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总部变天了

十一月一日，星期四，我差点睡过头没赶上班车。昨天因为是月底发运最后一天，我还花了大量时间撰写会议纪要，因此不免加班，到家已经是晚上九点。

我的脑负荷超标，出现了自言自语的症状，母亲大人看到之后选择默默离开，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我从酒柜里拿了点红酒，一看日期，都是至少五年以前的，也顾不得许多，还是打开喝了几杯，总算昏昏沉沉地倒下睡着了。一大早被母亲催促着起来，已经比以往迟了一刻钟，再加上洗澡和化妆，最后只能打车赶去班车点，差一点就赶不上了。

索性大家也顾不上理会我。与平日里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同，今天所有人都看起来精神抖擞，状态与我第一天上班一样。待罗斯上车后，她环顾四周，在我耳边悄悄说到：“昨天晚上美国总部发通告了，今天亚太区总裁吴明正式入职，办公地点在宁祥区总部。”

“啊.......真的啊？”除了比较担心舅舅，这个消息对我并没有太大触动。

罗斯也没有多说，最后讲了一句：“总部马上要变天了。”就此给我留了个悬念。

虽然不知罗斯口中所说的“变天”究竟是何含义，但是这个词的效应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内陆续显现，宁祥区总部的组织架构和汇报路线都进行了大洗牌。

二零零七年十一月，随着亚太区总裁吴明的加入世墨系统，宁祥区总部正式由原来的中国区总部升级为亚太区总部，之前原本属于美国总部直接管辖的香港和台湾地区，乃至新加坡、日本、韩国、越南等国家，都被划归至亚太区总部统一管理。因此组织架构也产生了很大的变动：

ThermoRolle System（中文：「世墨系统」）

Organization Chart of Asia Pacific Region， Air Compressor（中文：空气压缩机事业部，亚太区组织架构图）

1. Ming Ng， President of APAC（中文名：吴明，亚太区总裁）

2. Jean Xing， President of China Region， directly reports to Ming（中文名：刑剑锋，中国区总裁，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

3. Christine Fan， Director of Finance Department，APAC， directly reports to Ming（中文名：范丽丽，财务总监，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

4. Thomas Lam， Director of Marketing Department， Stationary Air Compressor，APAC， directly reports to Ming（中文名：蓝有成，[固定式空压机]市场部门总监，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

5. Johnathan Law， Director of Marketing Department， Portable Air Compressor， APAC，directly reports to Ming（中文名：罗威，[移动式空压机]市场部门总监，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

6. Linda Ng，Director of Human Resource Department， APAC，directly reports to Ming（中文名：吴丽君，人事部门总监，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

7. Shawn Liu， Director of Legal & Ethic Department， APAC，directly reports to Ming（中文名：刘晋伟，法律&合规部门总监，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

8. Leo Du，promoted to Vice President of Sales Department， China Region，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杜迈全，升为中国区销售副总裁，直线汇报领导：Jean Xing。）

9. Bill Mi， promoted to Senior Director of Operation Department， China Region，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密海，升为资深运营部门总监，直线汇报领导：Jean Xing。）

10. Grace Yan，Executive Assistant to President of APAC，directly reports to Ming (She will join on the day of December 1st， 2007)（中文名：严蔷薇，亚太区总裁执行助理，直线汇报领导：Ming Ng。）备注：她即将于十二月一日入职。

11. Rebecca Lin， Executive Assistant to President of China Region， directly reports to Jean（中文名：林芳，中国区总裁执行助理，直线汇报领导：Jean Xing。）

总部的人事部相继发布了好几封相关邮件来解释新的组织架构调整，最后还附上了一个 PDF文件，相关的一系列操作持续了将近三个星期。虽然乍一看对于我们天幕区工厂这边影响不大，但是按照罗斯的说法，这些举措背后都有很多考量和深意。于是，我赶紧和罗斯相约在十一月的第三个周五，下班后找了一间离她家不远的咖啡店。我们来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准备商讨一下最近的这些变动会对公司造成哪些影响，而我比较关心的是：舅舅在公司的地位是否有所改变，从而影响到我在「世墨系统」的前途。

罗斯是个不喜欢说废话的人，她见我打印了吴明入职以来所有的组织架构变更通告，就立即拿过来帮我划重点：“从这次的调整来看，吴明以后在亚太区总部是大权在握的。美国总部的意图很明显，就是刑总年纪大了，该让位了。”同时，她还不忘记提醒我：“今天的谈话内容要保密喔。”

我点点头，对着嘴巴做了个拉链的手势，让她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好的，那我们继续。刑总以前是直接向美国总部汇报的，现在突然多了个顶头上司，肯定一时心理上没办法接受。”

“嗯......但这是美国总部的意思，他不能接受也没办法吧？”

“这次架构调整的时候，还是考虑了他的面子，销售部门和运营部门的老大都还是向他汇报，并且都升职了。当然，升职也就是做做表面功夫，因为刑总现在相当于降职，所以为了稳定军心，他下面直接汇报的人都要升一下，也是为了将来他退休以后做打算。”

