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三念此时,中京繁华,貂裘锦绒,世间雍荣
这大陈的中京,论其过往,甚是精彩传奇。前魏惠王精炼武卒,史书有赞曰:“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利其田宅。【引自《荀子·议兵篇》】”费十数年之功,三军用命,终攻占大梁【大梁即汴梁,为战国魏的都城,后改名开封,其意如本文所述。】,建都于此,遂改名开封,以示“开拓封疆”之意,从此成就帝业,追尊为高祖且谥“文【经天纬地曰“文”】”。而前魏世祖炀帝虽有轻浮荒淫之举,但执政期间却甚是励精图治,平西域、定青塘【吐谷浑】、连四渠、三征高句丽,又费近亿贯重修西京洛阳。但终究操之过急,民力耗尽,结果竟是十八路反王、七十二路尘烟,中原大地各样旌旗挥舞、刀兵不断,而天下草民尽是哀嚎,自身更是在巡视江南途中于扬州被鲜卑宇文氏族长化及鸩杀,落得一地鸡毛。
危难中,高祖宣皇帝及其次子太宗文皇帝神勇,自晋阳【今山西太原。】起兵,痛击各地诸王,如王(世充)行满、薛(举)羽【实在找不到薛举的字,但和项籍同有霸王之名,只好借用一下项籍的字。】、“大度毗伽可汗”梁师都等割据豪强,且北拒匈奴、南征湖广,欲将魏末这一团乱麻的天下混同一宇,但命不抵天,皆英年早逝。当今天子,继承祖业,先遣大将李重进猛攻寿州,以拖住偏安江南的诸多伪庭。又北上亲征,大败匈奴,迫使其或降服或西迁。降服者则允其在关中、河西等地耕牧,且分为五部,遣汉人将之,以抵御新崛起的鲜卑四部。随后挥军南下,直扑建康,又下广南。令名将潘美为南路都诏讨制置使,伪唐、伪汉皆为其所亡,其余诸如南平、伪楚、吴越等伪庭纷纷不战自降,遂天下平定。定都中京开封,西京洛阳,南京建康,由于高祖初为前魏陈州【今河南周口市。】刺史,故本朝号“陈”。而西域诸国,经汉、魏两朝的苦心经营,一向视中原朝廷为宗主,丝路不断。中京开封城中驼马络绎,加之大运河带来的南方奇珍,行商坐贾们皆赚得盆满钵满。渐渐的,这中京城中的风气渐渐的奢靡起来,诗词翰墨盛行,妖艳的胡女、翠绿的胡瓜、舒适的胡床、甜丝丝的葡萄酿伴随着阵阵驼铃声自西向东蜂拥而来。
如今天下太平,万国来朝,当朝天子自觉凭其赫赫武功可以仁德服众,定年号“元祐”,更释大部老卒回民籍,每州只留弓、步、骑共三百以防不测。又觉得这旷世盛景来之不易,期间诸多宗室出钱出人,颇有功绩,遂分封有功宗室二十七人为王。封地内军、政、财各王一人可决,但这夏、冬两季的徭役、钱税虽可减免,但却不可缺。又劝课农桑、兴修水利、轻徭薄赋。而诸王也随了宣祖的性子,大都随和易人,对封地内百姓不甚苛刻。天下咸宁,连那些平日只顾清谈黄老之术、服散【指寒食散。】饮酒的雅士,聊起当朝也由衷赞道:“盛世,元祐天子所创也。”
天下平,国库盈。本朝天子看看这由于常年征战年久失修的开封城,遂大兴土木,以配得上这万国来朝之都,同时彰显国力,震慑觊觎中原的外邦宵小。费时五年,征发民夫十余万,建成后,周阔六十余里,五河【指汴河、五丈河、金水河、蔡河、护城河。】绕城,四湖【即金明池、迎祥池、龙亭湖、铁塔湖。】点翠,其中金明池更是每年科考的东华门唱名之后的夜游之所,更是天子见当科杰出学子之处。皇城雍容,内城馆阁、商街、外藩使馆错落,外城民宅、平民食肆、庙观林立,好是个富丽辉煌。而来往于此的商贾、学子、雅士更是不吝惜赞美之词,留下诸多花团锦簇般的风雅文词,更是使得这开封城在富庶繁华下平添了三分词香墨飞的感觉。
