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且逢花雨下
天上飘着大朵的云，头顶是一片湛蓝，炽热的阳光直射地面，将沥青赛道晒得滚烫。
迟野手里捏了张A4纸，遮住自己头顶的太阳，逆光而立注视着苏驰娅。
“这辆摩托是专门给新手练习用的，随着练习难度与强度的加深，我们会不停进行零件替换与调整，你可以先骑上去感受一下。”
苏驰娅旁边放着一辆磨砂材质的黑色摩托车，她继续说：“等你给这辆车起好名字，我会让维修部的同事喷上漆，作为它的专属印记。”
“起名字？”
最后一句话引起了迟野的兴趣：“车还有名字？”
“对车手而言，车和人一样是我们的战友，是我们的亲人。”苏驰娅手指顺着黑色的车身划过，瞧着赛车的眼神专注而炽热，“它们都应该被我们铭记。”
迟野的视线随着女人手上的动作移动：“那你的车叫什么？”
苏驰娅手指一顿，眼底的光暗了暗：“和你没关系，想好你自己的吧。”
“啧，真冷漠。”迟野走过去用力拍了拍车座，“我想想……它这么黑，不然叫‘小黑’？不对，怎么听起来有点像狗名，你说‘飞驰’是不是更贴切，但又大众化了一些……赛车这么危险，叫‘平安’会不会吉利一点？”
“好难选择。”仿佛遇到了世纪难题，迟野满脸真挚地扭过头冲着女人问道，“如果让你投票，小黑、飞驰和平安，你选哪个？”
这是什么值得纠结的问题吗？
苏驰娅抽了抽嘴角，她开始怀疑，就这样的起名水平，这个人到底是怎么成为的作家。
“姐夫！”
未等苏驰娅回答，摩托车的轰鸣声伴随着高亢的喊叫自远及近，欢腾的少年嗓音传入耳中。女人磨了磨牙低声说了句“小兔崽子”，飞身跳上车扭头对着迟野说道：“上来我带你兜一圈，顺便参观整个俱乐部。”
显然迟野也听到了那声呼唤，原本期待着与苏驰娅同车共骑的人此时却老僧入定一般矗在原地，昂起下巴指了指不断逼近的两辆摩托车，慢悠悠地问：“是你的队友？”
说话的工夫，加快速度的两个人已经疾驰而来，现在溜显然来不及。苏驰娅只得“嗯”了一声说了句：“都是一群小屁孩，等会儿说什么你别放在心上。”
“当然。”迟野大度地笑了笑，心里却想着刚刚小队员的那声“姐夫”叫得倒还算上路子。
眨眼间，飞驰而来的车便将苏驰娅和迟野围在中间。方才叫得最大声的男孩率先摘下头盔，一张小脸汗津津的，冲着迟野脆声问了句：“你就是传说中的，我们苏姐的男朋友吧？”
迟野不动声色地理了理头发，苏驰娅羞耻得已经不敢直视迟野的双眼，怒吼：“祁元夕，你信不信再胡说八道我撕烂你的嘴！”
祁元夕双手夸张地捧住胸口的位置：“姐夫，你快管管驰娅姐啊！”
苏驰娅忍不住直接跳下去，捏住祁元夕的脸颊往旁边一扯。男孩立刻疼得龇牙咧嘴连连道歉：“我错了我错了，是石头的锅，是石头告诉我你们在假扮情侣！”
旁边的石头一听也跟着摘下头盔：“嘿，你个小不点，卖队友啊！”
“就知道是你，下午的体能训练你们俩一个都别想跑。”
威胁总算起了效果，两个半大的男孩闻言，果然不情愿地闭上了嘴。
苏驰娅往外吐了口浊气，朝着站在一边的迟野介绍道：“这个小不点是队里最小的成员祁元夕，上个月刚满十八岁，是我们队里鬼心眼儿最多的。旁边这个八卦传得比车速还快的大嘴巴是石头，比元夕大两岁，最爱凑热闹。”
虽然苏驰娅的语气满是嫌弃，但脸上带着与上午截然不同的轻松，能看得出来苏驰娅和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
“驰娅姐净诋毁我形象。”祁元夕不满地鼓了鼓脸。
“热死了热死了，有什么话进去再说！”石头被烘烤得实在受不住，屁股往前头坐了坐，“迟哥，过来跟我挤一挤，咱们一起去室内训练室。”
迟野撇了眼石头的后座，又看了眼坐在自己摩托车上的苏驰娅：“不用，你们驰娅姐刚说要载我兜兜风。”
“哦哟，甜死个人喽。”两个小孩儿对视了一眼，互相挤眉弄眼的模样让苏驰娅又差点跳脚。
石头趁苏驰娅爆发前赶紧拧了下油门，嬉笑着说道：“那我们不打扰你们了，你们继续兜风哟。驰娅姐记得把边边角角都给迟哥介绍清楚，慢慢来不要着急哟。”