我快速地翻阅了一下手中的邮件，发现直接向刑总汇报的部门老大的确只剩下舅舅密海以及那个看起来油腔滑调的杜迈全，其他部门领导都改为直接向吴明汇报，所以这大概就是罗斯指出的，总部为了照顾刑总的脸面而留的一块遮羞布吧。

为了维护舅舅的尊严和我的自尊心，我多少也要帮他说句话：“看起来销售和运营这两个部门非常关键啊。”

“是的，我们中国区的销售业绩一直在亚太区排第一，其他地区和国家的总和都没有我们高。而且毕竟刑总担任中国区总裁那么多年，业绩一直稳定增长，从来没有犯过错误，这次调整不是为了惩罚他，而是考虑到他马上要退休了。为了不影响以后的销售和生产，所以这两个关键部门都还是由他来领导。”

“他还有几年退休啊？”

“具体我也不清楚，顶多还有三五年的样子吧，看他自己的情况，我们公司对于退休年龄没有很死板的规定，特别是像他这样高级别的领导。之前有一些掌握特殊技术的同事，退休了还在返聘。”

“这么开心，还可以退休返聘啊？”一个人的才华可以一直被社会需要的这件事，让我非常羡慕。

“哈哈哈，是的，你知道Jefferay Ding吗？他早就过了退休年纪了，但是还在继续工作，也可能因为他是美国籍。”

我记得曾经听舅舅讲过，他就是Jefferay Ding当初招进公司，一手带出来的。这颗传说中的、舅舅所依赖的“大树”，早在好几年前就已经是Global VP（全球副总裁）的级别，管理着「世墨系统」中国区所有事业部，对于这样一位响当当的人物，我自然是如雷贯耳。

“我听到过，他很有名气。那么这次调整过后，宁祥区总部的格局会被打乱吗？”

“嗯......像人事部、财务部、法律合规部、市场部这些部门只是换了个汇报对象，暂时不会有很大的调整，但是有些人可能会趁此机会提出要升职加薪或者离职。”

“啊？为什么？现在这么乱，要是我就会再观望一下。”

“嗯，你这样想也是没错的。只是有些人可能早就有了要离职的想法，我们公司的工资又不高，趁此机会跟领导提个升职加薪，要是不能满足就直接走人，也有了好的借口。毕竟有些人都是现在的领导一手带出来的，没有个正当理由就提出要走，会显得很没有良心。”

“哦......原来我们公司的工资不算高的啊。”我自言自语道，之前因为舅舅的“安抚”，说我轮岗两年后，会有机会调整工资，所以我也没有再关心过这件事，但是没想到今天罗斯主动提到了这茬。

“对啊，我们是制造业，本来工资就偏低的，再加上还是大公司，人又多，一个萝卜一个坑，你想多拿钱，就只能靠升职和每年的普涨。有些人待得久了，发现自己升不上去，到了职业瓶颈，就自然想走了。”

“那这些大领导们会走么？”

“你说组织通告上出现名字的这些人吗？”

“对的，就是这些部门最大的领导。”

“他们暂时不会走，原本这些服务型部门，也就是人事、财务、法律合规、市场部这些部门的老大们只是管中国区，现在都变成看整个亚太区了，也就相当于都集体升职了，估计起码要再做个两三年的。我们公司本来就很稳定，文化也相对宽容，没必要走。除非是......他们的表现让新来的这位领导不满意。”

“他们会让新来的领导不满意？”

“这个难说了，他们以前向刑总汇报，每个领导的风格不一样，看他们如何发挥本事抱新来的领导大腿了。”

罗斯的话听起来都很有见解和想法，但是有些方面我并不理解，比如：公司人多、一个萝卜一个坑的情况下，为何会与工资的高低挂钩？那些部门领导都在公司工作了那么久，为何会让新来的领导不满意？

但是我也不愿显得自己什么都不懂，只能顺着她的话问道：“既然这里工资不高，也无法再升职，为何不能直接提离职呢？事关自己职场的前途，还要讲良心啊？”也许是我的想法表达得出乎意料的直接，罗斯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摇了摇头说道：“你现在还年轻，刚进职场，过两年就知道这些人情世故了。”

信息量太大，对于罗斯的有些话我一时半会无法理解的十分透彻。比如：为何刑总都要退休了，但是总部还要照顾着他的颜面，让他继续掌管销售和运营两大命脉部门？为何不让他去管理那些服务型部门，让吴明去领导关键的销售和运营两大部门，这样不是才更贴近把吴明招进公司的目标么？另外，为何杜迈全被升职为副总裁级别，但是舅舅却是资深总监，就好像舅舅低人一等似的。

罗斯见我陷入了沉思，赶紧趁机喝了几口手边的纯净水，刚才温度正好，现在都已经放凉了，她无奈地摇了摇头，拿出手提包里的丝巾，顺手把上面的褶皱抚平后岔开话题：“已经立冬了，果然早晚天气都开始冷了。”

