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一招制敌
应家六安茶虽旺销,产量却起不来。朱高心里着急,就这么个搞法,哪天才能把名气打响亮?哪天才能进贡给皇上换取功名利禄?他急急忙忙地赶到六安,令下级官府立即将茶农组织起来,将上好的鲜叶都卖与应家,由应家来做,官府帮着推广。当他把一切都安排好后来找应昱,应昱却苦着脸说没银子购这么多鲜叶,自家产的那点茶换来的银子付完工人的工钱,再买了几块茶田就只剩吃饭钱了。
朱高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两手捧着大肚子围着屋子打转转,转了十来个圈子后他咬了咬牙说:“要不,你给茶农写欠条,先赊着?”
应昱说:“这样不好吧?您亲口说我们是大清最好的茶师,现在大清最好的茶师要赊账,这不是自砸招牌吗?再加上安徽还有南家茶庄呢?万一他们再出来使个坏,我们的新茶就推不出去了,进贡给朝廷更不可能。”
“南家茶庄会使坏”这话朱高深以为然,必须得防着,可是怎么防呢?难不成要他垫银钱给应家买鲜叶?
应昱悠悠地叹了一口气说:“哎!谷雨就快过了,鲜叶快长老了,接下来还可以采两批,不过品质跟第一批不能比,算了……人跟钱是讲缘分的,做生意既要赚得起也要赔得起。”
朱高一听咬牙道:“这样,你们家收购鲜叶的银子由我先垫着,等卖了茶叶你再还我。”朱高说完这句话开始核算这些茶收购回来再卖出去应家能赚多少银子,根据应家的所得,他提几分利息能是让应家人赚最少的银子出最大的力气还不反抗。谁知他还没算清楚,应昱就说话了。
“还是算了吧,我爹身子弱不是每天都能管事的,他不看着,咱们也做不出来,到时候白糟踏了大人的银子。”
“啊?别……”朱高急了,应家每年就做这么一批茶,数量还少,那什么时候技艺才能成熟到可以做出贡茶?“哎……就由本大人先垫着银子,你们只管做茶,别的勿需操心,为了安徽人民,本大人舍得!”
“……我们家人少,收太多也做不了,要不,就收两万两银子的鲜叶吧?”
“成!”朱高表情悲壮的一口应承,两万两银子呀!这实在不是一个小数目呀!朱高心疼的胖脸都抽抽了。
一直两手环胸靠在不远处听着二人谈话的庞承光转身走出应家小院,嘴里念念叨叨:“由你精似鬼,喝了老娘的洗脚水。”
御道拂柳,桃花灼灼,风和日丽,晴丝袅袅,在金碧辉煌的皇宫里,春天都透富贵和优雅。龙井贡茶送到,加上政通人和,国泰民安,乾隆爷一时间“龙颜大悦”,召集两个弟弟及几个堂兄弟品茶赏花,共叙天伦。茶会上,皇上提议对弈一局,弘昼自愧拂如,退到一边观战,皇上便点了弘曕的名。弘曕一手臭棋,但被点了名也只能硬着头皮上。说好对弈一局的,结果别人对弈一局的时间,弘曕三下五除二就输了八局,惹得众兄弟笑声一片。乾隆爷哭笑不得,屈起手指在弘曕脑门上重重地弹了一下。弘曕“哎哟”地痛呼一声。乾隆爷又伸手帮他揉了揉。此时当天值班的军机大臣讷亲举着朱高的奏折跑过来禀报:朱高创制出“高产茶树重剪法”,能成倍提高茶树优质茶菁产量。
乾隆爷以为自己听错了,他问:“提高多少?”
