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8章 断壁残垣之上
密涅瓦不再言语。
听不到人语声,阿宴也无从得知密涅瓦的所在。
她迷失在被黑暗笼罩的区域中,找不到来时的大门。被火焰沾染的视觉破绽在脚边燃烧着,她没有办法不去关注这一方境地中不断陨落的生命。
崩塌的建筑物碎片砸落在地,殷红的血液从瓦砾之间渗出,印出朵朵暗色梅花。一部分人侥幸逃到断裂成渣的地面上,却被无形的魔爪擒住了脖子,顷刻间面色青紫,窒息而死。
这一方境地最终被虚空撕裂,所有的人造事物分崩离析,融化在黑夜之中。
这块破绽最终还是在黑暗之中归于寂静。
再次面对毫无视听动感的黑,阿宴只觉得焦躁。
她不停挥舞着手臂,看看能否在这片黑暗中刮出东西来。
点点微光像是回应阿宴内心的期待,在她的指尖闪烁。
阿宴跟随着不断闪烁的星光在黑暗中行走着。那几颗微弱的星星在她眼中越来越亮,越来越闪。
稀娑的声响开始在脚边徘徊。
双脚在积水中踩踏的声响。
她踏入了一片清浅的水域,继而在视野中发现了星光垂落在水面上的倒影。
在真实的星光和虚幻的倒影之间,一座矮山朦胧堆砌在她前方。
她无法从那泛白的三角形山体推断出什么,只能加快脚步朝它靠近。
水渍粘腻在她的脚尖,飞溅起来而后又融入地面上的一片滩涂之中。
阿宴在这片滩涂上以近乎跑步的姿势快步走着。
她越发能分辨得清那些堆砌在前方的东西。
断开的大理石柱子。被毁坏的人体模特残肢。透明的,装满垃圾的塑料袋。废弃的钢铁材料。杂乱缠绕粗细不一的线管。
每靠近一步,她的心脏都会更加疯狂地想要从胸腔中蹦出来。
随后,她那凌乱的视线于废墟顶部捕捉到一个孤独的背影。
冰蓝色的短发被修剪得时尚又得体,很好的突出了那颗发育完美的头颅。
“……宴壹?!”
阿宴朝那人影奔跑,矫健的双脚踩出一片喧哗的水花。
废墟的体量在她面前逐渐庞大,而倒映在水面上的影子也逐渐清晰。
那个身影仍孤零零一人抱膝坐在废墟顶端,对周遭的一切都无感,看上去比边缘型人格的阿宴还要疏离于尘世。
等阿宴踏上废墟的边角,她已经气喘虚虚。
那个身影对她的连声呼唤无动于衷。这让她倍感不解。她印象中的宴壹活泼可爱又懂礼貌,头脑好且谦虚,从来都是家中最孝顺的孩子。
那样的宴壹,怎么可能不理睬我呢?
她这么想着,不顾仪态大步爬上废墟。
那时,她还不曾怀疑,“宴壹就是蓝头发”和“有蓝色头发的孩子就是宴壹”这两个论断的联结是存疑的。
“宴壹……”阿宴爬上废墟顶端后,第一件事情就是拍了拍蓝头发的肩膀,“你怎么了?”
那个身影终于意识到周围还有其他人。
他缓缓转过头来,望着阿宴。
呆滞的目光在一张平淡得没有一丝情绪的脸上显得格外刺眼。
“你……你怎么在这里?”
阿宴这么问着,内心却开始相信这个问题不太可能会得到答案。
那张脸上毫无波澜起伏,只是像石膏像般望着阿宴。
脸上的一双金黄色的眼睛差点让阿宴以为看到了自己。
她努力甩掉了这个“照镜子”的念头,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颊让自己清醒一点。
睁开眼后,那张脸却越来越像自己。
“还记得你自己的面孔吗?”密涅瓦在她耳边悄然呢喃。
阿宴压抑着心中被人语所勾起的怒火,抱起宴壹走下废墟之山,却止步于滩涂边上。
整个世界静悄悄。只有一道弧光于水面扩散开来,而后消失不见。
借着孱弱的星光,水中的明镜映照出阿宴和宴壹各自的脸庞。
这是两张对彼此来说都毫无二致的脸庞,每一寸肌肤,每一道纹理都无法用眼睛找到相错的瑕疵。
太过于相似了,阿宴想。
她当然记得自己和宴壹并不是双胞胎,二人之间相差将近四岁。
只是如果水面上呈现的不是宴壹的面貌,那宴壹真正的面貌又是如何呢?
她不知道答案,只能默认眼前的事实。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从阿宴身后传来宴老严厉的训问。
阿宴抱着怀中失神的宴壹,回头望向宴老。
面色一如既往的冷冽,眼神从未有过的偏执。
“……爷爷,宴壹他……”
“你不要打扰宴壹念书!要玩耍到一边去!”宴老蛮横地将宴壹从阿宴手里抢到自己的怀中。
末了,冷不防将阿宴粗暴地推到了水中。
阿宴从水滩中僵直地坐起,浑身狼狈不堪。
她看到爷爷早已转过身去,搀扶着宴壹往废墟顶部蹒跚而去。
“爷爷,等等我——”
阿宴也紧随其后。她与宴老之间的距离无限逼近,近在咫尺,却永远无法追及。
年近六十的老人家精神矍铄,踩在坑洼之上的脚步却因为缺乏锻炼而沉沉浮浮。
一个不小心,宴老的脚踩进了虚掩的窟窿中。他浑身猛然一抖,陷入坡地内的右脚勉强找到固定处站定,有什么东西就在此时从他怀中掉落在地。
宴老回顾地面,发现了宴壹的头颅。
那一头冰蓝色的头发遮住了头颅的五官,却无法掩饰脖子处整齐的切痕。
宴老在此时彻底崩溃。
他抱起宴壹的头颅,双眼绝眦,无语凝噎。
一道闪电惊现而过,三人的面孔如烟火般明灭。雷鸣即刻在黑暗的周遭隐隐作响。
四周的气压骤然降低,疾风在水面上划出螺旋的纹路。
阿宴侧身蹲在久久不能言语的宴老身旁,努力组织着话语。
“爷爷,你仔细看看啊,这不是宴壹,这只是个和宴壹长得很像的人偶。”
她想将那颗毫无血色显现的头颅从宴老的手中取出来,宴老却固执地拒绝了她。
“别碰他!”宴老朝阿宴嘶吼着。
“离宴壹远一点!他和你不一样!”
阿宴松开了抱着头颅的双手。
雨点从夜幕深处降下来,逐渐浓密,沾湿了周遭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