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夺而取之
今夜,依旧是月弯如弓,天地间一片漆黑。
山林间,树枝摇曳,婆娑声响,妖鬼藏身于阴暗里,独自一人行走期间,不禁心神惧意。
丹墨璃踏着夜色来到村外的土地庙,一袭乌纱长裙与暗夜融为一色,衬得她肤白胜雪,莹润如玉。
土地庙外布了一重结界,不大,只堪堪将眼前那座小小庙宇罩在其内,屏障光华流转,如湖面上泛起的涟漪,由下自上层层向外推开。
这重结界虽小却隐含洪荒之力于其中,只是在她面前,这重结界依旧单薄的如纸糊一般。
不过,虽是挡不住她,但能隔绝修为在六百年以下的妖孽鬼畜之流。
她无视那道光彩,只心念微动便在眼前开启一扇门,就这样穿过结界屏障,走进庙宇内,凝神环视一圈后,以指为笔画出一道符咒,抬手打出。
那道湛蓝的符咒打在青玄布下的结界上,屏障晶光一闪,瞬时提亮了几分。
她竟是将青玄布下的结界作了一番修补,使其符力与能量又更上一层,可以轻易挡下千年修为内一切仙妖鬼畜,千年以上修为的若想穿过屏障也须费上一番心力。
青玄此刻正坐在庙宇中央的神像前打座,十指结阵成术,而他的量地杖横立着悬在身前,隐藏于杖内的建木神树的灵力如水波一般向外荡漾,散发着月白色的光芒。
此刻青玄正借助量地杖上所蕴含的建木神树的力量,将自己的神识化为无数个地灵一圈一圈的向外铺展开,那些个地灵晶莹透亮,似成群结队的萤火虫,附着在每一株草木,每一块山石之上,它们正从此地生长的所有山水精石,芳草奇木上检索着岁月留下的记忆。
时光是一把刻刀,会将所过之处的一切都记录下,而接受这些岁月印记的,便是当地的一切有灵性的草木山水。青玄将神识化为地灵,潜入这些极有灵性的东西里,检索着藏在它们身上的信息,灵性越高的东西,所记录的信息便越是清晰久远。
地方越广阔,散出的地灵便越多,追寻的时间越久远,所需要的灵力便越深厚,所以,这是十分耗神,且有损修为的事情。若非万不得已,甚少会使用此法。
若青玄想要一日里便看遍这方土地内的所有信息,便需将自己的灵力源源不动的输入地灵内,而依青玄现下的修为与仙力,必定是要借助于其他的力量才能办到。
丹墨璃未曾想他会心急至如此地步,不禁抵头反思昨夜里自己同他说的话,究竟哪一句给他这么大的压力?
但不管青玄因何会在此时动用秘法,他眼下的状况都很是危险,需严加小心防范,以防若是有人借此乘虚而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杀了他,夺取他的内丹,盗走量地杖。
思即此,丹墨璃便止步堂前,立于院内,即能为他护法,也能避嫌。
青玄的量地杖与旁人的不同,就是一根细长的枯树枝,像是刚从树下捡来的那般,若是拿去烧火都会被人嫌弃,可这才是建木神树原有的模样。
丹墨璃立于院内,神识散出一缕向夜空升去,看顾着院内与院外的情形。而后,她环顾四周,却始终未感觉到竹槿的气息,想来这座土地庙现下已与竹槿再无关系。
所以,即便重新有了香火供奉,竹槿也享受不到半分。虽说人走茶凉,可竹槿毕竟未曾调离,按理他依旧还是这里的土地公,依旧可以享受此地的香火供奉,可他是这么容易的就被世人遗弃了。
她看着堂上那端坐的土地神像,一位左手拄杖,右手握宝的白须老翁,这便是世人心中的土地公的模样。可是他们不知,大多数的土地公年岁并不大,像是青玄,看着不过刚及冠,或是竹槿,也才而立之年。可凡人却看不到这些,他们永远都不知道殚精竭虑守护他们的仙人究竟是何名讳,长何模样。