今日,春风煦暖。开封虽处黄河以南,这四月的天气与江南相比毕竟偏凉,但也抵不住青春少年恣意张狂的火热之心。“刘(琨)越石,咱这大张旗鼓的,要去哪?若不说出个道道来,你是不知道我那老爷子的重手,上回在街头与厮杀汉们手谈,回去挨了一顿板子,害得我三天没下得了床。”“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赌钱就赌钱,还手谈?你祖(逖)士稚的雅趣,连这开封城中的平头百姓都知道。不过你这豪门大族的规矩也忒大了点,图个开心么,虽说蹲在街头颇为不雅,但也不至如此吧。”“总比你光着腚下河摸鱼好。”两个华服俊秀少年骑着马在东华门街一边斗嘴,一边不紧不慢地赶路。身后跟着十数家仆,数名美艳歌伎,还有有一老者驾着载满各式吃食及十数坛好酒的马车落在最后。
此二人,就是这开封城中有名的纨绔【祖逖、刘琨,成语“闻鸡起舞”即是此二人故事,年少时甚是荒唐,但“衣冠南渡”后却是变了一个人,前者北伐,后者留在北方坚持抵抗,一个忧愤而亡,一个壮烈牺牲。】,论起身世来,那叫一个显赫。刘琨乃前汉中山靖王刘胜之后,而祖逖的家族则为范阳【大概在今保定以北、北京以南一带。】祖氏,自前魏以来世代高官,标准的北地豪门,门生故吏遍布朝堂。可这二位,各自父兄长辈都不愿意提起,什么醉酒后光腚满街跑,赌得就剩一条裤子回家,种种过往,反正是怎么荒唐怎么来,简直就是丢尽了高门大族的脸面。但这二人,却是做得一手的好词赋,为人又仗义豪侠,在民间倒是有不小的美名,诸多荒唐之举,权当年少不经事的胡闹而已。行至大相国寺,一辆妆点过分奢华的马车停在路边,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也不讲究什么礼仪,各占一只小几,人手一只大碗,只见一赶车的老仆,却不见伺候的家仆、助兴的歌伎,甚至不见什么下酒之物,相互之间却指指点点,似乎在争论何事。
“石(崇)季伦,往日的家仆、美姬呢,你该不会是一夜之间散尽家财了吧,”刘琨指着正喝酒的三人中一矮壮敦实的少年说笑道:“这二位兄弟又是?”石崇一口饮下碗中的淡酒,没好气说道:“刘琨,刘越石,你还给我装斯文,当年你我二人半夜抢孙家未过门媳妇的事你忘了【据《世说新语》,确有其事,只不过主人翁是袁绍和曹操。】,受你怂恿,我差点没被老父打死。”刘琨一脸尴尬,讪讪道:“这年少时么,难免有轻狂之举。”“你俩一口一个越石、士稚,装得甚是斯文,都称我为石季伦了,你俩不会昨晚喝酒喝糊涂了吧,装什么文人雅士,”想想还不解气,又道:“一个和闲汉赌钱往往输得差点当裤子,一个稍醉就裸奔,害得我这费心费力所建的金谷园都成了这开封城官民茶余饭后的谈笑之资了。”