讷亲答道:“朱大人在奏折上说能提高一倍。朱大人是在六安试验的,采摘茶叶的时候很多茶农都看到了,现在已经传开。”
乾隆爷激动地接过奏折,奏折中写到:重剪法适用于半衰老和未衰老的茶树,这类茶树由于肥培管理或采摘不合理的原因,以致树冠矮小,分枝稀疏,采摘面凌乱,树势衰弱,芽叶瘦小稀少,多生对夹叶,茶菁产量明显下降。安徽乃是我大清茶叶的大产区,名茶云集,亦是大清茶税的重税区,是支撑天朝上国的一根支柱。臣得圣上信任,忝为巡抚,常年忧心茶不发芽,寝食难安,便亲赴茶田、亲种茶树,终于悟出能提高茶菁产量一倍之重剪法,现臣将此法详细奏明圣上,并想于明年春茶季在安徽推广,不知能否准允。《高产茶树重剪法》一文附后。
乾隆爷轻声念道:“一、重剪所用工具:刀口锋利之篱剪,修剪时剪口要平,尽量避免剪破枝梢,影响伤口愈合。二、剪去树冠一尺至一尺半为宜,修剪过高,达不到更新的目的,修剪过低则恢复太慢,影响茶产量。三、修剪期以茶树休眠期为好。半衰老或未老先衰的茶树,可于春茶采茶后修剪,以保证茶菁产量;修剪过后当年的新梢不采摘,至来年春茶萌动前,在重修剪口上提高七分至一寸修剪,这年可适当留叶采摘。此后每年都在重剪口上七分至一寸处修剪,直到茶树长至二尺一寸以上,此后每年提高五分修剪一次。”
乾隆爷喜笑颜开,他问:“这样就能提高一倍的茶菁产量?”
讷亲笑道:“奴才不知。不过送奏折的信差也是六安人,那信差亲眼所见,茶树上的嫩叶把树枝都压弯了,都是上好的鲜叶。”
“太好了!”乾隆爷举着折子兴奋地踱步。
朱高是弘曕的人,弘昼冷眼旁观到此时,感觉再没有个态度会让皇上觉得他气量狭窄,于是他站出来喜气洋洋地说:“恭喜皇兄,恭喜我大清,有了这个法子,皇兄必能彪炳千古,开创前所未有之盛世!”
“弘昼你别乱说,为兄之英明怎及祖上之万一?”话虽这么说,但弘昼这句话显然让乾隆爷很受用,他走到正抚着头傻笑的弘曕跟前,将弘曕的脑袋摁到自己的怀里,揉着他的脑袋说:“朱高你举荐得不错。可见只要咱们兄弟齐心,就没有办不好的事!”
弘昼眼中掠过阴霾,他垂下眼帘,跟其他人站在一起,朝乾隆爷行礼祝贺,弘曕已经长大,再不是当初那个懵懂少年,如果这次让他复起,那就麻烦了。
几天后乾隆爷的钦差轻车简从,微服深入六安,经向当地人了解和亲眼看过应安的茶田后,证实那片茶田确是比其他茶田丰产一倍。听闻上奏乾隆爷开心不已,在朝堂上嘉许朱高有忠君爱民之心,当为众臣之楷模,传旨赏赐朱高黄金300两,并命军机处传令各省明年粼选优秀茶人到安徽学习高产茶树重剪法,学成后在全国推广。一时间朱高名气大增,风头无两。弘曕和皇后辉发那拉氏俱感欢欣鼓舞,各自派人赐下礼物送至舒州。
朱高手里两手握着南冰玲收到他的银票后让南家茶庄分号送来的凤首印包壶笑得双下巴一个劲地抖,他高声叫道:“老庞进来!”
庞承光走进来,“大人,有何吩咐!”
朱高随手放下壶子手舞足蹈,“皇上颁下谕旨了!走,咱们到偎红院开心一下。”
“偎红院?还要一起去?”庞承光有些难以置信,他压低声音问道:“皇上派我们集体去嫖娼呀?”
朱高的脸一下就绿了,他气恼地举起手朝庞承光的脑袋重重地扫过去。庞承光伶俐地偏身子躲过去。
“不是皇上派我们去,是老子心情好请你去!”
“啊……谢大人,不过,”庞承光捂着下腹说:“我虚不受补,就不去了,您玩开心点。”
“扫兴!那你在家看着点儿,没什么大事别让人来搅扰我。”
“得令!”