思之此,丹墨璃不由得心底哀叹,她为竹槿委屈,也为他不值。
他们二人相邻四百余年,虽说来往不甚热情,但自己也算是了解竹槿为人。知晓他一心在为此地百姓谋福祉,他时常行走人间地头,体察民生疾苦,此地多少天灾,皆被他挡了去。
但在世人眼里,那端坐在庙堂上的泥像才是他们的神名,而非身边擦肩而过寒衣学士。
他们敬畏神明,供奉庙宇,是因为相信神明会保护他们,为他们实现自己的愿望。
如若那尊神像未能庇佑着自己与这方土地,未能尽他们所愿,他们便会轻而易举的转投到其他神灵座前,就像此前那几十年,因着竹槿失踪,未能及时应愿,看顾风水,才至此地人心散乱,土地庙断了香火,原本香客云集的庙宇才会调零破败至此。
子时刚过,青玄便开始收回远散的神识,缓缓归拢的地灵越来越多,还未过一柱香时间,那些回拢的地灵就铺满堂前,更甚至将他整个人覆盖其下。
青玄修为不深,无法一次性将地灵收集到所有信息都吸收,所以只能缓而不急,徐徐图之,不然他会很可能会被灵力反噬,伤及根本。
可哪些地灵像是极于回巢的昆虫,纷纷挤进青玄的身体里。
丹墨璃眼见情势不好,有心相帮,但因自己与他并不熟悉,所修道法也不同,怕自己贸然下手,会打乱他原本的节奏,便只能作罢。她立于堂外,施法将过多地灵挡在身后,从而来缓减青玄此刻的压力,不一会儿,那些被挡在堂的地灵越聚越多,像是被阻断的潮水,堆高成塔。
青玄足足用了近一个时辰,才将所有外散的神识逐一收回。
他缓缓吐出胸中的一口浊气,只抬了抬眼皮,就感觉眼前一阵一阵的晕眩,面色顿时白了几分。
虽说借助了量地杖的力量,但到底他的修为不深,难堪重负。静坐片刻后,他的面色才缓和了许多。
抬眸望向院外,便看到院中站立的人,玄纱衣袂轻扬,长发披散至脚踝,发顶上压着紫金累丝缠纹发箍,缀着一颗水滴型黑玉额饰垂至眉间,而那双清冷的乌瞳竟比黑玉更莹亮几分。
青玄不曾想到丹墨璃会来此处,是以惊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立即抓起面前的量地杖,起身行礼。
“尊上。”
丹墨璃见青玄安然无事,也暗自松了口气,她顶怕青玄有个意外,毕竟此时他身边只有自己,假使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也是百口莫辩。
若这世界还有比拜师梨山更让她在意的事,便只有她自身的名誉。与其他的妖类不同,丹墨璃自打修成妖以来就极爱惜自己的名声,一言一行皆端正规矩,不容自己有一点的行差踏错。
也有人嘲笑她此番虚伪做作是为了讨好天界,讨好梨山那位老祖,但千百年以来,人家不还是没收她为徒。
因为,毕竟妖再如何修炼也只能是妖,即便从六道轮回里偷得一丝生机,化作人形到底也算不得是人,更做不得仙,成不了神。
那些个什么妖仙,妖神的名号,不过是说来唬弄唬弄自己罢了,这四海八荒,泱泱三界,又有谁会承认妖也是人呢。
说到底,剥了这层皮囊,不过还是六道里的畜生,地位甚至更在草木精石之下。
所以,多数妖类更为放纵,与其束缚天性,委屈自己,倒不如痛痛快快的活一场,少去管他的天道律法,如此也不妄自己做过一回妖。
但丹墨璃偏不认命,她始终坚信只要自己能拜师仙门,就能脱胎换骨,再不是妖畜。
所以,自有灵性来,她都是以修得仙身为目标,她想要踏进那道高高在上的天门,亲眼看一看好友口中那二重天的花树,那三重天里的瑶池。