这石崇乃宣祖时大司马石(苞)仲容之六子,其在世时对这小六子甚是宠爱,但却有言:“吾百年后,给崇六儿留一百贯足以。”相熟之人问其为何,石大司马傲然道:“该子乃商道奇才,无需多遗,定可成一方巨富,若予其甚多,反熄了进取之心。”果不其然,石崇就靠这一百贯,凭先父所留之声名,借开封之地利,为人又信誉卓著,短短数年间,便积累了亿万家财,偏又乐善豪侠,更是耗费巨资在临近开封的黄河北岸孟州治所小城河阳【今河南孟州县西。真正的金谷园遗址在河南洛阳,为洛阳八景之一。】修建别苑金谷园。不时在园内举办文会,期间艳婢嬉笑、才子华服、佳人皓臂,又有清激流湍、映带左右,引为流觞曲水。众才子佳人,见如此繁华盛景,不免喷涌出文山词海。有心者,令随身书僮取出纸笔抄录,盛传于各地书院,一时间名声大作,常来者有二十四人,人称“金谷二十四友”。
“这两位小兄弟,声名不显,”石崇窃笑道:“比起身世,你俩不良子弟可就差远了。”“不敢当,小弟桓飞,字鹏举。”“小弟耿昕,字宇昕。”
听得这两位更为稚嫩的少年的名号,两纨绔赶紧下马,年稍长的刘琨歉意拱手道“孟浪了,桓公子手刃杀父仇人之子,这等豪壮孝悌之举,不才虽虚长数岁,也甚是佩服。”祖逖也拱手道:“原来是愍候【耿弇谥号“愍”。】之后,受小子一拜。”
这两位少年,虽为散官,但皆为英豪之后。桓飞虽出生于相州【 今河南安阳。】,但为龙亢【今安徽怀远县龙亢镇。】桓氏之后,生父被泾城县令江播谋害,其时桓飞尚年幼,隐忍十年,寻得江湖豪杰为师,年方十五才出世。恰逢仇主已亡,葬礼当天,恒飞假扮吊客,混入丧庐,手刃江播长子江彪,并追杀其二弟,终报父仇,由此为时人所称许。而这耿昕更是了得,先祖耿弇追随前汉世祖光武皇帝,南征北战、东征西讨,其高祖耿勇更是远击西域,河西尽归汉土,以三千余骑,灭高昌【大致为今新疆吐鲁番。】,服鄯善【今新疆若羌附近。】、龟兹【今新疆阿克苏地区和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部分地区。】。
刘琨一脸尴尬,又道:“这也不是你石季伦的做派啊,无姬无仆,你脑袋被雷劈了?”“你那脑袋是被驴踢过的,不有大事我特地找你们来此干甚!”石崇一脸的不耐烦。“兄长,我等虽年幼,倒也听说二位哥哥虽狂放不羁,但也仗义豪侠。”“好了别墨迹了,就是我这两兄弟想去淮南乃至江南游历一番,”石崇没好气的指着俩纨绔,作气道“你们是去还不去!”“去,当然去!”刘琨嬉笑道,冷不丁一手掌自后脑袭来,祖逖一脸较真的说道:“别嬉皮笑脸,答应的事要做到,更何况是光腚长大的兄弟,”随即又道:“我回去找老父讨点钱两。”说罢就欲遣家仆回府讨要银钱。却听石崇大喝道:“有我石季伦在,你们还差钱,回来还我即可。不还也可,家中美婢赠我几个。”刘琨、祖逖二人对望,异口同声地对随行的家仆说道:“你们先回去吧,跟老父老母招呼道,我们被石季伦给匡到江南了!准备好万贯大钱赎人。”家仆一阵愕然,歌伎们倒是抿嘴轻笑。
一行五人,自带二老仆,驾着马车,带着好酒艳姬美婢,直向汴河码头冲去。码头上数艘立着“石”字号旗大小不一的商船沉锚而停,一行人至此,只听石崇大喝一声:“王老爷子,挑艘大船,带好净水、好酒、好吃食,本少爷要去一趟江南。”“好咧!”不足半刻,石大少所需皆已就位,只听船老大一声号子:“穿恶浪哦,踏险滩呐,船工一身都是胆啰,起锚、扬帆、走起!”