偎红院新红起来一个窑姐儿,朱高很是喜欢,掉进温柔乡就不肯出来了,每天都跟那女人卿卿我我,你侬我侬。这天窑姐儿在院内中庭引吭高歌,朱高在一边敲鼓助兴,一大群红男绿女围着他们鼓掌欢呼的时候,突然冲进来大队官兵,搅了他们的雅兴。
朱高一看是巡抚府的官兵不悦地喝道:“干什么?天塌下来了吗?居然追到这个地方来。”
窑姐儿也很不高兴,“长没长眼睛?”她走上前摆出撵家禽的姿势,“出去、出去!”
一记响亮的耳光重重地扇在她脸上,将她打歪在地。围观的男女发出各种惊呼纷纷避让。
“你们?”朱高气得站起来指着来人就要破口大骂,就被两个冲上来的官兵拖到宽敞处摁在地上。
朱高老脸通红又气又急,喝骂道:“你们是不是疯了?”
一个官兵非常干脆地给了他一记耳光喝道:“闭嘴!”
“你他妈的敢打我?我是安徽巡抚朱高,你是不是瞎了狗眼了?”
此时卫兵自动散开,一队着禁军服饰的官兵簇拥着一个官员走进来,那官员冷声道:“你现在已经不是巡抚了!”
“你?我……”
官员拿出一份圣旨说:“朱高听旨!”
朱高看到那江宁织造所出的明黄色卷轴以及两端上下翻飞的银色巨龙如遭雷击,全身颤抖地匍匐在地,但他仍然想不通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了?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安徽巡抚朱高欺君罔上,败坏朝纲,以权谋私,不敬天子,念其昔日功勋现削去官职,处流放三千里。钦旨。”
欺君?什么欺君?他什么时候欺君了?朱高手足并用地爬到那名官员面前双手抱住他的脚辩称:“冤枉呀!我没有欺君呀!我朱高不敢欺君呀!”
那官员比了比手,两个官兵过来拖开朱高。官员两手一抱高举于脑侧说:“皇上说你必定不服,命吾等带了一本《煎茶日记》给你。”
一个随员走上前拿出一本新出的《煎茶日记》递给朱高。《煎茶日记》?《煎茶日记》关他什么事?他又不写茶书!朱高急急地翻开茶书,当看到第一篇文章那醒目的标题时,隐约感觉到了什么,他一目十行地看着那篇叫《剪枝法》的文章。文中书道:
泉州茶人应安在前人的基础上创制出独特的剪枝法,包括幼龄茶树的定型修剪,成龄茶树的轻修剪和深修剪,衰老茶树的重修剪和台刈。其中老茶树的重修剪那段描述跟他上奏天子的描述只字不差,而《煎茶日记》中说应安的这套剪枝法与肥水管理、采摘留养、病虫害防治配合多管齐下,并辅以稻草覆盖树冠等,可提高大幅提高茶菁产量。被下套了……应家摘头采茶那天他去到六安,看到茶田里有不少稻草灰,他问那些灰是做什么用的?应安说是肥料,稻草做肥料是常有的事,他便没有怀疑。朱高的脑袋晃了晃后口吐白沫昏倒在地上。
钦差到舒城来的时候庞承光正被淮南牛肉汤辣得满身冒汗却欲罢不能,以至于钦差的仪仗走过身后都懒多看一眼。当最后一口汤喝完他抬眼看向窗外这才感觉有异立即尾随其后,在钦差捉拿朱高前进入妓院,潜上三楼。他常陪朱高来,虽不嫖妓,但也算是熟客,所以两个龟公看到他熟稔地迎上来问:“庞爷,您今天是喝茶还是喝酒?”
“我买你们两个,来!”