“嘿，石大头你真的是皮痒得很。”苏驰娅暴脾气上来，弓下身子趴在机车上立刻就想追上去，被迟野拦住。
“你要去哪儿，不是说带我去逛逛？”
“你干吗刻意扭曲事实，跟他们说我要带你去兜风？”原本大家就因为迟野提出的什么鬼建议起哄，结果现在这人又讲这些暧昧不清的话。
“难道刚刚不是你说要带我去参观俱乐部的吗？”
参观俱乐部跟带他去兜风能一样吗？
况且她就是知道这两个小屁孩话多，想要避开他们才提的建议。
苏驰娅脸颊通红，也不知道是被晒的还是被气的，现在的她算是知道什么叫有苦说不出了。
只能容纳一人的赛车上强行坐了两个人，身后的男人胸膛紧紧贴近苏驰娅的后背，她甚至能感受到迟野呼吸间胸腔的起伏。
这样的距离太近了，近到已经突破了安全界限，苏驰娅身体的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危险”，此时她的身体就犹如树干一样僵直。
迅速围绕MFC转了一圈，介绍了几个主要的训练区域之后，苏驰娅将车停在阴凉处，终于问了会议之后的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会帮我？”
迟野靠在树边，一阵清风吹得男人额间上的碎发飘动：“你好像特别喜欢刨根问底。”
苏驰娅皱眉：“难道我不该问吗？突然多出了一个男朋友，尽管是假的，但我至少应该有权利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吧。”
迟野提出的公关策略是将计就计，假扮情侣。如果只是像最初迟野所说的那样不希望让MFC的形象变得更糟糕，进而影响投资的话，那么不回应是平息这场风波最好的方法。但他提出了假扮情侣，和苏驰娅成为情侣对他而言没有任何好处，但在这种敏感的时期，苏驰娅会得到很多CP粉的支持。
不过才认识了两天而已，迟野真的没必要为了她做到这样的。
“有些事不用搞那么明白的，没人说过你做事太较真了吗？这个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的原因，想做就去做了。”
迟野的声音和记忆里的另一道声音重叠，那时她刚进MFC俱乐部，因为是队里唯一一位女骑手而备受外界争议。当时她也同样受到各界舆论的攻击，不被看好，当她被流言重伤难过的时候，她也曾问过队友Kay为什么。
“为什么这个世界上会存在这样的人，他们甚至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光凭着性别就认定我不行。”
当时Kay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世界上哪有这么多为什么，驰娅，人生是不能较真的，较真来较真去，最终伤害的也只有你自己罢了。”
而如今没想到的是，曾经安慰过她的人却被她所伤。
一时间涌上太多情绪，苏驰娅敛了敛眼眸，深深看了迟野一眼。透过迟野，她似乎又看到了曾经的Kay。
“‘谢谢’好像这几天说太多了，但我还是想说谢谢你。”
苏驰娅的表情过于真挚，迟野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要是苏驰娅知道这件事的热度原本没那么高，是他花钱买的热搜为其添了一把火，不知还会不会向他道谢。
迟野虚咳了一声：“别那么客气，以后你就是我老师了，我帮自己老师也是应该的。”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驰娅，此时她似乎也没什么能为男人做的，思来想去，要想表达感激之情，还是帮助迟野尽早实现赛车梦比较实际。
于是，女人用力地点了点头：“你放心，你想成为赛车手这件事，我定会尽力而为。”
选手休息室内，迟野坐在沙发上，脸上带着些不可置信的慌张。