她坚信着,终有一天自己的愿望定能实现。
青玄定了定心神,握着量地杖快步来到院内。神思清明后,他便确定刚才出手相帮息的人,就是她。
丹墨璃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树枝,比昨夜看到时枯败了几分,想来刚才他必定是借了过多的灵力,才导致量地杖忆有灵力衰败的迹象。
她掌心一翻,从乾坤袋里取出一只黑瓷描金梵文的小药瓶来,倒出一粒花生般大小,通体幽绿的丹药,递于青玄。
“这是我亲手制成的菩提丹,里面加了我从菩提老祖那儿辩法赢来的菩提子,用来补充灵力效果最好。”
青玄听了十分感激,不疑有他,接过后立即服用下。
丹墨璃见他如此爽快的服下自己的丹药,细长的眉尾轻轻向上一挑,她倒是有些意外,也想不通青玄怎会对自己这般信任,他与自己不过昨夜才初此相见而已。
并非丹墨璃多疑,只是自诸神归位,定下六道后,在神仙的眼里,妖是异类,与魔道一样,不通人性,生来为恶,是不能全然信任的。
青玄服下丹药后果真感觉丹田内灵气缓缓充盈起来,周身的疲惫之感也一扫而尽,神清气爽了许多。
“多谢尊上。”
丹墨璃挥挥手,不甚在意,行走六界她向来喜结善缘,极少与人为敌,是以,一粒丹药而已她也不曾多上心。
“可有找到关于那只王八精的消息?”
“此事说来也奇,我查看了此地近百年的地志记,发现您昨夜里收拾掉的那只王八精是近五十年里才出现的,在此前,未见有它的任何踪迹,它似是一夜间突然出现,它一出现便开始加害百姓,食人精魂。”
“这样说来,那它应是从他处而来,跟过此地,看到此处土地公缺失,无人管辖,便安身了下来。”
青玄摇了摇头说道:“并非如此,事实上正是因他来了此处,前任土地公的竹槿才会失踪。”
他仔细勘察过,这只王八精在此处显形的五年后,就再也追寻不到竹槿的足迹。
“另外,您昨夜从它体内剥离的那颗妖丹,我也找到了线索。”
说到这颗来历不明的妖丹,她兴致大增,示意他继续说法下去。
“这颗妖丹的来历未能找到线索,它似乎和那只王八精一样,也是突然出现在此处那般,但我查到这颗妖丹之所以会在王八精的体内,并非是它自愿的,更像是这颗妖丹强行将自己值入了王八精的体内,从而占据了这个身体。此后又驱使这只王八精四处为祸害人,吸食人的精血来供自己修炼,而那王八精背负了那么的人命冤债,却半点好处也没捞到。”
“你的意思是说,那只王八精反而是那颗妖丹的傀儡?”
“正是,这妖丹夺取了王八精的身体,供自己驱使,若这只王八精遭了天谴,它只需舍了,再寻一个新的就好。”
总之,所有的恶事都与它无关,天谴再重也伤不到它丝毫。
“果真是好心计,好手段。”丹墨璃冷笑了几声,道:“只是不知是谁能有这般阴毒,”
“这不难,您将那妖丹取出,仔细研究一番,说不得还是熟人呢。”
“哦,你知是谁?”
“您让我察看那王八精出世时,这附近可有哪位大妖陨落,我察看了近百年里地志记,并未有这样一位大妖陨落,然,再此一百五十三年前,确有一位大妖陨落,此妖,您也识得。”
丹墨璃震惊的望着青玄,交握腹前的双手止不住颤抖,眼底隐隐闪过一瞬的恐惧。
那妖,名万夜,死于天道极刑之下。
差一点,连累了自己。
正因亲眼目睹过,她才害怕,才惊恐。
此后自己闭关一百三十年不出,不问世事,众人皆说她是在悟道。
实则,她是被吓破了胆,躲在洞府内,不敢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