我晃过神来，感觉罗斯像是想离开，便用手搅了搅饮料，快速喝了两口后，问道：“你急着回家带女儿吗？”

“是的，我老公来消息了，他们都到家了，我要回去烧饭。今天先聊到这里，下次再说，你有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别发消息喔。”

“好的，拜拜。”

我决定在咖啡店多坐一会儿，记下今天罗斯对我说的所有内容，索性我是文科生，从小就记忆力很好，虽然这些复杂的事情一时半会儿我无法理解，但兴许等我积攒了更多的社会经验，就能渐渐明白。

关于舅舅的这次职位变动会有何影响，我不敢直接问他本人，就算是关系好的罗斯，刚才也对我们这层关系避而不谈，因此只能暂且按下不提。

直到十一月末，三楼的同事们依旧看起来毫无压力和危机感，他们果然像生活在世外桃源，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人顶着，与他们无甚关联。而我本来紧张的神经也渐渐松弛下来，理所当然地继续在这个小天地里无忧无虑地混日子，想得意的笑就笑，想对着林晓撒娇就撒娇，没有任何人管束。

林晓依旧与我保持着友达以上、暧昧未满的关系，我乐得待在这样的舒适圈里面，既不想损失和他的友谊，也不愿再向前迈一步，因为害怕关系一旦复杂，难免产生不必要的精神内耗。只是林晓再也没有拿芈海市房价会涨还是跌的问题来询问我，我猜大概是因为最近房价已经涨到了八千元一平方，他无话可说了吧。

而母亲最近也把我的新房子简单装修完毕，并且开窗通风了两个星期，就等舅舅一家顺利入住。

这天正好是周末，母亲听到我起床的哈欠声，赶紧一头钻进了我的卧室，神秘地说道：“你舅舅在外面有个私生女，也就是说，你还有一个表妹，你知道吗？”

“这.......这我怎么可能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我本来还在打哈欠，现在倒一下子醍醐灌顶，清醒了。

“之前他给了外面那个女人一笔抚恤金，然后每个月还固定给生活费，所以瞒的很好。但是那个女人前几个月生病去世了，你表妹又在上大学，好几个月没联系上你舅舅，所以找过来了。现在就住在他家客房，我那天去看你外公外婆的时候见到了，长得挺漂亮的，个子小小的，五官跟你长得很像。”

“啊.......我的天，还有这种事情！”没想到舅舅最近不仅要面对来自公司变动的压力，还要处理突然爆出来私生女的这种大事。我突然反应过来，舅妈可不是个好惹的角色：“那舅妈不要气死么？还有军军，他们是啥反应？”

“你舅妈前几天哭的要死要活的，说是要离婚。”母亲说到这里以后戛然而止，眼神所有所思地望向窗外，自言自语了一句：“我怎么刚才好像看到楼上又在往楼下扔东西。他们家真不自觉，你记得以后千万别把头伸出去。”

我现在哪里还顾得上楼上邻居的人品，追问道：“然后呢？舅舅怎么说？”不知为何，我心里还有点期待他们能离婚的，虽然对我也没任何实际的好处。

母亲用奇怪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后收回了目光，接着回答：“然后你舅舅同意了，说愿意净身出户，房子车子都给你舅妈，让你舅妈带着军军住，他自己带女儿一起住。”

我的嘴巴渐渐张大，在我看来，舅舅平时对舅妈很是谦让，几乎不会逆她的意思，结果没想到这一次竟然态度如此强硬地要护住这个私生女。

“那舅妈同意离婚了？”真的到了这一步，我倒是后悔自己刚才心肠太坏了，这毕竟是拆散一个家庭的事情，我怎么能抱着这种希望呢？

“不，你舅舅在外面过了一晚上以后，你舅妈又不想离婚了。”搞了半天母亲是为了卖这个关子，才神秘兮兮地讲到现在。“以后这个私生女就跟他们一起住了，不过她就比军军小一岁，已经上大学了，基本上平时都住在学校里。”

“她才比军军小一岁？我听说当初舅舅本来不想和舅妈结婚，后来舅妈哭喊着要死要活的，才领证了。难道是因为那个时候，已经有这个女人了？”

“这个我也不清楚了。”

“哦......那最近有机会见到舅舅吗？”

“怎么？你找他有事？”

“我们公司中国区总部现在升级成为牙膏去了，组织架构变化很大，舅舅还升职了，但是也不知道对他在公司的地位有没有影响。”我不禁微微皱眉，一脸担忧的表情。

“这个你舅舅前几天跟我说了，他让你正常工作，没啥大事。”

“那你怎么早不告诉我？”

“你每天早上都急急忙忙的，晚上回家就知道打游戏看片子，我哪有机会讲啊？你准备这样浑浑噩噩到什么时候呢？我另一个闺蜜的女儿又要摆喜酒了，我这个份子钱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啊？”

“哎呀，你没事就赶紧出去，我要换衣服了，你又不缺那点份子钱。”

我三下五除二赶紧把母亲赶出了房间，但是我也越来越清楚，结婚这件事是母亲心里的一道坎，看来是必须提上日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