“体能测试？”迟野怀疑自己听错了，挖了挖耳朵，“我又不是去参加奥运会，开个车为什么还搞什么体能测试？”
“赛车和所有的竞技类项目一样，对身体素质要求非常高。”苏驰娅面无表情犹如机器人一般，拿着一支笔在纸上勾勾画画，“你不需要担心，都不是什么复杂的项目，这次测试只是记录一下初始数据，方便之后为你制定训练计划。”
虽然苏驰娅说得简单，但迟野一点都没有松口气，反而脸上写着崩溃。
自从毕业之后，他已经许久没有运动过了。作为一名职业作者，他每天都过着“肥宅”的幸福生活，谁能想到今天会被拉出来在苏驰娅面前公开处刑，他突然有种回到大学被强制运动的感觉。
苏驰娅把手里记录的单子递给了迟野一份：“喏，这个就是等会儿测试的项目。”
迟野接过，迅速略过前面的身高体重等基本信息检测，直接看向后面的1500米长跑、50米往返跑、一分钟引体向上……
这叫简单？
迟野眉毛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酝酿良久忍不住说道：“上面的这些都要在今天测试？”
“对，现在天气热，晚上跑步不会那么辛苦。”苏驰娅点了点头，“我们尽量争取早些完成前期的工作，这样你就能早点正式投入训练。”
“其实……也不是那么着急的。”迟野掸了掸手里的纸，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比较自然，“你看时间仓促，我连合适的衣服和鞋子都没有准备，不然还是……”
“早就为你准备好了。”
苏驰娅终于露出了笑脸，从储物室里拿出一套崭新的训练服和运动鞋：“这是我们队里定做的训练服，我提前向你的经纪人季小姐联系询问了你的尺码，你现在可以去换衣间换上。”
犹如雕塑般捧着训练服的迟野：“……”
死是什么感受？
是呼吸挤压后的窒息与急促，是心脏跳动下的疼痛与恶心，是四肢沉重中的无力与迟缓。
迟野觉得自己此时正在濒临死亡。
在跑出去的这漫长时间里，迟野反复思考着同样的几个问题——
他是谁？他从哪里来？他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迟野脸色苍白如纸，两条修长的腿犹如两根禁不起风雨的塑料筷子，整个人摇摇欲坠，哪里还有半点白天跷着二郎腿满身桀骜的样子。
“姐夫，加油！”
投资人兼苏驰娅的绯闻男友迟野正在进行体能测验这个消息很快传遍了MFC，队员们训练完纷纷过来加油助威。普通的测试现场因为这群人的加入硬是变成了大型运动会现场，一群小伙子又是尖叫又是吹口哨，惹得苏驰娅眉头皱得都能夹死一只蚊子。
“你们能不能给我安静点！”
一声吼，现场果然安静了下来，偌大的训练室只有迟野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最后一百米，给我跑起来！”苏驰娅右手握着计时表，瞧着跑得比乌龟还慢的迟野，眉心紧皱。
听到女人催促的声音，迟野下意识抖了抖，猛然想到若干年前自己军训时的那位魔鬼教官。
真是毫无同理心的女人。
迟野慢吞吞地往前拱了几步，迈过那道红线的时候现场掌声雷动，大有奥运夺冠的架势。祁元夕更是直接跑过去殷勤地递水送毛巾，只有苏驰娅一个人面对计时器上的时间兀自严肃。
“13分58秒，1500米你居然跑了14分钟。”苏驰娅深吸一口气，大步走过去一把夺走迟野从祁元夕手里接过的矿泉水，“你站起来！”
瘫痪在地上刚准备喝水的迟野：“？”
“驰娅姐，你看迟哥很累了，就让他休息休息吧。”祁元夕见状，立刻伸开双臂挡在迟野面前。
迟野突然滋生出些许的感动，没想到下一秒就听到祁元夕冲着苏驰娅大声说道：“我听说作家都很弱鸡的，迟哥能跑出这个成绩已经是作家里面的‘战斗鸡’了，你就别为难他了。”
“就是。”石头也跟着点头，“迟哥现在可是咱们俱乐部的财神爷，你这样残暴，万一迟哥不高兴了撤资，我们俱乐部可就倒闭了，你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得了。”
