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姐姐与哥哥
把签好的劳动合同递给海伦之前，我特地去洗手间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甚至对着镜子演练了一遍。毕竟刚出校门不久，我害怕暴露了自己的矛盾想法，我一面想利用「世墨系统」这个世界五百强的平台来作为自己的高起点，为人生铺路；另一方面又嫌弃工资太低，想要在实际的收入上得到更多；另外，我想堂堂正正地在公司做人，依靠自己的努力来获得认可，很怕海伦或者其他同事看不起我。
好在海伦接过我劳动合同的那一刻，对我的态度依旧热情而温暖，好像还带点安慰我的表情；倒是旁边的薪资福利主管—皮特转头特地看了我一眼，但是他被海伦斜眼瞪了之后，就再也不敢往我这边看了；琳达在自己的小办公室里开会，她的嗓子好像有些不舒服，自从我进来和大家打招呼开始，就时不时会咳嗽两声；我感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找了借口—说是去前台订文具，快速离开了。
来到前台，正好撞见前台维尼和一个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聊天，两人都说芈海话，看样子很是热络。这位小姑娘身高和我差不多，一身运动服打扮，见我找维尼有事情，也很大方地与我打了招呼，就快速钻进了维尼身后的一扇门里面，她开门的一瞬间，我听见里面传出的吵架声：“你答应我今天发货的，为什么人家车子都到了，你还不发？”
扎着马尾的小姑娘被突如其来的叫骂吓得一激灵，然后很快把门从身后迅速关上。我看着维尼做了一脸惊讶状，她无奈地解释道：“她们一楼市场部工作起来一直是这样的状态，所以平时门不怎么开着。”
“那么一楼的市场部和三楼的有啥区别呀？为啥瑞秋不这样呢？”我很难想象瑞秋这样文静的小姑娘骂起人来中气十足的样子，我甚至怀疑她是否有胆子踩死一只蟑螂。
“好像是根据空压机的类型来分的吧，三楼是移动式嘛，一楼是固定式。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平时不接触业务，你可以问问瑞秋。”我听着维尼的解释，仍旧似懂非懂。她紧接着补充道：“对了，下周一仓库那边正好有一批新员工入职，你可以和他们一起参加入职培训，需要一天时间。”
“好的，谢谢，我跟瑞秋先打声招呼。”我话音刚落，扎着马尾辫的小姑娘再次走出门来，她急匆匆地跑出办公室大楼，往厂区正门相反的方向跑去，我目送着她青春洋溢的背影，心中不禁感叹：这里优秀的人好多啊，而且看上去都这么年轻。最重要的是，他们是依靠自己的能力加入了「世墨系统」，而我却还要凭借舅舅的关系才能入职，以后有机会一定要向她们好好学习。
气喘吁吁地顺着楼梯回到三楼后，只见我的工位上有一位男同事正在操作着我的电脑屏幕，不过旁边多了一个机箱、以及一套键盘和鼠标。这位男同事身穿黑色T恤，身材高挑但是有些肥胖，走近了以后仔细观察，发现他皮肤雪白但面容疲惫，两眼眯成了一条缝，下面拖着很严重的黑眼圈，应该是个深度近视。他十分投入，即使我走到工位旁，都没有发现我的存在，于是瑞秋为了缓解我的尴尬，在后面的工位对我说了一句：“这是我们IT部门的Caesar（凯撒）。”
这位名叫凯撒的男同事果然是过于投入，听到瑞秋这句话之后才察觉到我的存在，抬头说了一句：“你稍微等一下，我在帮你安装系统。最近公司正好在更换新系统，你是想用Windows XP还是Vista系统？”
我赶紧凑上前去，看了看正在安装的界面，谨慎而小心地回复了一句：“Windows XP吧，这个系统我用习惯了。”
“中文版还是英文版？工厂默认的是中文版。”他再次用公式化的语气来确认具体的信息，说话的语气一听就是芈海市本地人，婉转而柔软。
“默认的就可以，谢谢。”
