了很长时间的山。这实在说不准,看他的样子就跟下山似的。

凌晨五点钟,一行人已经到了高达七千五百英尺的地方,这个数据是由气压计测量计算出来的。也就是说,他们现在正处在二级高原上,这是乔木地带的最后根据地。他们看见有几只动物在那里蹦来蹦去,相信此刻如果有猎人,这些家伙就意味着财富或者快乐。这些机灵的畜生也很明白这一点,它们远远看见有人走过来,便一溜烟儿地逃走了。这些羊驼是山里的珍稀动物,用它可以代替牛、羊和马,而且它还可以生活在骡子没法生存的地方。另外,还有一种叫毛丝鼠的啮齿目小动物,它们生性胆小、温和,毛皮上佳,长得有些像野兔,又像跳跳鼠,可它们的后爪却像袋鼠。看见这种轻巧的动物在树梢上跑来跑去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它们跑的模样极像松鼠。“虽然不是鸟儿,”帕噶乃尔说,“可它们已经完全不像四脚兽了。”

不过,这并不是山上的最后一批居民。在九千英尺终年积雪的雪线上还生活着成群美轮美奂、无与伦比的群居反刍动物。一种是羊驼,披着丝绒一般的长毛;还有一种没有角的山羊,博物学家为它们取名为小羊驼,它们的样子优雅而雍容华贵,毛皮非常纤细。然而,谁也别想接近那些小羊驼,就连能望见它们的尊容都是件难得的事。它们见人就逃,身影在白色的地毯上无声地滑来滑去,简直可以说是展翅飞跑。

此刻,整个地区的面貌已经完全改变了。举目望去到处都是大块大块晶亮的厚冰,其中挂在峭壁上的厚冰呈现出一种蓝青色,冰凌反射着黎明的缕缕曙光。在这样的时刻登山是极危险的,只有仔细探明地面,摸不到裂缝,才能继续前行。威尔逊走在队伍的前头,他总要用脚探探冰川覆盖的地面然后再起步,他的同伴们则严格踩着他的脚印往前走。在这里,是不允许高声说话的,因为任何声音都可能搅动大气层,从而引起雪崩,厚厚的积雪正高挂在距他们头顶七八百英尺的地方,一场雪崩可能会使勇士们在一瞬间就失去他们宝贵的生命。

现在,他们已经到了灌木地带,再往上走二百五十图瓦兹,灌木就会让位给禾本科植物及仙人掌。到海拔一万一千英尺的地方,连这些东西也没有了,植物完全绝迹。成员们只在清晨八点钟休息了一次,随便吃了点东西以恢复体力。接着,他们不顾越来越大的危险,又以惊人的毅力继续往上攀登。他们必须爬过尖尖的山脊,跨过许多看也不敢看的深谷。在这里许多地方都插有木头十字架,足以说明这道路的艰险。下午两点左右,一大片沙漠一样的高原展现在贫瘠的山峰之间,植物在这里消失得无影无踪。空气很干燥,湛蓝的天空万里无云。在这种高度,雨是从来没有过的,水蒸气只能变成雪或者冰雹。零零落落的斑岩石或玄武岩山峰突破白雪直冲云天,这幅景象在众人看来就像是一副骨架的骨头刺破了雪白的裹尸布那样恐怖。有时候,一块块石英石或片麻石在气流的作用下,带着沉浊的声音滚了下去。

尽管旅行的成员们有着十足的勇气,却仍然是精疲力竭了。眼见同伴们如此疲惫,格雷那凡勋爵为自己决定带领他们进入这样的深山而感到后悔莫及。即使小罗伯特使出浑身解数抵抗疲劳,可他实在挪不动半步了。下午三点,格雷那凡勋爵命令队伍就地休息。

“是该休息了!”他说。因为他明白,除了他,谁也不会主动提出这样的建议。

“休息?”帕噶乃尔说,“可是,这里连一处遮风挡雨的地方都没有呀!”

“但必须休息了,您看看小罗伯特疲惫的样子吧。”

“啊,不要这样,爵士,”这个勇敢的孩子答道,他不希望自己成为累赘,“我还能走……别停下……”

“我的孩子,让别人背着你前进吧!”帕噶乃尔说道,“现在我们必须不惜一切到达东山坡,在那边,我们才有可能找到一个藏身的茅草房啊。现在我只要求再走两个钟头。”

“大家怎么认为呢?”格雷那凡勋爵问道。

“我们同意。”同伴们齐声答道。

穆拉第主动说道:“让我来背孩子上路吧!”

于是,小分队又继续往东边走去。可接下来两个钟头的攀登真是险象环生,令人胆寒。但为了尽快到达这座山的顶峰,他们仍然坚持继续往上走。此时此刻,稀薄的空气使人感到胸闷气短,十分痛苦,这就是“缺氧”。血流因为失去平衡不断从牙龈和嘴唇渗了出来,造成这种现象的元凶是积雪,因为在异常的高度,雪对大气的危害非常大。人们必须加大呼吸的力度和次数,才能弥补空气密度的不足,呼吸频率加大就会加速血液循环,这种高频率的身体活动给人带来的疲劳,绝不亚于阳光在雪地上的反射对人们身体造成的危害。无论这些勇士们的意志多么坚强,人的身体到了极限,即使是最勇猛的人也会倒下。而晕眩——这令人不寒而栗的高山病,正在摧毁他们的体力,连他们唯一剩下的精神力量也渐渐消失了。要知道,与这种性质的疲劳做斗争是免不了要吃亏的。紧接着,随着跌倒的次数越来越多,一跌倒就没法再站起来,他们只好用膝盖跪着往前走。

实在是太累了,这拖得过长的攀登实在无法继续下去了。面对这无边无际的积雪,面对着积雪带给这死亡地带的透骨寒冷,以及逐渐笼罩这些荒凉山峰的夜幕,还有夜幕下无处藏身的悲凉处境,格雷那凡勋爵感到万分恐惧。这时,少校一把拉住他,用平静的语气说出那句给人以无限希望的话:“有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