迟野：“……”难道现在流行当面说人坏话？
“你们赶紧闭嘴吧。”苏驰娅用手使劲儿按了按太阳穴，“剧烈运动之后不能立即喝水是常识，迟野不知道你们也不知道吗？”
说完，苏驰娅脸上闪过一丝不自在，扭过头粗声粗气地对着仍旧坐在地上的男人说道：“你站起来走动一下，跑完就坐下会影响血液循环，加重肌肉负担。”
所以，她是在关心他喽。
迟野方才心里积郁的别扭一扫而空，突然有种还能再跑1500米的错觉。
勾肩搭背的队友们在听到苏驰娅的话之后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石头捂着牙喊着“酸死了”，连站在后面的杭磊脸上都挂上了笑意，拍了拍祁元夕的后背调侃道：“小不点，刚还替人家迟野打抱不平，现在打脸了吧？”
“杭磊，怎么连你都跟着瞎起哄？”
迟野听到这个名字耳朵动了动，抬头看了眼说话的人。杭磊这个名字他是有所了解的，当年Kay、杭磊和苏驰娅被媒体视为MFC三大主力，素有“铁三角”之称。
杭磊本人看上去比电视上更白一些，也是在场唯一一位戴着眼镜的现役选手，看上去文质彬彬，带着几分书卷气。
被冷落许久的迟野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对着苏驰娅伸出了一只手，说道：“腿软，站不起来。”
明明是低沉的声音，但苏驰娅就是凭空听出了几分撒娇的味道。苏驰娅瞧过去，看见迟野一双大眼盯着她眨啊眨的，充满无辜与纯洁。
迟野怎么会跟她撒娇呢？
苏驰娅觉得自己都被车队这帮人搞魔怔了。
刚想让旁边的祁元夕帮忙，还未开口，自己的手便被地上的男人紧紧握住。苏驰娅手臂下意识微微收紧，迟野借力从地上站了起来。
不过一瞬的工夫，男人便收回了手。
“你……”
刚刚运动过的关系，迟野的手心温暖而有力。被男人握过的地方滚烫，继早晨开车的尴尬后，她再次经历了慌乱。
“谢谢。”迟野嘴角挂的笑容坦荡清澈，这副样子让苏驰娅原本到嘴边的话只得再次咽了回去。
平时她和这群队员相处也经常会有肢体触碰，怎么遇见迟野她就显得这般敏感，难道单纯因为迟野的颜值比较高？
苏驰娅心里默默鄙视了自己一下，继而胡乱把本子合上：“测试的结果我基本上已经了解，我晚上回去会稍微研究一下，明天正式开始训练。”
“明天？仓促了吧？”
迟野笑容凝固在嘴边。
苏驰娅敲了敲体能测试的记录单，上下扫了扫迟野：“恕我直言，你现在浑身上下唯一能过得去的测量指标只有身高和体重，其余的全部不及格。还有三个月就是CSBK中国超级摩托车锦标赛，期间我必须负责队里选手的集训工作，能够盯着你训练的时间就不多了，所以最近我们必须抓紧时间先把你的体能练上去。”
经过这一整天，迟野感觉自己那颗骄傲的心脏被捅得千疮百孔。
迟野飞速想着推辞的借口，没想到苏驰娅把记录单往兜里一揣，问道：“晚上有时间吗？一起吃个饭，算是欢迎你入队。”
昨天拒绝他的人今天居然主动约他吃饭？
迟野立刻忘记了明天即将进行体能训练的哀怨，挺直身子摆了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故作姿态地说道：“其实时间还是有些不凑巧的，但佳人邀约，我就给你个面子。”
“太好了！”苏驰娅还没出声，当了半天壁画的祁元夕跟石头互相拍了下手，“我们现在就去换衣服！”
说完，几个家伙像小旋风一样雀跃着离开，训练室再次陷入了沉静。
良久，消化完信息的迟野缓慢问道：“一起？”
“对啊。”苏驰娅瞧着这群崽子的背影，嘴角噙了丝笑意，“这几个家伙听说你加入就嚷嚷着要请你吃个饭，季妃娜说你不愿意参加这些聚餐活动，所以一开始我拒绝了，但架不住他们死缠着让我帮忙问你，没想到你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这样啊。”
迟野眼眸垂下，他的确不喜过于喧闹的场合，若是知道是车队为他举办的欢迎会，他定会直接拒绝的。苏驰娅嘴边的笑意让他把想说的话收回，他抿了抿唇：“那我先去换衣服。”