林晓听到我们的对话后，激动地跑过来找凯撒攀谈，问了他很多关于电脑硬件方面的疑问，主要还是围绕他目前电脑的显卡是否能够支持工程部的专业画图软件之类的疑问。而我则趁机跑到瑞秋的工位边上，询问她一楼的市场部和我们三楼的有何区别。瑞秋歪着头思考了许久，一边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一边慢条斯理地解释道：“工厂的市场部一共分两块，是按照机型、由两个市场部总监分开进行管理的；我们三楼是移动式空压机市场部，本来就只有我一个专员，现在多了你；一楼是固定式空压机市场部，她们团队人可多了，至少有十几个人。我们移动式空压机的市场部总监平时在中国区总部办公，每个月来工厂一次；固定式那边的情况我并不清楚。”
“为啥固定式空压机的市场部团队有那么多人啊？”
“因为固定式空压机的机型种类多，订单量大呀，你看外面停靠的那些货车，基本上都是来拉固定式空压机的。”
“外面停靠的货车？”
“哦，对了，你还没入职培训吧，到时候维尼会带你去整个厂区走一圈的，你就能看到了。”
“好的呀，那我们有机会去总部参观吗？总部都有哪些部门呀？”我见瑞秋并没有厌烦我的意思，就赶紧追着她问这些积压在心中的问题，因为舅舅平时也在总部办公，我很想知道他到底在哪个部门以及负责什么工作。
“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我平时没有机会去总部开会，都是邮件汇报，或者等Wallace（华莱士）来工厂，再向他汇报。哦，对了，Wallace就是负责我们移动式空压机销售和市场部的总监，他一般月中会过来。”
“那么说总部有销售部？”
“对啊。”瑞秋看上去并不知道更多的信息，我也不好意思一下子问很多问题，决定见好就收：“好的呀，谢谢瑞秋姐姐，你人真好。”大概没想到我会用如此坦诚的语气来道谢，瑞秋的脸突然红了。
林晓本来和凯撒相谈甚欢，突然回过头来插嘴道：“哟，才第一天认识，都叫姐姐啦！”敢情他刚才一直注意力都放在我们俩身上呢，我不禁偷笑了一下。瑞秋不置可否地笑着，我见瑞秋并没有对“姐姐”这个称呼产生反感，心想以后要请她帮忙的地方肯定很多，干脆顺着林晓的话往下说道：“对啊，Rachel年轻漂亮，又有一副热心肠，感觉就像邻家大姐姐一样。”
林晓点点头，附和道：“不错不错，Rachel，你不是一个人，以后有妹妹了。”
瑞秋脸更红了，从工位里走出来，轻轻推了一下林晓，说道：“白公瑟里厢，侬伐要哈切打吧好哇（办公室里面，你不要胡乱说话好么）？”她的语气微嗔，看来对林晓颇有好感，两人几次的交谈方式都是半开玩笑的，私底下应该关系也很要好。
趁着他们的开心劲头，我抛了个“炸弹”给到林晓：“既然瑞秋是姐姐，那么以后林晓就是哥哥了！”话音刚落，我发现自己可能无意中给他俩凑了个“对子”，但是看上去瑞秋打心眼里觉得开心，林晓又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我知道结果对我而言是好的。
“哈哈哈，好额，娘伊笑吾，唔躺就叫伊阿古（哈哈哈，好的，让他笑我，以后就叫他哥哥）！”瑞秋立刻幸灾乐祸地表示赞成，我们三个年轻人的笑声在三楼的办公室回荡，周围其他人受到感染，也笑了起来，只有万工仍旧盯着电脑屏幕专心画着图。
我用下巴示意林晓，悄悄低头问：“为什么万工看上去永远都那么忙啊？”
“诶～谁说只有他忙，我们也很忙的。”林晓见凯撒在用手招呼我过去设置电脑的登录账号和密码，而他自己的直属领导苏工也在向我们这边张望，一脸要给我们贴“不务正业”标签的样子，他便贫了我一嘴就赶紧回到自己的工位继续办公了。