二人面面相觑,以为自己听错了。庞承光也不理他们,径自找了一间便于隐藏,视野又好的屋子走进去。于是当朱高被摁在地上的时候,他站在两个龟公的背上透过窗缝往楼下看,将朱高的罪名听了个清清楚楚。他从龟奴背上笑到地上,待他笑够后发现两个龟奴正眼睁睁地看着他。他利索地掏出两锭银子扔过去,再从窗口跳出去。
从偎红院到巡抚衙门路途不算近,他风驰电掣,一路疾行,必须赶在有人接管巡抚府前回去,不然以他朱高的“师爷”的身份再想进去就难了。庞承光赶到衙门后先一记手发将看管案卷的小吏打昏,找出应安的案卷烧毁,再潜入朱高的屋子翻箱倒柜。可是不管他怎么找也没有找到应昱写的那张欠条,半个时辰后衙门外传来大队人马的声音,他只得顺手拿起桌上的凤首印包壶,推开窗口,潜入夜色。
听闻朱高犯下欺君之罪后弘曕就病倒了,吃不下东西,还起了高热,而皇上也没有专门派太医去看他,由着他一直病着。
皇后辉发那拉氏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站在寿康宫门前等候传唤,准备进去给太后请安。她的贴身宫女从远处疾行而至,凑到她耳边说了一番话。她听得心口一阵疼痛,脸色发白,冷汗直冒。这么多年来弘曕都没能为她网罗起多少得力之人,好不容易冒出一个朱高,还没来得及高兴,就成了阶下囚,还拖累了弘曕。她悲凄地转身欲走,没想到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走出来传她进去。她仰起头止住了欲滑下来的眼泪,但鼻子依然酸得厉害。慢慢地挪到大门旁,听到里面传出令贵妃的笑声只觉得声声刺耳。令贵妃是和亲王一手扶持起来的,受宠多年,圣眷不衰,育有公主和阿哥。而皇上与她恩爱全无,如此下去,她的嫡出阿哥前途堪忧。
“皇后娘娘,太后和令贵妃等着您一起用燕窝呢!”
人生如戏,她艰难地牵起一抹笑,迈着端方的步子款款而行,步态雍荣典雅,端庄大气,她现在得端住了,不然再失去皇上的敬重,那一切都完了。
和亲王听闻这件事的时候正在看着《煎茶日记》上的那篇《剪枝法》,越看越觉得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此时罗师爷来报朱高犯下欺君之罪,皇上已派钦差赶去舒州,将其锁拿下狱。欺君?和亲王愣了一下后扔下书将手背在身后“哈哈”大笑起来。难怪他老觉得《剪枝法》面熟,原来不是面熟,而是听皇兄念过。应家世代做茶,一直是本份的茶农,什么时候出了这等人物,居然一招制敌,将一名封疆大吏制死,这可是帮他剪除心腹大患了。
“你抽出空的时候去查一下,应家出了个什么人物?”
“喳。”
朱高下狱,其手下大多被查。庞承光虽不是官府的人,但跟朱高走得近肯定也会被带去查问,他早有这个觉悟,所以早早收拾好行李,在官差上门时嬉皮笑脸地跟着去了。他自己跟个没事人似的,余秋鹏却急坏了,接到他被关进监牢的消息后连什么原因都没来得及问,就火烧火燎地赶到舒州去了。六安偏远,舒州的消息传到六安本就需要时间,再加上应家是一介茶农,在六安官府也没有相熟的人,所以尚不知道朱高被锁拿下狱的事。就在这段时间里应远被逼不过,跟着应平一起前往蜀郡的苏家下聘,与苏雅芙定亲。
为着应远要跟别人定亲的事,应安一直忧心忡忡,担心应昱知道了受不了。二房吵了很多天架,应远一直抗争,说他喜欢应昱不愿意娶别的女人,哪怕是应平和郭氏逼他写下断绝关系的书凭他也没有屈服。但最后郭氏被气得心疼病发作两天两夜人事不醒,应平一气之下将应远撵出家去,应远这才服了软。
应安了解郭氏的心思,这次他们做出来的茶虽然卖上好价钱,但因为数量有限,也就够全家人一年吃喝的。朱高用两万两银子收来的茶菁数量庞大,光靠应家兄弟是肯定做不来的,所以应昱将工序分开管理,每个兄弟带一批茶农做一道工序以加快速度,因为这批茶是应昱借朱高的银子收的,所以应家其他几房不能参与分红,只能按茶师算酬劳,三房的亲兄弟明算账,加上三房的种种麻烦事,让郭氏就彻底死了让应远到三房当上门女婿的心。这个会算计的女人把自己的嫁妆全卖了,一半留给亲儿子做茶,另一半给应远娶亲,她盘算着儿子会做茶,能在这上头赚到银子;应远做茶的技艺中庸,还不如娶了苏雅芙后转行做蜀绣,有两种营生,万一遇到事也能互相帮衬着把日子过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