迟野的声音有些低沉，饶是一向对人际关系神经大条的苏驰娅都感受到了对方似乎有些不对劲。误以为男人是连续体力测试了一个小时过于疲惫，苏驰娅犹豫了一瞬，跟在迟野后面一同进了更衣室。
“过来。”
迟野上衣脱到一半儿，被身后的女声吓了一跳，赶紧把撩上去的上衣放平，双臂捂住胸口处，眼神里满是惊悚：“这是男更衣室。”
“我知道。”苏驰娅不耐烦地拍了拍里面的躺椅，“躺在这儿。”
“躺……躺在那儿？”没想到苏驰娅这么豪放，迟野难得语拙，“更衣室人来人往的，你这样会不会影响不太好……”
苏驰娅皱眉，一把将迟野拽到躺椅上：“躺好。”
“别这样……”迟野扑腾着挣扎了几下，几秒钟后，“咿，啊，嗯……”
苏驰娅手上按摩的动作一顿，被男人的叫声搞得耳根滚烫：“你能不能不要发出这样的声音？”
迟野将头埋在双臂间，抬起头时两只眼睛湿漉漉的，声音柔弱，还有些许委屈：“你的手法太好了，我忍不住。”
给那么多的选手放松按摩过，迟野是唯一一个让苏驰娅感到羞耻的，就跟两个人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她默默加重了手上的力气和频率。
在迟野越发激昂的呻吟声中，苏驰娅结束了动作。
迟野缓慢起身，有些意犹未尽的感觉：“结束啦？”
仿若方才忸忸怩怩的人不是他一般。
苏驰娅面无表情地起身：“运动之后肌肉酸痛是一定的，放松之后会好一些。如果你还觉得身体不舒服，我和他们打声招呼，你晚上不去也可以。”
迟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驰娅大概是误会了，原来她一直都有在暗暗关注自己。
苏驰娅的行为取悦了男人，原本对晚上的聚餐颇有抵触的迟野立刻像只温顺的猫，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不是主角嘛，当然要去。”
“那就好。”苏驰娅走到门口，想到什么，微微回头，“谢谢你能过来训练。”
“你说什么？”
迟野心情有些荡漾，没听到苏驰娅的话。
“没什么，我说继续换吧。”
苏驰娅抿了抿唇，疾步走出了更衣室。
迟野不知道的是，MFC自从出事以来，这帮孩子已经多久没有像今天这样欢乐了。
行道树的叶子上还残留着几滴清晨的露珠，偶然经过的车辆带来的微风将露珠吹落，刚好滴在迟野慢跑时摆臂的手臂上。
赶完稿子才睡了三个小时的迟野一早便被苏驰娅拖起来，困意加上昨天运动后身体的酸痛让迟野双腿仿佛灌了铅，脑袋更是犹如千斤重。
“下雨了！”迟野陡然停下脚步，左臂高举，指着那滴尚未干涸的晶莹喊道，“你看下雨了，我们还是先回去，感冒就不好了。”
跑在前面的苏驰娅简直被迟野一本正经的样子气笑：“艳阳高照中下雨？”
“你没听过太阳雨吗？”迟野晃了晃手臂，“看，证据还在。”
苏驰娅伸手“啪”地将对方手臂拍下：“不要想偷懒。我昨天说过了，你的体能太差，需要加强强度，晨练五公里一厘米都不能少。”
“难道你没听过揠苗助长的故事吗？”迟野觉得自己的黑眼圈都挂到了脚底，精神萎靡地摇着头，“我觉得现在你的训练方法出现了很大的问题，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没问题。”
苏驰娅应得很痛快，就在迟野以为对方快要被自己说服的时候，她突然狡黠一笑：“等你能追上我的时候，我们再来谈条件。”
略带歧义的话让迟野心里陡然空了一拍，继而才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追上她跑步的速度。
太阳刚好从云朵里探出了头，一层淡淡的光点亮了女孩的笑脸，一双眸子在阳光的映衬下闪亮得耀眼。
被烫到般，迟野飞速移开视线，原本白嫩的脸不知是因为跑步还是紧张红得厉害，他垂眸小声嘟囔了句：“我现在不就是在追你嘛。”
“什么？”
“没什么，我说知道了。”迟野哼唧了一声，“那我……我继续跑了。”说完迈着沉重的长腿率先跑动了起来。