瑞秋和林晓都是典型的芈海市本地人，说起话来不紧不慢、底气十足，即使家底不十分丰厚，也看得出生活态度是松弛的，有他们做姐姐和哥哥，我感到三楼有了属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这点对于我这样的职场新人兼菜鸟来说是一种重要的精神寄托。毕竟我至今仍然不清楚舅舅到底在公司是什么职位，负责哪一块的工作，以及他能够给我带来怎样的职场便利。这些应该是他自己开口说，或者由我母亲去问，因为这是他俩之间的人情关系，我断然没有主动去询问舅舅的道理。退一步说，假设舅舅真的能给我带来职场便利，我也不能轻易得罪人，肯定还是要与人为善、广交朋友才能让我的路走的更远。因此，现在能有机缘从瑞秋和林晓两位“老员工”打开工厂人际关系的第一步，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开始。
凯撒花了大约半小时，总算是帮我把系统和软件都装好了，据说这算是非常快速了，因为是台式机的缘故，他特地嘱咐我以下几点：
“1.电脑的开机登录密码每两个月要重新设置一次，每次都必须遵循设置规则：包含英文大小写字母、特殊字符、阿拉伯数字、长度至少十二位。
2.MS office（微软办公软件）系统默认安装了Word，Excel，以及PowerPoint，如果需要其他的拓展软件，需要向直属领导申请，签字或者邮件批准后才能够安装使用。
3.公司内部的聊天软件统一使用Sametime，已经安装好了。如果要安装其他外部聊天软件，例如腾讯QQ，MSN Messenger等，必须提出申请单以及写明理由，同样也必须由直属领导签字或者邮件批准后方可安装。”
听到第二条的时候，我就赶紧抄起桌上的纸笔开始记录要点，无奈他的语速太快，我记录的十分潦草，在他说完之后，为了防止漏掉重点，只能又跟他核对了一遍。结束之后，我友好地问凯撒：“我的直属领导应该就是瑞秋姐姐吧？要是开其他相关权限，向她申请就可以吧？”
凯撒看向瑞秋，两人确认过眼神之后，回答道：“应该是的。”他接着补充：“我已经发了一封测试邮件到你的Lotus邮箱，你记得打开来按照步骤操作一下，要不然会影响你的后续使用。”
“好的，十分感谢！”于是，我点了点头、用天真而又满意的表情送走了凯撒，这比较符合我现在的人设，然后坐下准备打开Lotus邮箱。
没想到聊天软件上弹出了来自Xiao Lin（林晓的英文名就是Xiao Lin）的消息：“我来帮你测试一下，聊天软件好用哇。”我忍俊不禁地看了他一眼，好不容易憋住没有笑出声，发现他正盯着电脑屏幕傻笑，于是回了一句：“消息收到啦，好用的，谢谢林晓哥哥！”
“伐要客气，吾堂有事体就发消息（不要客气，以后有事情就发我消息吧）。”
“哈哈，好的，没问题。你们平时工作也说芈海话的啊？我以为外企都是说英文的。”
“哎呀，工厂这里好多都是芈海市本地人，就一个老外厂长，我们平时也碰不到他，所以基本都说芈海话的。但是跟国外发邮件的时候要用英语。”没想到林晓也提到了这个外国人厂长，我刚好跟他确认信息：“我知道Wilson是厂长，这个老外是谁啊？”
“哦，Wilson是中方的GM（General Manager，也就是总经理的简称），我们是合资公司，芈海市政府和美国总公司共同投资，各占百分之五十股权，所以美国总部也有一个GM代表在这里。”看到这条消息后，我才恍然大悟。随即转念一想：既然今天是威尔逊接见了我，那我这个职位算是中方招聘的吧？可惜刚才劳动合同只看了工资条款，就已经签字交上去了，我瞬间觉得自己不该那么冲动，心里非常后悔。
“那公司到底谁说了算啊？”
“经营上是美国总部说了算，只是他们要在本地建工厂就必须以合资的形式来办厂。但生产技术是美国总部提供，不会共享，而且工厂的生产计划都是按照总部每年给的订单指标来安排的。”这又把我给说懵了，既然是美国总部说了算，那按照道理来讲，我们也应该是总部聘请的人才对。我一时半会儿脑子还绕不过弯，怕继续问下去会显得自己知识面窄、被人瞧不起，于是草草地回了一句：“好的，感谢你的信息，我先去收Lotus邮箱的邮件了喔！”
“后面时间久了就知道了。”林晓不忍心拆穿我的年少无知，给了我一个台阶。
“好的，感谢林晓哥哥！”我的心里充满了感动，毕竟一个非亲非故的同事肯为我解释那么多，是非常难得的事情，而且也不是同一个部门。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