就这样乖乖地跑了？
站在后面的苏驰娅挑了挑眉，还有些不适应这样听话的迟野。
不过迟野说得没错，苏驰娅的确有些心急了。她昨晚仔细研究过迟野的体能测试报告，以迟野现在的身体状况，很难承受高速风力的阻抗。可令人意外的是，迟野在灵敏度和直觉测试中表现异常优秀，成绩甚至不逊色于训练多年的职业赛车手。
迟野本身的腿部条状肌肉的线条异常漂亮，腿和手臂的长度也恰巧适合重型机车驾驶的比例，这让有着多年赛车经验的苏驰娅几乎立刻就可以断定，迟野是一个具有天分的赛车好苗子。体能可以后天训练，然而反应速度、直觉，包括身体素养却都是天生的。
不可否认，苏驰娅现在的急切不仅与最初想要帮助迟野实现梦想有关。更重要的是，MFC需要这样有潜力的车手，而迟野让她看到了希望。
苏驰娅胡思乱想之际，原本如乌龟散步般跑步的迟野突然回头问了句：“杭磊住在这附近？”
“谁，杭磊？”苏驰娅一怔，“他住城东，离这里蛮远的。”
苏驰娅跟着四周看了一圈，狐疑地问：“你看见他了？”
迟野瞥了眼远方越来越小的两道身影，舌尖抵了抵腮。若是他没看错的话，那个应该就是杭磊没错，而和他站在一起的男人身上似乎穿着极速车队的队服。
迟野收回视线，摇了摇头：“大概看错了。”
说完，他胳膊一伸直接压在了苏驰娅的肩膀上，像是两副面孔一般立刻委屈巴巴地说道：“你看我都出现幻觉了，再跑下去我就真的要晕倒了。”
苏驰娅看了眼手机上记录的里程：“还有最后800米，你就是爬也要爬过去。”
迟野哀号一声：“我后悔了，现在就回去改合同条款。”
“声音这么响亮，看来还是有余力的。”苏驰娅眉眼带着几分笑意，“跑到街头刚好是一家早餐店，吃完载你去车队。”
魔鬼训练还没结束？
被夺去半条命的迟野听到苏驰娅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如果换个人，他可能会掉头就走，但偏偏对方是苏驰娅。
一时间，千万种情绪涌上心头。
男人绝望的表情太明显，苏驰娅“噗”地笑出来：“今天是CSBK内部选拔赛，主要是带你去观摩。”
CSBK目前是国内摩托车业内重大赛事之一，也可以被看作是接轨国际的一张门票。如今MFC正处在风口浪尖处，CSBK成了他们再次赢得大众认可的关键一战。
作为这次赛事的主要投资者，迟野对此当然也有所了解，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这次车队准备派几个人？”
“四个。”苏驰娅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隐瞒地说，“其实这次比赛我们早就选定了人选，前期资金紧张流失了一大批车手，从目前的成绩上看，有资格参加的只有杭磊、方显、石头和元夕。”
“杭磊和方显成绩一直比较稳定，石头和元夕虽然是新人，但进步速度也都可圈可点。我们在这次测试后会针对个人特点集中训练，兼顾磨合四个人的配合，在排位赛中保二争一。”
极速俱乐部一直都是MFC有利的竞争对手，在历届CSBK大赛中，如果说MFC是永恒的冠军，那么极速则是铁打的亚军。现在Kay伤势严重加上苏驰娅退赛，顶替的新人又没有实战经验，事实上，苏驰娅对排位赛的冠军之位并没有多少信心。
“那参赛的主力选手是谁？”
“杭磊。”
意料之中。
想到方才看到的两道人影，迟野拇指轻捻，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苏驰娅这时才意识到站在自己对面的，不仅是“机车小白”迟野，更是“投资财神爷”迟野。
她舔了舔变得干涩的嘴唇：“杭磊的技巧和水平还是值得信赖的，之前Kay的排位在国内是第一名，而后就是杭磊还有极速俱乐部的吴佑凯。我们前期进行过大数据的分析，吴佑凯的实力和胜率都不敌杭磊，所以我们是有胜算的。”
迟野最初投资的目的原本就与成绩无关，看了眼苏驰娅紧张的样子，想说的话咽了回去，轻轻点了点头，回了句：“我知道，我相信你。”
远方是晴空白云，数辆重机并排停在起跑线的位置，年轻的车手已经就位，正在紧张地等待着前方信号灯的指令。
迟野头戴耳罩，坐在休息室的椅子上抬头盯着面前数台监控荧幕。除了赛道上的监控，每位车手头盔上也安装了能够时刻看到选手状态的便携式监控仪，方便实时指导。
这是GP赛后时隔许久，MFC车队成员的首次计时测试，对所有选手而言，都是重要的能力检验。
苏驰娅手里握着对讲机，脸上的表情也同样凝重。
红色的旗帜在起跑线疯狂挥舞，苏驰娅紧盯着监控器上的指令灯，而身后的迟野则侧目看着紧张的小姑娘。
苏驰娅不知道，其实此前的半路拦车并非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在紧张的赛场，在喧嚣的庆功，在热闹的见面会，他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身影。只是那时他在台下，而她站在聚光灯的中间绽放着光芒。
“准备，开始！”
苏驰娅对着对讲机一声令下，悬在赛道上的五盏灯全数熄灭，一辆辆摩托车如离弦的箭全力疾驰，巨大的轰鸣刹那间响彻云霄。
苏驰娅眼睛紧盯屏幕，犹如自己上了赛场般手脚冰凉：“赛车竞技其实同样消耗体力，虽然不如其他体育项目那样直观，却是一项持久战。”
苏驰娅对着屏幕为迟野做着讲解：“起步和弯道是最能考验车手技术的两个部分。你看元夕，虽然年纪最小，但反应的灵敏度要远远高于其他三位车手，在起跑时比目前位居第一的杭磊要快0.13秒。然而这样的起跑优势却在过弯道的时候由于路线选择错误被消耗，反而被其他人超过。”
赛程还在继续，伴着屋外传来的轰鸣，女孩的声音显得尤为清脆。原本盯着小姑娘的迟野慢慢地也被监视器上的赛事吸引，跟上了苏驰娅的讲解节奏观战。
方格棋在终点挥舞，不出最初苏驰娅的预料，杭磊以绝对第一之姿顺利闯线，方显与石头紧随其后，而年纪最小的祁元夕虽然位居第四，却与第三名的石头相差了近半圈的距离。
苏驰娅盯着屏幕上最后定格的各位选手的时间，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情绪却在选手集合的时候飞速调整。
“最后一圈跑得不错。”
苏驰娅笑着拍了拍率先跑回来的石头。原本石头与老车手方显相差近一个车位，在最后一个弯道时石头突然发力追上了不少距离，两人几乎同时抵达终点。
倒是杭磊，苏驰娅看了眼计时仪：“你的成绩距离最佳差了8秒12，是不是状态还没找回来？”
“起速有些慢。”杭磊垂了垂眼眸，低头将手套褪下，没有直视苏驰娅的双眼。
直觉杭磊似乎有些不对，她抬头不自觉地与迟野对视了一眼，还想继续问些什么，就被最后跑过来的祁元夕打断。
“驰娅姐。”摘下头盔，祁元夕眼眶红红的，哽着喉头说了句，“对不起。”
“已经很棒了。”祁元夕有多努力，苏驰娅是知道的。可现在他的成绩确实称不上优秀，若是放在车队出事前，他连获得参加CSBK这样大赛的资格都有些勉强。
祁元夕耷拉着脑袋，一向明朗的表情消失。苏驰娅拍了拍祁元夕的头：“还有时间，明天跟迟野一起加强训练。”
坐在一边的迟野：“？”
这次的GP赛事件多少还是影响到了车手们的状态，平均圈速与之前相比都有了不同程度的下滑，这在大赛来临之际原本MFC整体实力就偏弱的情况下，并非是令人喜悦的结果。
跑完大家普遍情绪不高，苏驰娅吸了口气，尽量开朗地说道：“都回去休息休息好好调整状态，成绩我会再和教练沟通。”
祁元夕兴致不高，耷拉着脑袋跟在杭磊后面离开。苏驰娅叹了口气，还是忍住上前安慰的心，大赛当前这样或许是好事。
人走得七七八八，苏驰娅瞧了眼一直坐在凳子上无所事事的迟野：“过来。”
突然被点到，迟野直觉没什么好事。
果然，下一秒只见女孩拍了拍停放在门口的机车：“你上来也骑一圈。”
这车什么时候被推过来的，怎么之前他都没注意。
“我不要。”迟野想也不想地拒绝。
不要说这种600cc的重机，此前他可是连电动车都没开过。
“让你上你就上。”苏驰娅不耐烦地皱了皱眉，“怎么话这么多。”
迟野发现这个女人只要沾上车，脾气就容易暴躁。
还没离开等着看热闹的石头安慰道：“迟野哥，随便骑骑还是蛮简单的，就拧拧油门而已。”
“我当然知道只拧拧油门就能骑，汽车还只踩踩油门就能走呢。”迟野一边嘟囔一边不情愿地往门外挪动，“怎么没听哪个汽车教练说第一次就让学员随意开开的。”
苏驰娅没听清男人的话，见对方磨磨蹭蹭的又是一阵怒吼：“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迟野身子下意识地抖了抖：“我说我没有头盔。”
“就让你随意跑两圈感受一下重机的力度，你的速度达不到，不用头盔也可以。”太阳毒辣，苏驰娅也担心迟野会中暑。
哪知迟野却突然停下了脚，义正词严地说：“那可不行，万一我摔倒了脑袋着地怎么办，风大伤了眼怎么办，有人故意偷袭我……”
“给你！给你！”苏驰娅嫌烦极了，把厚重的头盔一把丢到迟野怀里，“赶紧戴上。”
迟野抱着头盔委屈巴巴地跨上车，模仿着车手的样子俯下身子，晃了晃无处安放的大长腿，侧过头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苏驰娅，看我这姿势是不是还挺帅的？”
苏驰娅翻了个白眼，走过去捏紧离合和刹车，引擎声陡然炸裂，轮胎高速空转摩擦地面，白色的烟气从车尾飘散到空中。
“机车需要烧一下轮胎，我帮你挂挡了，你准备好了就动油门，刹车就按这个。”
车身随着烧胎的动作剧烈摇晃，迟野如同惊弓的鸟整个人弹起：“这个太危险了，我还没准备好，你让开，我要下去。”
苏驰娅没想到迟野的反应会这么剧烈，扶稳晃动的机车思索片刻：“往前坐，给我在后面腾个空间。”
迟野机械地把屁股往前挪了挪，苏驰娅身材娇小，刚好卡在了后面的缝隙里：“我辅助你跑一圈，你自己控制方向。不用害怕，大胆往前开，有危险我会帮你，听到了没？”
根本没听到女孩在说什么，迟野只是愣愣地点了点头。
事实上，从女孩贴近的那一刻开始，他就仿佛患上了严重的心悸，心跳快到要呕吐。女孩半趴在他的背上，手臂从外侧握住手把，将他整个人半纳在怀里，让186cm的他找到了些小鸟依人的感觉。
“准备好了吗，现在出发！”
说着，苏驰娅松了紧紧握住的离合。黑色的摩托犹如一把利剑猛然出鞘，飞驰而过的风将迟野脑中所有的旖旎吹散，这叫速度不快？他感觉自己心脏病都要犯了好吗！
“不行了不行了，停……停下来。”
“油门在你自己手里。”
原本覆在男人手背上的手轻轻敲了两下，迟野赶快松弛手腕：“可以了，体验结束了，你快帮忙停下来。”
哀号让苏驰娅莫名起了丝坏心，迟野当初的威胁陡然被她记起，她报复性地再次抓住迟野的手，借力拧紧油门：“跑完这个弯道。”
车速重新提升，就在迟野还没摸到苏驰娅想法之际，他们迎来了第一个弯道。
女孩双臂用力顺着弯道往左下压，整辆机车以几乎与地面切合的角度飞速切过，迟野整个人立刻陷入癫狂：“要摔倒了，我们要摔倒了！”
这样的动作简直比坐过山车还要刺激，迟野忍不住用力挣脱自己被牢牢钳制的手：“苏驰娅，我说我有危险了！”
就在迟野喉咙快要喊破之际，苏驰娅终于扶正车把握着迟野的手拉住了刹车。
迟野坐在车坐上一动不动，整个人似乎惊魂未定。
这样呆呆傻傻的迟野让苏驰娅没忍住，“噗”地笑了出来。带过这么多车手，迟野绝对是叫得最惨烈的那一个。
在迟野脸色逐渐变黑之际，苏驰娅终于止住了笑。她两只眼睛亮晶晶的，犹如被冲刷过的琥珀：“现在感觉怎么样？”
迟野递给了苏驰娅一个复杂的眼神，没有回应女孩的问话，慢吞吞地从摩托上爬了下来，掠过苏驰娅不发一语地转身走进了大楼。
明明是生机勃勃的盛夏，这人的背影看上去却异常萧瑟。
苏驰娅一愣，难道自己玩笑开过火了？
苏驰娅提步，刚想追上迟野，一通电话却止住了她的脚步。
“驰娅，杭磊解除合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